由於材料是關鍵,他們只偷那最好的。
托比什麼都要試—試。他用他那雙會說話的藍眼睛把那些全然不感興趣、緊繃著臉的觀眾搞得無可奈何。他會說,「你們看見過愛斯基摩人撒尿嗎?」他會把他的雙手往他那前襟處一放,冰塊就會化開淌下水來。
他會裹上一塊纏頭巾,用被單把自己包起來。「阿布都爾,這條蛇美人,」他會吟誦起來。然後吹起長笛,一條眼鏡蛇就會從一個柳條籃子里出現,並隨著托比的音樂而有節奏地起舞(眼鏡蛇只是一個灌洗袋子,它的頭是個噴嘴)。於是惹得觀眾笑了起來。
托比模仿中等身材的人、矮胖子和瘦高個兒時,也會使你感到又滑稽又逼真。
他能表演幾十種滑稽場面。他作好了一切準備。在卑酒瓶子開始飛舞之前,他一定會從這一個場面過渡到另一個場面。
但是不管他在什麼地方表演,在他表演的時候。總是有一種嘩啦嘩啦的便池流水聲。
托比乘坐公共汽車橫穿整個美國。當他到達一個新城鎮的時候,他就會找最便宜的客店或供應膳食的寄宿店,並且估量一下那裡的夜總會、酒吧間和賽馬廳。他的鞋底上墊了一塊硬紙板;用白灰把襯衫領子弄白,以節省洗衣費。城鎮一般都是偏僻而冷清的,飲食也很差;但是最使他難以您受的是,一個親人也沒有。世界這麼大,關心他生死的沒有一個人。他常常給他父親寫信,但那僅僅出於一種責任感,而不是出於愛,托比急需有個人與他說話,急慣有個人瑰解他,分享他的夢想。
托比看見那些成功的藝人離開大俱樂部的時候,總隨身帶著他們的許多隨行人員,包括他們的那些美麗的、時髦的姑娘,乘坐高級轎車飛馳而去。他很羨慕他們。總有一天……
最糟糕的時刻,是當他遭到挫折的時候,當他在演出當中聽到叫倒好的時候,當他還沒有贏得表演的機會便被趕下台的時候。每當這個時候,托比便分痛恨觀眾里的那些人;他想殺死他們。這不僅僅因為他失敗了,而是因為偉失敗到了家了。他常常有無路可走,山窮水盡的感覺。每當這時他就會躲在小店裡痛哭流涕。他請求上帝不要再管他,他請求上帝清除他頭腦中的一切雜念,不要讓他再站到觀眾面前。因為他想使觀眾愉快的願望已經永遠不可能實現了。
他會祈禱,上帝啊!讓我作一個賣鞋的人或者一個賣肉的人吧!我做什麼都可以,只是不要再干這個行業啦!
我的母親全錯了。上帝啊!您並無意使我成為超群絕倫的人。我也不會聲震環宇。明天,我將另外尋找工作,申請當一名白領機關的職員,象普通人一樣過一輩子。
但是,次日,托比又照樣登台演出了。他模仿,他說笑話,他拚命力爭在觀眾對他發動攻擊之前,把他們征服過來。
他會天真地微笑著對觀眾說,「有一個人愛上了他的鴨子。—天晚上,他帶著鴨子去看電影。收票員說:『鴨子不得入內!』干是這個人就走到一個牆角,把鴨子塞到他的褲擋的前部了。然後買了一張票走了進去。鴨子被擠得難受,開始亂動起來。這個人就把他褲檔的鈕扣解開,讓鴨子的頭鑽出來。這個人旁邊坐的是一位婦女和她的丈夫。這位婦女轉臉對她丈夫說:『拉爾夫,我身旁坐的這個人把他的那傢伙弄出來了。』拉爾夫說,『跟你搗亂了嗎?』,我身旁坐的這個人把他的那傢伙弄出來了。』拉爾夫說,『跟你搗亂了嗎?』『沒有,』她回答。『好吧,那就忘了它,自管看電影吧。』又過了幾分鐘,這位夫人又用胳膊輕輕推了推她的丈夫。『拉爾夫,他的——』她的丈夫說道,『我不是告訴你了嗎,別管它。』於是她說道,『我不能不管——它正在吃我的爆玉米花呢!』」他一個人在舊金山的三、六、五,在紐約魯迪的瑞爾,在托利多的金瓦羅等地做通宵達旦地演出。有時也在小喇叭的集會上,在猶太男人成人禮上或在施捨快餐的地方表演。
他學到了不少東西。
他在小劇場中一天連演四五場。這些小劇場都是象傑姆、奧迪翁、帝國和明星等那類的劇場。
他學到了不少東西。
如果不是一件重大的事件在此刻爆發,從而破壞了人民傳統的生活秩序的話。托比·坦波爾大概也就認了命了。他以為,這一輩子也就是這樣默默無聞地搞這種盥洗室的輪迴演出了。
一九四一年十二月初的一個寒冷的星期天下午,托比以每天五美無的工資,在紐約第十四大街杜威劇院演出。節目單上共列出八場戲。托比除了有自已的戲以外,他還擔任「劇外人」的工作。
每場戲他都要介紹幾句。第一場進行得很順利;而在第二場演出過程中,當托比介紹日本雜技世家金澤一家時,觀眾哄了起來。托比退回後台。「真見鬼!外面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問。
「我的耶穌,難道你還沒有聽說?幾個鐘頭前,日本偷襲了珍珠港。」舞台經理告訴他說。
「怎麼著?」托比問。「瞧那幫人好象還真了不起似的!」
下一場,日本戲班子該上場了。托比走向前台,說道:「女士們,先生們,我榮幸地向各位貢獻菲律賓飛人這一節目!這一節目是在馬尼拉取得成功后新到此上演的。」觀眾一看還是日本戲班子的人馬,立即是一片喧囂聲。這一天的其它場次里,托比把日本戲班子一會兒說成是歡樂的夏威夷人,一會兒說成是有才幹的蒙古人,最後成了滿場飛的愛斯基摩人。但是,他沒能救了他們;而且,事實證明,他也沒能救他自己。
那天晚上,當他給他父親打電話的時候,托比知道了,家中有一封信正等著他去拆。信的開頭是「您好!」,署名是總統。六個星期之後,托比參軍入伍了。在他入伍的那一天,他的頭疼得非常利害,以至他只能支撐著勉強宜了誓。
小約瑟芬的頭經常疼。她的頭一疼起來,就象有兩隻大巴掌擠壓在她兩側的太陽穴上。為了不打擾她的媽媽,她總是強忍著不哭。津斯基太太很迷信。她一直暗地裡認為,她和她的小女兒從某一方面講,對她丈夫的死是負有責任的。一天下午,她漫步走進一個信仰復興會的會場,牧師正大聲喊叫著:「你們全是周身充滿罪惡的人。上帝憎惡你們,將你們放在地獄深淵之上,如同將可厭的小蟲放在火上。你們罪孽深重,命如懸絲,如不悔改,必遭上帝憤怒冶火焰燒為灰燼。」
津斯基太太聽了這話,頓時感到輕鬆了,因為她認為,她聽到了上帝的聖言。
「這是上帝給我們的一種懲罰,因為我們害死了你的父親,」她的母親會這樣告訴約瑟芬。但是,這時約瑟芬還太小,不理解媽媽在說什麼。但她知道,她一定作了錯事·但她很想知道,她作錯了什麼事,以便她能夠對她媽媽說,她很抱歉。
第五章
一開始,戰爭對托比·坦波爾來說,簡直是一種夢魘。
在軍隊里,他完全是個無名小卒。不僅如此,他和其他成千上萬的士兵一樣,只是穿著制服的一個號碼。什麼頭銜也沒有。也沒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他成了「黑人」了。
他被送往喬治亞州的新兵訓練營。接受訓練后,即乘船派往英國。在英國,他的部隊受命駐紮在薩塞克斯的一所兵營里。托比對中士說,他想見一見指揮的將軍。他只見到了一位上尉。這個上尉的名字叫薩姆·溫特斯。他三十齣頭,臉色黝黑,外表看來很象個知識分子。
「你找我有什麼事,兵士?」
「是這樣,上尉,」托比開始說。「我是個滑稽演員。每天總表演個什麼的。沒入伍前,我就干這個。」
溫特斯上尉見他很實在,微笑了一下。「那究竟表演什麼呢?」他問。
「什麼都演一點,」托比回答。「我,比方說,模仿個什麼人,嘲弄諷刺,還有……」他看見上尉的表情,馬上把話中斷了。「也就這麼回半。」
「你在哪兒表演?」托出剛要開口說,但停了下來。沒什麼希望了。這位上尉可能只對組約和好萊塢這樣的地方感興趣。「這些地方你都沒有聽說過,」托比回答。他知道,他現在是在浪費時間。
溫特斯上尉說:「權力不在我這兒,不過我可以看看我能作點什麼。」「當然,」托比說。「非常感謝,上尉。」他敬個禮,退出來了。,托出走了之後好大一會,薩姆·溫特斯上尉還坐在他的辦公桌旁,思索著這個青年。薩姆·溫特斯之所以入伍,是因為他認為,這場戰爭必須打,而且必須獲勝。但是他又痛恨這場戰乎,因為戰爭將會給托比·坦波爾這樣的青年人帶來災難。而旦如果托比真有才能的話,他遲早總會成功。因為才能就象盤石下滋長出來的柔弱的花草,它們會輕輕地、靜靜地生長,誰也阻擋不了它們吐露芬芳。薩姆·溫特斯原是好萊塢電影製片人之一。如今他放棄了他那美好的職業,參軍入伍。他曾為泛太平洋影片公司攝製了好幾部成功之作,並且看見過幾十個象托比·坦波爾這樣年青有為的青年。最低限度他們也應該得到一次機會。
那天下午晚些時候,上尉把托比·坦波爾的情況告訴了比奇上校。「我認為,我們應該讓特勒署來試試他,」溫特斯上尉說。「我有一種預感,也許他真不錯。上帝知道,這些士兵們也該得到一些娛樂了,當然是在可能的情況下。」
比奇上校向溫特斯上尉看了一眼,冷冷地說,「好吧,上尉,給我寫個備忘錄吧。」然後他目送著溫特斯上尉走出了門。
比奇上校是個職業軍人。西點軍校畢業。他瞧不起一初文職軍官。在他看來,溫特斯上尉就是那麼一個文官。
只不過穿上了一身軍裝,戴上軍帽,佩帶上上尉的軍銜而已。實際上,他認為,這並不能使一個人真正成為一名軍人。當比奇上校收到溫特斯上尉關於托出的備忘錄時,他瞥了一眼備忘錄,蠻橫地毫不加思索地在上面劃了一道橫杠,「該請求不妥」,並以他名字的編寫字母在後面鑒上了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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