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尼遜問道:「如何將那些當作智能部件而被連接入機器網絡的人解救出來?如何讓他們恢複知覺?」
特羅派爾答道:「實施分離手術的是神經外科機器人,它們在收編中心的北牆下,可以找到它們,然後嘗試對它們進行人工編程,輸入新的指令,讓它們在智能部件的前腦處施行電擊。這種電擊能產生一種攪擾效應,使愉悅中心反射——即你們所謂的『睡眠』——發生混亂,經過數小時的神經錯亂與狂躁之後,人的原本個性就可望恢複重建。需要說明的是,手術過程中大約有7%的死亡率。」
傑爾明問道:「您需要點什麼,特羅派爾先生?我能為您幹點什麼?您感覺好了一點嗎?您還行吧?想見見妻子嗎?」
特羅派爾一連聲回絕道:「不,不,不。」
智能部件的解救工作進展順利,被解救的人呈幾何級數增加。
經過一場戰爭,對稱星上人類種群的數量減至200人。他們在對稱星的機器網絡裏,不時地辨認出自己的朋友或親人,他們已被當作智能部件接入機器,成了機器的一個部件。特羅派爾親自動手,對第一批神經外科機器人進行了重新編程,然後戰戰兢兢地把它們搬到那些待解救的智能部件前,施行電擊手術。手術成功了,第一批智能部件110人被解救了出來。其中10人尚依稀記得自己在做智能部件時是如何操作那些機器的——這屬正常情況,而那種殘留記憶是很有用的。很快,被解救的人增加到4lO人,超過了原來那支殘破的戰鬥軍團。這些後來者從未參加戰鬥,流血犧牲,卻個個身強體壯,對所處星球的情況更是了如指掌。這種迥然不同的遭遇甚至引起那些經歷了血與火、生與死的人對他們產生了怨怒。再後來,專門的生產線被建立起來,可以成批地解救智能部件;對稱星與地球之間的航線也建立起來,宇宙飛船將人們一批批地送返地球。地球居民在一片驚愕聲中迎接著這些曾經被「超度」的同胞們。
特羅派爾也被送返地球。當初他只是癱坐著,不能行動,雙目失明。他就這樣坐著,一直坐了三個月。後來才有人靈機一動,想起特羅派爾也許也需要來一次「前腦電擊」手術。一嘗試,果然奏效。
特羅派爾又還原為真正的特羅派爾了。現在他會活動,會疼痛,會抬頭看大夫帶著口罩的臉。
他看到了醫生和護士。
他眨了眨眼,夢囈般地說道:「我們這是在哪兒?」緊接著他立即記起來了。
他已經回到地球,又變成真正的人了。
有人急急忙忙闖進病房來,特羅派爾不看也知道來人不是別人,正是亨德爾。「我們打敗它們啦,特羅派爾!」他大聲叫道。
「不,我說得不對,是你打敗了他們。幹得漂亮,特羅派爾。漂亮!
你沒有辱沒狼的名聲!」
一席話把醫生們吵得有些不耐煩,卻進一步喚起了特羅派爾的記憶。他更清楚地意識到,在他失去知覺後又發生了重大戰鬥,人類真的把金字塔給打敗了。
特羅派爾煩躁地摸著自己的太陽穴,手指停在紗布繃帶上。真的,他真的脫離了金字塔的機器線路網絡。曾經延展伸長了的意識在大腦裏被切短了,再也找不到那種躺在養護液裏作為八人體一部分時享有的全景式視野和無限的控制能力了。
「糟透了。」他絕望地低語道。
「什麼?」亨德爾皺起眉,大為驚訝,旁邊的護士對他耳語了幾句,他才點了點頭,「噢,是這樣。你還有些神志不清,是吧?經歷了如此多的磨難,這也難怪,可以理解。」
「是的,」特羅派爾應了一聲,然後捂住耳朵,任由亨德爾說什麼,他也不再聽。過了一會兒,他勉強撐起身來,在手術台的一側搖了搖腿,他全身是一絲不掛,這要放到以前,定會把他羞得無地自容,可現在他卻似乎滿不在乎。
「請給我找些衣物來,好嗎?」他要求道,「既然回來了,我最好還是入鄉隨俗的好。」
特羅派爾發現自己成了凱旋的英雄,無論走到哪裏,都成為人們注意的中心,受到莫名的崇拜。然而,經過仔細琢磨,他覺得這種崇拜有些別扭,完全出乎他的預料之外。他想像中的英雄是什麼樣的呢?比方說,很久以前,有壯士挺身而出,經過一場惡鬥,終於殺死了為害一方的毒龍,當他凱旋而歸時,嗬,好家夥,全國上下一片歡騰,人們對他又是感恩戴德,又是頂禮膜拜,如果有美麗的公主,他更娶了她為妻,那可真是徹頭徹尾的風光體面。可我特羅派爾呢,我殺死了比群龍還要凶狠強大不知多少倍的敵手,我得到的是什麼呢?細心掂量一下自己所受的禮遇,他發現裏面並沒有感恩戴德的成分。這真是咄咄怪事。
他想,自己所得到的頂多也就是在一個以棒球為國球的國度裏,一個棒球明星所能得到的禮遇。他取得了不凡的成就,這大家也都認可,然而卻不以為意。相反,在某些談論裏,眾人甚至還指責他。罪狀一,到目前為止,被解救回來的前智能部件已近九萬人,其中大多數人家人早已過世,無依無靠,成為社會的負擔;再說,地球資源本已十分有限,再增加這部分人的消耗,必定枯竭。
屆時人類又將如何生存?大英雄特羅派爾又能對此作何處置?罪狀二,羊與狼的差別與對立已在肩並肩的戰鬥中被調和抹殺了,如今再重彈老調挑起兩派的爭端已無多大意義。難道特羅派爾就不以為這走得太遠了一點?罪狀三,盡管金字塔被消滅了,人類的前途看起來自然是光明的。然而,一旦太陽燃盡,沒有了金字塔點火,特羅派爾又將如何為地球提供一個新的太陽呢?他有如此多的困惑與煩惱,需要找個能理解他的人,向其傾訴。令他寬慰的是,要找幾個這樣的人傾聽自己的心聲並不難。他有幾個熟得不能再熟的朋友,交情也深,他並不感到孤獨,那種折磨人的青春孤獨病他已經沒有了,被永久地拋到身後去了。
例如,他可以去找亨德爾。這人對什麼事都了如指掌。
他真去找了。
亨德爾對他說:「有點沮喪,是吧?得啦,什麼沮喪不沮喪的,見鬼去吧,忘了得啦。這就是生活。」說著嘿嘿地冷笑起來,「無論如何,我們除掉了金字塔,終於可以喘口氣啦!」他繼續說道,「如今百廢待興,百業待舉。雖然依舊困難重重,畢竟可以自己慢慢謀劃了。這顆星球羈絆於泥沼,停滯不前,已時日太久,是不是?現在又輪到我們掌權了!我們會有辦法治理好的,我向你保證,特羅派爾。你知道,特羅派爾——」他咧著嘴笑了笑,「我只為一件事感到遺憾。」
「什麼事?」特羅派爾小心地問道。
「我們炸掉的那些寶貝原子彈!噢,我知道,你是需要它們才動用的,我不是要責怪你。可是,你看眼下的形勢,動蕩不安,到處是麻煩事,成堆的麻煩事,而我們卻束手無策。除非有了那些懾人的厲害武器,要想在這個世界上消除混亂,重建秩序,實在是千難萬難。」
話不投機,特羅派爾很快就起身告辭了。
傑爾明呢,他怎麼樣?不談別的,就說打仗,傑爾明可是個表現出色的戰士。特羅派爾前去拜訪他,開始還談得十分融洽。傑爾明說:「我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特羅派爾。你來了,我真高興。」他讓妻子去拿些東西來款待客人。她彬彬有禮地端上點心,陪了一會兒,就很得體地退下去了。
她一離開,特羅派爾的話匣子就打開了。剛才夫人在陪時,禮數過於周全,他不習慣,不能暢所欲言。他說:「告訴您吧,傑爾明,我已開始認識到人類社會自身的變異問題。把人分為羊和狼是錯誤的。事實上,作為羊的您在戰鬥中表現得如同狼一樣英勇頑強——」
說到這裏,特羅派爾突然打住了,他覺察到對方沒有認真聽他說話。傑爾明的臉上微微抽搐了一下,顯出痛苦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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