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她咧嘴一笑。這小鬼頭,她不知道!天太黑,看不清她標明身份的項鏈,他又太累了,懶得再去點燈籠。他走到巡視的一組人那裏,對他們的領班說:「派一個人把這孩子送到她父母的艙裏。」他把孩子遞過去。
領班生氣了。「先生,我們正在值班!」
「有牢騷你沖著總指揮去發,把孩子接過去。」
一個巡邏的婦女接過孩子,嘴裏嘟囔著,她的領班也在一旁瞪眼。「再見,小公主,」船長說,「真該把你拴起來吊在船底水下,我饒你這一次。」
「再見。」小丫頭揮手說。船長伸著懶腰走進船艙,上床睡覺。
按照船上簡樸的標准,他的客艙是奢侈的。它有6個9乘9的標准間那麼大,或者相當於3個供夫妻用的雙人艙。然而,他們的房間中有一些東西是他所沒有的。上尉以上的高級官員都必須過獨身生活。經驗證明,這是解決裙帶風的惟一辦法,沒有一個船隊能經受得起裙帶風。裙帶風意味著指揮失靈。指揮失靈意味著總有一天要滅亡。
他並不想睡覺,他醒著。
結婚,做父親。這一定是很奇怪的一件事!與妻子睡一張床,房間裏隔一架屏風,把孩子攔在後面16年……在床上談些什麼呢?他的上一個情婦除了用眼睛暗示以外幾乎一言不發。當她的眼神表示她愛上了他以後,天知道怎麼回事,他不聲不響地與她一刀兩斷,並且從此以後再也不去找情人了。那是兩年以前的事,那時他38歲。可是,他自己覺得他好像是船艙中的爬蟲似的,只配被扔到船尾的水浪中。一個老色鬼,一個浪蕩貨,一個專玩女人的家夥。當然,她也說上一星半點,他們之間有什麼共同的話題呢?身邊有個懷孕的老婆,再生上幾個孩子,那就是另外一回事唆。那位白晰、頎長、恬靜的姑娘應該得到比他能提供的更多;他希望她被明媒正娶,住進一間雙人房間,說不定,她現在已經懷著第一胎了。
他頭頂響起一聲口哨。在他的艙頭,密集排列著12根傳聲管,口哨聲從一根管道中傳來。過了一會兒,連接信號台的第7號管道的頂蓋被一根鋼絲推開。他拿起活動的回話管,對裏面說,「我是船長,說吧。」
「先生,格倫維爾發來信號說3度狂風迫近船尾。」
「3度狂風來自船尾。派右前舷值勤的,把帆落到C位置。」
「右前舷值勒,落帆到C位置,哎哎。」
「執行。」
「哎哎,先生。」7號管道的頂蓋啪嗒一聲關上了。頓時,他聽到遠處刺耳的笛聲,甲板部六分之一的船員在船艙中蹬腿醒來,睡眼惺松地撞在甲板上,穿過走廊,爬出艙門到甲板上來。他隱隱約約感到船在震動。他也翻身爬起,伸著懶腰,穿上衣服。把帆從F位降到C位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情,即使在漆黑的夜裏也不要緊,況且值班的華爾特斯是個很不錯的駕駛員。不過,他還是看看為好。
船的平甲板上沒有駕駛台。因此,他只能在5根大桅的最靠近船尾的那根、即星期五桅的「第一高台」上指揮。「第一高台」是一個漂亮的烏鴉窩,吊在巨塔的鋼籃結構以上50英-的高處,在這裏,他可以一覽所有的桅杆。
爬上指揮台,他已經精疲力盡。一輪滿月當空,四下看得清清楚楚,太好了。這樣,高空作業的新手就不會一腳踏在繩索的黑影上摔到200-以下的甲板上了。落帆也會更加利索,一切都會迅速完成的。突然,他覺得他馬上就能入睡,如果現在上床的話。
他朝船尾平台看了一眼,月光下,幾大堆銅魚網堆在那裏。再用一周時間清理、上油,再用一周時間貯藏到鏈艙裏,那就萬無一失了。
前右舷的值勤人員向星期一到星期五各根桅杆湧去,聽到水手長的哨音以後,他們又沿著各系纜柱湧過來
狂風襲來了。
風呼嘯著向他卷來:船長張開雙臂,死命抱住一根纜樁,大雨劈頭蓋臉地澆下來。船開始緩緩地大幅度地自左向右顛簸。他聽見身後有一聲金屬聲,銅網開始向兩側和尾部移動。
突如其來的烏雲遮住了月亮;湧到繩索邊的人群一下子看不見了。但是,他通過他的腳底板也能清楚地感覺到他們都在幹些什麼。夾著冰珠的風雨使人耳目失靈,他們只能憑借落帆訓練去摸索自己的位置。這下子亂了套了,誰也顧不得把各根桅杆上的帆下降到相同的高度,他們只想把事情趕快了結就退下來。風在他身旁呼嘯,他只好轉過身去,抱住柱子。現在,星期一、星期二桅上的活幹得快一點,而星期四、星期五桅上的人動作太慢。
因此,船開始前後搖晃。風力不均衡,它像禱告似地跪下去,船頭紮進幾-深的水中,仿佛在虔誠地打躬作揖,船尾慢慢地掀起來,笨拙地指向天空。從舵軸上淌下的海水形成了一個百明高的小瀑布,直瀉到尾浪裏。
這才是前後搖晃的半個周期。事情終於發生了。船長抱住纜柱,大叫一聲。在呼嘯的狂風中,他聽見松動的機件與甲板摩擦的聲音,沿斜坡往前撞擊;他聽見船尾發出一聲沉悶的斷裂聲,他緊緊咬住自己的下唇,鮮血流了出來,冰人心肌的雨水沿著他的下頦嘩嘩流淌。
向前搖晃達到了極限,有那麼一會兒,船成5度角,仿佛永遠被固定住似的,然後,向後擺的半個周期開始了。船頭在抬起,抬起,抬起,船首斜桅遮住了水平面上的星星,松動的機件一股腦兒朝著船尾沖去,貨包、絞盤曲柄、水桶、蒸餾管、鋼制的太陽反射鏡、鋼索具像不可抵擋的潮水沖到網堆上。船尾有兩根系纜柱,與400%以下的龍骨相連,把網縛在纜柱上的鋼索已經繃得緊緊的,前後搖晃的沖力一下子把阿口部分掀開,她進了海裏,系纜柱支撐了一會兒。
一根鋼索在嘎嘎作響,嘭地一聲像人的脊背折斷一樣,接著,第二根鋼索又斷了,銅網轟隆隆地往下滑,像打雷似的震撼著全船。
狂風聚然停息,與來時一樣突然。烏雲還在奔跑,月亮又露出臉來,照在甲板上,甲板像掃過一樣的幹淨。網丟了。
索爾塔船長從烏鴉窩的邊緣朝50-以下的甲板望去,他想:我應該跳下去,那樣更快一些。
可是,他沒有跳。他沿著扶梯爬下,來到空蕩蕩的甲板上。
船上沒有電氣設備,只好實行共和代表制而不是民主制。兩萬人在一起討論決定事務,非得有麥克風、擴音器不可,得用快速計數器來統計贊成與反對。靠嗓音來聯系,靠事務員的算盤來計數。合情合理地在一起商討的人數當然不能超過50人,悲觀一點的人甚至覺得這數目不應該是50而更接近於5。黎明時分在船尾平台聚會的全船議會的人數是50人。
多麼美好的黎明,橙紅色的天空令人心曠神怡,海上泛起一片彩暈,船隊的張張白帆沿著一條長曲線灑在60海裏藍色的海面上。
這正是人們為之傾倒的黎明捕獲物都醃制完畢,水箱灌得滿滿的,蒸於器的上千根管子每天從日出到日落滴出9加侖蒸餾液,微風正好使船自如地航行,讓船帆顯出優美的弧線。這些就是報酬。141年以前,格倫維爾船隊從弗吉尼亞的紐斯新港下水的時候,就是為了得到它們。
啊,下水這個冒險的壯舉!當時登船的男人和婦女們都認為自己是英雄,是大自然的征服者,是為了尼邁特①的光榮作出自我犧牲的人們!尼邁特是東北行政區的縮寫,這是一塊魚群集中的漁場,從波斯頓到新港,經過擴建深挖,一直向西延伸,把匹茨堡也包括在內,過了辛辛納提才逐漸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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