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悚篇

 黑暗的左手

 娥蘇拉 勒瑰恩 作品,第2頁 / 共3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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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當然。」他露出更多的牙齒。

「安拱頂石儀式給我的印象最深——」

「可不是?這個儀式是從遙遠的過去傳下來的。不用說,埃斯文勳爵全都解釋給您聽了。」

「埃斯文勳爵可熱心了。」

我盡量輕描淡寫,可是我講的一切在蒂帕看來全都有弦外之音。

「哦,那還用說,」蒂帕說,「埃斯文勳爵對外國人友好的確是遠近聞名的。」說著他又露出了微笑,每一顆牙齒仿佛都代表一個意思,雙重意思、多重意思、32個不同的意思。

「蒂帕爵士,少有外國人像我這樣生疏。我對這兒的熱情好客感激不盡。」

「是呀,是呀!再說,感激之情是一種高尚、珍貴的情感,受到詩人的熱烈贊美。

感激之情在艾爾亨朗這兒畢竟是珍貴的,這恰恰是因為它不合實際。我們生活在一個冷漠的時代、一個忘恩負義的時代。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對嗎?」

「我不大清楚,先生,不過我在別的星球上也聽到過同樣的哀歎。」

蒂帕凝視我良久,仿佛要確認我瘋了似的。隨後他伸出長長的黃牙。「哦,是呀!是呀!我老是忘記您是天外來人。當然您自己是不會忘掉的。不過,只要您能忘掉,那麼您在艾爾亨朗這兒的生活不用說就會滋潤得多、簡單得多、安全得多,嗯?確實如此!我的小車就在這兒,先前我叫人停在這兒的,以免擋路。我很想用車送您回您的小島,但我不得不放棄這個榮幸,因為我得馬上趕到王宮去。常言道,窮親戚就必須准時,嗯?的確如此!」

國王的表弟說著就爬進他那輛黑色電動小轎車,轉過頭來向我齜牙咧嘴,他那雙眼睛給網狀般的皺紋遮掩了。

我步行回到我住的那座小島。冬天的最後一場雪融化了,顯露出前花園,高出地面10英尺的越冬房門也關閉了,要等幾個月後秋天歸來,又積起很深的雪,房門才重新打開。公寓一側花園裏一片泥濘,冰塊遍地,花草叢生,散發出春天的氣息,一對青年站在附近談情說愛,彼此的手握在一塊。他倆正處於克母戀期的第一階段,赤腳佇立在冰冷的泥地裏,手握著手,含情脈脈地凝視著對方,周圍大片大片柔和的雪花飄舞。

我在島上吃了下午餐,當雷姆利鐘樓敲響下午四點時,我又來到王宮,准備進晚餐。卡爾海德人一日進四次正餐:早餐、午餐、下午餐和晚餐,正餐之間還有多次不定時加餐,或細細咀嚼,或狼吞虎咽。冬季星上不產大型食肉動物,也不產牛奶、黃油、奶酪等食品。高蛋白、高碳水化合物之類,只有各種蛋、魚、海恩穀物。氣候寒冷,食物結構熱度低,所以人們必須一日多餐,補充熱量,我已經習慣了每隔幾分鐘就要吃東西。直到那年歲末我才發現格辛人練就了既能不停地填飽肚子,又能長時間忍受饑餓的本領。


  

雪下個不停,這是一場溫和的春雪,遠比剛剛過去的「解凍期」那寒風淒雨令人舒暢多了。我冒著無聲無息、若明若暗的落雪,走進王宮,而且只迷了一次路。艾爾亨朗王宮是一座城中城,一座四周築有圍牆的迷宮,裏面遍布宮殿、塔樓、禦花園、庭院、寺廟、橋樓回廊,隧洞走道、小樹林以及地牢,這是多少世紀來君王們異想天開,大興土木的產物。王宮裏高高地聳立著國王寢宮那威風凜凜的紅牆,縱橫交錯,俯瞰著眾建築物。寢宮雖然是永久性建築,但只有國王陛下一人住在裏面。其他人如仆人、侍臣、王公貴族、大臣、議員、衛兵等等,都住在高牆背後的另一座宮殿或另一座城堡或另一座要塞或另一座兵營或另一座府邸裏。埃斯文的府邸象征著國王的特殊恩寵,名叫「柱石紅樓」,系440年前為阿加文三世的寵妃哈姆斯建造的。哈姆斯的美豔,時至今日,仍為人們所稱頌。當年哈姆斯遭到內地陰謀集團走卒們的綁架,被蹂躪致殘,折磨成白癡。40年後,埃姆恩三世駕崩了,但臨死時都還在向他的不幸的國家複仇:命運不幸的埃姆恩三世。這個悲劇太離奇了,因而悠悠歲月濾走了它的恐怖,只有那座紅樓的石頭與陰影依然縈繞著某種欺君的哀傷氣氛。花園小巧玲瓏,四周圍牆,一泓池水,岸邊岩石嶙峋,芙蓉樹垂蔭。紅樓窗戶透出一束束朦朧的光亮,我看見雪花夾著芙蓉樹那細線般白色的孢子囊輕柔地落在幽暗的池水裏。埃斯文光著頭,沒穿大衣,佇立在冰天雪地裏等候我,觀看著夜景的這個小小秘密:雪和種子一塊兒下個不停。他輕聲招呼我,把我領進屋裏。沒有別的客人。

我感到納悶,但我們立刻進餐,而且吃飯期間是不談正事的;再說,我的驚異馬上轉移到飯菜上面了,真是佳肴美食,甚至連野生的面包樹果實到了廚師的手裏都變成了美味,我對廚師的烹調技藝不由得肅然起敬。晚餐後,我們坐在火爐邊,喝熱啤酒。生活在這個星球上,吃公共食堂,飲料上面總是結了一層冰,每喝一口,都要用一個公用餐具砸破冰層,因此在這兒喝上熱氣騰騰的啤酒簡直是一種奢侈了。

剛才在餐桌旁埃斯文還談笑風生,可此刻他卻默默地坐在我對面火爐邊。

我來到冬季星已快兩年了,但還遠遠不能用這個星球上的人的眼光看人。

我仔細觀察,卻往往出現幻覺,看見隨便哪個格辛人都時而是男的,時而是女的,將他生搬硬套進自己的天性,卻與他自身的天性格格不入。所以,我呷著熱氣騰騰的酸啤酒,暗自想埃斯文在剛才進餐時顯得女人味十足,嫵媚優雅而又略嫌輕浮,殷勤周到而又華而不實。或許正是他身上這種軟綿綿的女人氣我才不信任他嗎?

在火光閃爍的黑暗裏,他坐在我附近,儼然是一種黑黝黝的,冷嘲熱諷的、強有力的生命存在,怎麼可能將他視為女人呢?然而,我一想到他是男人,一種虛假的感覺,一種女扮男裝的感覺就油然而生。是他女扮男裝呢,還是我對他的幻覺作祟?他的嗓音柔和而又有共鳴,但不低沉,既不大像男聲,也不大像女聲……這個聲音說的是什麼呢?

「實在抱歉,」他說,「我早就想請您光臨寒舍,可是我卻不得不一拖再拖,今天才如願以償,不過值得慶幸的是,至少現在我們之間不再存在保護人與被保護人的關系了。」

我一聽,心裏頓生疑竇。至今為止,他在宮廷裏當然一直是我的保護人。是他安排了明天國王接見我,難道他是指這安排把我抬高到和他平起平坐的地位嗎?

「我不明白您的話。」我說。


  

他無言以對,顯然也困惑了。「是這樣的,您知道,」他終於開口了,「在這兒……您當然知道我不再代表您同國王打交道了。」

他說話的口氣好像是替我感到害臊,而不是自己感到羞恥。顯而易見,無論是他邀請還是我接受邀請都是有意義的,但我卻沒能領會。不過,我的過錯是在舉止言談上,而他的過錯卻在道德方面。我的第一念頭是我一直不信任埃斯文,這是對的。他不僅僅是圓滑,也不僅僅是有權有勢,他更是背信棄義。在我呆在艾爾亨朗的這些歲月裏,是他傾聽我的訴說,是他回答我的問題,是他派醫生和工程師來檢驗我的體魄與我的船是否屬於外星的,是他把我引薦給我需要認識的人,是他把我從第一年被視為一個具有高度想像力的怪物的境況逐漸提升到目前被承認是神秘的使者這種高位,即將受到國王的親自召見。現在,把我提攜到這個危險的顯赫地位時,他卻突然變卦,冷冷地宣布他的支持到此為止。

「是您一步步把我引上依賴您的道路的——」

「我失算了。」

「您是說,在安排這次接見時,您並沒有替我謁見國王這個使命美言幾句,而您——」我有意在「許諾過」字眼前戛然而止。

「我不能。」

我十分生氣,但對方既沒有怒氣,也沒有歉意。

「您能告訴我為什麼嗎?」

他沉吟片刻,說:「好吧。」隨即又緘默了。在緘默中我開始想道,一個愚笨而又毫無抵抗力的外星人是不應該向一個萬人之上一人之下的首相討個說法的,尤其是他並不了解,或許永遠也不會了解這個王國的權力結構以及統治的運作方式,就更不該冒昧了。毋庸置疑,這純粹是悉夫格瑞霍的問題——聲望、臉面、地位、榮譽,這些是在卡爾海德以及格辛行星的所有文明國家社會權威的無法言傳的、至關重要的准則。再說,即使這樣,我也摸不著邊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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