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原諒,」他一邊低聲說著,一邊按了床頭燈的按鈕,「不介意我做自我介紹吧:拉烏爾-達皮尼亞克,正直的老加斯科尼人。您不認識我?……那麼亞森-羅平,您總該知道吧?……這個報警器發出的聲音實在討厭,您難道不覺得嗎?我們應該把它關上……不,不,您不用動,親愛的朋友。報警鈴,您想,如果我習慣的話……哈!那就好多啦……因此,你們之所以拒絕醒來,是不願意打攪這位好心人羅平!」
現在鈴聲是不再響了,可是他的聲音卻以一種奇怪的方式在房子里迴響。拉烏爾本能地壓低聲音,說道:
「可是,如果我們沒有醒來的話,又怎麼會有這樣的部署呢?這好像不太合乎邏輯。」
他用大拇指翻開熟睡者的眼瞼。
「被麻醉了……我明白了。他們有內心的隱痛,他們想把它統統忘記。」
他打趣著,可是兩隻眼睛卻在一刻不停地搜尋著房間,並且記下了每一個細節;木地板上鋪的熊皮、時髦的傢具、床頭柜上的金錶,旁邊還有一隻俄羅斯皮的大錢包。他把這隻大錢包打開。
「不,別著急,我絕不濫用您的慷慨大度。況且,我對錢已經失去興趣了。」
他找到了一些名片、信、紙片,都是冠以于貝爾-弗朗熱之名的。
「真好,于貝爾。」他一邊說著,一邊又看了看這位長著粗重眉毛的高大男人,「于貝爾家族,總的說來,是很容易相處和和藹可親的。」
他放下錢包,拉開床頭櫃的抽屜。
「他們殷勤好客,笑容可掬。」他一面繼續說著,一面從抽屜里拿出一支很大的手槍。這是一支短簡史密斯-維森牌手槍。「但是他們有時又很愛故弄玄虛,最好是做他們的朋友,別做他們的敵人……您用這支精巧的玩具幹什麼鬼事呢,我親愛的朋友?封獵季節已經開始了,吉約姆還沒有向我們宣戰呀。」
他把武器放回抽屜里,轉身朝向虛掩著的門,聽了片刻。
「你什麼也沒聽到,于貝爾?我還以為你……」
他熄滅床頭燈。這是不是布律諾發出的叫聲呢?他有一種粗獷、尖銳的和下意識的預感,那就是認為在城堡里絕非他一個人。肯定還有一位造訪者在走廊和昏黑的房間里走動著。這是一個十分謹慎的人,他在進來冒險之前就已經把所有的人都葯翻了,從城堡主人直至用人們。
「別動。」他吆喝道。
悄無聲息,他又走到樓梯平台上,俯身靠在欄杆上,但是他聽到的只是自己動脈血管里微微作響的血流聲。他又打開手電筒,推開另一個房間的門。他猛地向後退去。狗……獵狗……
這隻動物匍匐在地,臉放在前爪之間,沒有任何動作。拉烏爾彎下腰,輕輕晃它的頭,晃它最敏感的兩耳中間部位。
「好狗。它認出了這個人嗎?」
在輕度充血的眼瞼下,放大了的瞳孔獃滯著。狗,也被毒藥毒翻了,但它仍然保持著警戒狀態,下垂的唇使它那鋒利的獠牙顯露出來。拉烏爾站起身來,再一次用手電筒沿著牆壁,然後是地毯、獨腳小圓桌、床,依次照過去,他驚詫不已。他嘴角上掛著神秘的、飄忽不定的微笑,又朝前走了幾步,然後停下來。他驚呆了。柔和的、淡藍色的燈光映照出一張美麗的臉孔,它蜷縮在濃密的金髮叢中。她多大年紀了?十七歲,按照布律諾的說法。她讓人看上去至多十五歲。纖細的、紅棕色的睫毛溫情地下垂著。拉烏爾卻覺得它們會突然一下子張開,充滿激情的大眼睛會朝他望過來,而且還會友善地盯著他看。一條白瑩瑩的手臂滑落下來,懸吊在床邊,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拉烏爾被懾服了,他好一陣子對著床上看。
「羅平!」他嘆息著,「以你這般年紀!」
他試圖開個玩笑,可是強烈的激情使他的聲音變得顫抖起來。在經歷了如此多的冒險、遭遇之後,他還能……
「好啦,羅平!你看清楚,這可還是一個小姑娘呀。」
陣陣幽香從枕頭上散發出來。拉烏爾從來沒有欣賞過這般的純真、這樣的朝氣和這般的優雅。帶著羞怯,他伸出手去。
「陌生的小女孩,」他喃喃道,「你真美。此時此刻,我真想走進你的夢鄉。」
隨後,他馬上補充說:
「你很狡猾,侯爵。就憑你那變得花白的頭髮和爬上眼角的魚尾紋,你也只能偷偷地說些私下的話。」
他心神不寧,無法從容光煥發的臉龐上把目光移開。最後,他無法再堅持了,他彎下腰去。
「跪下,羅平,在這聖潔和貞操面前。這可真是美女和蠢貨在一起。」
他抓起姑娘的手,把它放到自己的唇上。然後,在關掉燈之後,他輕輕地向後退著,最後退出了這個房問。
「如果我遇到一個隨隨便便的沒有理性的人!……」
因為他不可能再懷疑,另一個人就在這城堡之中。也是一位收藏家!可是他是如何騙過了布律諾的警覺的呢?……水井,當然啦!……無論是誰,在經過那裡時,都可以把麻醉藥投放到水桶里。而現在,這個強盜說不定正在藝術畫廊里隨心所欲地挑選呢……
拉烏爾沿著在樓梯平台有個轉彎的走廊往前走去,它一直通到右翼群樓。從高處透過百葉窗射入的灰暗的光線足夠照清楚他前行的路。這位不速之客是從什麼地方進來的呢?或許是從地下室,或許是從配膳房,然後走了另一條樓梯,因為報警器並沒有起作用嘛。這個人應該對這幢房子了如指掌。
放藝術品的游廊朝向過道的盡頭。拉烏爾照亮了兩扇大門,猛地轉動門的把手。門上的鉸鏈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音,特別讓人心煩。與此同時,手電筒已經把藝術長廊的每一個角落都照了一遍。沒有一個人!
拉烏爾冒險走進了空蕩蕩的大廳。此時此刻,他已經把恐懼不安忘得一乾二淨了。隨著他的前行,無可言狀的美崙美奐展現在他的眼前!
「可惜需要時間,得認真鑒賞這些!……這幅芒特尼亞!……還有這幅拉吉利埃爾!……相反地,這幅署名萬錫的聖讓-巴蒂斯特,我覺得很有爭議……我知道,人們對藝術品都或多或少地抱有一點懷疑態度。」
他把手電筒對準一個托座,結果照出了眩目的珍貴光澤來。
「啊!這就是那著名的聖體盒……和這個十五世的聖骨箱。」
覺得自己真正了不起的情感令人情緒激昂。在他的巴黎住所,他策劃了這一切,沒有任何的疏忽遺漏,但是僅局限於查詢目錄和卡片。可是現在,他是這些藝術珍品的主人了。只要他一動,它們就會獲得比現在更加輝煌的全新的命運。
突然,他跳了起來。這一次,並不是因為可能的過錯。而真的是因為聽到了貓頭鷹的叫聲。他伸長耳朵仔細聽,真的再一次聽到了明顯壓抑著的叫聲。布律諾那裡肯定發現了神秘的不速之客。
拉烏爾把臉緊貼在鄰近的玻璃窗上,透過百葉窗的斜向遮板,他看到的是呈現在他眼前的,令人目瞪口呆的場面:三個黑影正穿過院子,朝柵欄門走去。他們好像是從城堡的左翼過來的,行走得十分匆忙。其中一人走在最前面,另外兩個人攜著一個大長包裹:形狀像一個包在被單里的人。拉烏爾感到自己頭上在冒汗。天殺的!就在他欣賞藝術品的時候,別人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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