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帳房先生站得離麻袋最近,他是個老花眼,初時還沒瞧清楚,奇道「好大一株人參」,忙舉起單片花鏡來湊近了細觀,一看之下驚得把鏡片都扔到了半空:「娘的娘我的姥姥喔,是……是僵屍!」隨即叫道:「定是從古墳裏刨出來的,好晦氣!掌櫃的,我這就吩咐夥計們拿繩子,把這兩個挖墳穴陵的賊子捆綁了送到衙門發落!」
張小辮和孫大麻子暗道大事不好,正要轉身破門而逃,卻見那鐵公雞並未如那帳房先生一般大驚小怪,反而臉上神色變幻不定,忽地站起身來扒開麻袋,上上下下看了看那古屍的體態面容,他雖是昧心的奸狡小人,但醫藥之道卻是通曉精熟,多記得古方,是個識貨的行家,看罷點頭道:「這是前朝的美人盂呀,你兩個如實說,究竟是從何處得來此物?」
張小辮哪懂什麼是「美人盂」,只好一口咬定,是從自家後院裏掘出來的,並不知曉來曆,村裏有博物之人說這是名貴藥材,所以才大老遠抬到城裏,久聞松鶴堂字號響亮,仁心仁術,童叟無欺……
不等張小辮說完,鐵公雞便「哼」地冷笑一聲,笑罵:「一派胡言,翁塚山附近都是窮鄉僻壤,鳥不拉屎的荒涼地界,除了墳頭就是墳頭,哪會有什麼珍貴藥材?這分明就是一具前朝古屍,不過此雖是一件傳古的奇物,但值不得什麼銀錢,靈州地面上除我之外,再沒第二個人能識得它,你們能找上門來,也是機巧不過的緣分,所以我就不加隱瞞了,旁的都不提了,不防就此還你們一個公道價錢,談得攏了,好教你二人得知此物來曆……」
孫大麻子還以為鐵公雞肯出大筆銀子,心中大喜,也顧不得聽他開價,當即就要應允,此時張小辮腦中一閃,想起林中老鬼所說之言:「把古屍運到松鶴堂中,不管他開出多少價錢,都絕不可要,切莫為蠅頭小利動心,只討了他松鶴堂後院的那只黑貓回去便可,埋在靈州城裏的金山銀山,沒有此貓便取不得分毫,松鶴堂裏養的黑貓,就是開啟靈州秘寶的一把鑰匙。」
這正是「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只言片語,暗藏玄機,信與不信,命從此分」,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話 槐園
且說孫大麻子正要就地要價,把那具僵屍賣與松鶴堂藥鋪掌櫃鐵公雞,卻被張小辮當場攔了下來,沒讓他開口要錢。
張小辮嘻嘻一笑,對鐵公雞說道:「我家這大麻臉兄弟一身頑賴皮肉,掌櫃的千萬別把他的話當真,小人們每每聽說松鶴堂布醫施藥,以種種善舉廣濟世間的窮人,今日僥幸得了這名貴的美……美……美人盂,正所謂物歸其主,理應拱手獻上,又怎敢問鐵掌櫃要錢。」
鐵公雞是十足吝嗇之輩,從不肯輕用一厘一毫的銀錢,正籌算著要想個法子謀害掉二人性命,空手得了他們這件「美人盂」,便是一個大錢也不打算給的,此時聽張小辮說不要銀錢,不覺奇怪萬分,他以己度人,越想越是不解,思量著天底下怎會有這等不使本錢的生意?既不開價求財,定是另有所圖。
張小辮道:「鐵掌櫃果然料事如神,您老公平買賣童叟無欺,自是不肯平白收貨,可小人們臉皮再厚,也不能昧著良心伸手接您的銀子,只好鬥膽求取貴宅一件物事。」
鐵公雞眉頭一蹙,狠狠盯著張小辮道:「要錢要物還不都是一回子事?你們用不著跟本掌櫃兜圈子,有話在此直說,有屁滾到外邊去放,想要什麼不妨明說。」
張小辮的謊言瞎話張口就來,想也不用去想,當即捏造出一番說辭來,聲稱在老家甕塚山一帶鼠患成災,鼠夾鼠藥也滅不盡那許多碩鼠,現如今正值戰亂,百姓們大多食不裹腹,僅有的一點糧食,還要整天提防被老鼠偷啃了,日子過得苦不堪言。
自古以來,貓鼠便是天敵,居家防鼠多是養貓護宅,但此城方圓數百裏的貓兒,皆是靈州花貓,它們都借了老祖宗貓仙爺所留的蔭福,一貫好吃懶做,從來不肯捕鼠。
張小辮說他多曾聽聞,在松鶴堂藥鋪後院,養了一只黑貓,通體滾碳綢緞般的烏黑,精神非凡,擅能捕鼠,而且終日不倦,民諺有雲「好狗護三鄰,佳貓鎮三宅」,這黑貓絕不是本地所產花貓之輩可比,他兄妹三人為了清除村中碩鼠之災,才冒死將「美人盂」帶入城內,想以此物換了那只黑貓回去。
原來鐵公雞自家宅中,這些年被老鼠鬧得傷神,確實是養了一只黑貓,本意是想讓它逮耗子,誰知此貓只愛吃鳥雀,每日裏爬樹上房去掏鳥窩,從不理會在廚房廊下招搖橫行的老鼠。
那黑貓的舉動,常常氣得鐵公雞翻白了他那對母狗眼,後來找到會相貓的術士一看,才知這黑貓從兩眼到貓尾巴尖當中藏有一條金線,只有在星月清光之下方可得見,乃是《貓譜》中有名有號的「月影烏瞳金絲虎」,正因有此金線相貫,所以這黑貓並不是純色一體的黑貓,而是一只正宗的兩色靈州花貓。
鐵公雞自打知道此事以後,早就有心打發了這只不中用的黑貓,這時見張小辮願意用「美人盂」換貓,不免正中下懷,只要是不掏自家腰包使錢,他鐵掌櫃又何樂而不為?惟恐張小辮變卦反悔,當即便立了契約,命帳房先生到後院去抱了黑貓出來交換。
孫大麻子見狀,急得額上青筋突突跳動,把張小辮扯在一旁道:「老三你怎地如此糊塗了?有道是好男不養貓,好女不養狗,男子養貓不免消減陽剛之氣,而女子養犬則添厲氣而少柔順,為何咱們放著現成的真金白銀不要,卻偏偏討他藥鋪裏的黑貓?」
可是如今張小辮滿身的精神命脈,一發傾注在松鶴堂後院的黑貓之上,認定要得大富大貴,須是忍得這一時片刻,豈能象孫大麻子似的受窮等不到天亮?這時候更是心硬如鐵,莫說是孫大麻子,縱然觀士音菩薩下凡,也勸不得他回頭了。
此時帳房先生早已將後院裏的黑貓抱了出來,張小辮急忙把眼看去,只見那小黑貓雖是滿身疲懶之態,顯得不甚機靈,但若以高明的相貓之法細觀此貓,自可辨其出眾之處。
何以見得此貓出眾?有贊為證,真乃「烏龍入眼穿金線,黑雲罩體似墨染;爪藏鋒銳能翻瓦,尾分七節會掉風」,是靈州花貓中極為罕見的「金絲虎」。
張小辮按捺住心中的狂喜之情,從帳房先生手中接過了黑貓,使出相貓的手段,揪貓耳朵、拽貓尾巴、捏貓骨、數貓坎。他鬼迷心竅,自認為得了此貓,靈州城中那樁奢遮的富貴,定是非他莫屬了,卻不敢在鐵公雞面前顯山露水,只是沒口子的稱謝不已,假意要帶這黑貓回村去捉老鼠,說著話便要辭別離去。
鐵公雞拿黑貓換了「美人盂」,也道是件不廢本錢力氣的美事,他有心讓張小辮和孫大麻子回鄉後,再多尋幾件此等的行貨偷運進城,所以並不急於送客,竟然破例命人斟上一壺「高沫」款待,並對他二人說起這「美人盂」的來曆。
一說之下,滿座皆驚,你道為何吃驚?原來「美人盂」是前朝所留,並非滿清國朝之物,咱們這回話,講的是大清鹹豐年間之事,前朝則是明代,說起這明朝,自打洪武皇帝開國定基以來,一度國泰民安,四海升平,傳至明朝後期,合該是朱家氣數將盡,聖聽閉塞,不用賢能,有許多奸臣宦官趁機掌權得勢。
朝中的宦官閹党無休無止地搜刮民財,由於這些人都是沒有子孫的絕戶,所以揮霍受用起來變本加厲,格外喪心病狂,為了滿足他們畸形病態的精神需求,發明出了許多窮奢極欲的享樂方式,「美人盂」便是其中之一。
何為「美人盂」?顧名思義,這是一件用活人做的「痰盂」。從使錢買來的奴卑中,選那年輕貌美的,令她終日跪在房中伺候,什麼時候聽主子一咳嗽,美人立刻張開櫻桃小口,接住從主子嘴裏吐出去的濃痰,強忍著惡心咽進肚裏,這就叫「美人盂」。
當時的豪族富戶對此舉爭相效仿,誰家權勢熏天財大氣粗,誰家就要擺個活生生的美人做「盂」,那「美人盂」越是光鮮漂亮,越能顯得主人身份顯赫,這種風氣一直延續到閹党失勢,才逐漸廢除。
鐵公雞雖然人品卑劣,可他識得曆代方物,知道甕塚山裏曾經有前朝的墓葬,明末清初之際被賊人盜發過,他一看張小辮和孫大麻子背來的女屍,形態非常奇異,跪地仰首還沒下巴,料想是臨死前用器械把嘴撬開所至,便估計是墓中陪葬的「美人盂」。
最近幾年,鐵公雞正千方百計收集生前含恨屈死的古屍,見了「美人盂」,正如「蒼蠅集腥、惡犬見血」一般,但他並非想用僵屍肉制藥,而是和張小辮一樣心懷鬼胎,表面開藥鋪,私底下另有許多不能見人的隱秘勾當,怎肯輕易把自家底細合盤托出?他說到後來便有所隱瞞,只告訴他二人:「美人盂其實是具前朝古屍,盜發損毀皆為刑律所禁,咱們尋常百姓要它更是無用,可本掌櫃懂得古方,正好要用其肉入藥救人,甘願替你們兩個擔了這天大的幹系,你們切記守口如瓶,回去之後千萬不要走露半點風聲,否則免不了要吃官司。」
張小辮和孫大麻子終於知道了「美人盂」是件什麼東西,心下一陣聳動,好生地做嘔,對鐵公雞後邊那些話,都聽得有幾分恍恍惚惚,並未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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