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頭骨茫然地盯著我,裏面還有營養液,冒著泡沫,汩汩作響,維系著已經死亡,但是功能尚存的大腦,因為現在裏面幾百億染色體連接體充當著無與倫比的記憶器的角色。記錄員看到隊伍裏有個‧望人,很是驚訝,但是未等到他開口發問,我先脫口而出了:「我剛到羅馬,來求王子恩賜的。‧望會拒絕了我,我該怎麼辦?怎樣才能受到接見?」
「四天以後再來。」
「我已經不只四天睡在路上了,現在我必須要好好休息休息。」
「公共旅館……」
「可我不是無會人!」我打斷了他,「公共旅館是不會接納我的,‧望會在這兒設有旅館,而且我被『‧望人旅店』拒絕是因為團會最近出台了新的政策,另外……你明白我的處境嗎?」
記錄員不耐煩地說:「你可以申請特殊求見。可能會被拒絕,但你可以申請。」
「在哪兒?」
「這兒,說明你的要求吧。」
我把我在公共場合的稱呼告訴了頭骨,以及兩個旅伴的姓名和身份,我們的處境,這一切都被頭骨接受並傳送到城裏的各級大腦裏。我完成以後,記錄員說:「要是批准了,會通知你的。」
「這期間我們該呆在哪兒?」
「恐怕就在宮殿附近為好。」
我明白了。我可以加入那群呆在露天廣場不幸的家夥中去。他們當中有多少人請求過王子的特殊照顧,幾個月,甚至幾年過去了,卻依然還在那兒苦苦等候王子的召見?他們睡的是石板,吃的是討來的面包屑,靠著一線愚蠢的希望生活!
可我實在是沒有辦法了。我返回到戈爾曼和阿弗盧埃拉那兒,講了事情的經過,說現在我們還是隨便先找個地方安頓下來吧。戈爾曼是無會人,任何一個專為他們這種人開設的又髒又臭的公共旅館都歡迎他,阿弗盧埃拉也許可以在飛人團會的旅店裏找到住處,至於我,只有睡在大街上了……這對我已經不是第一次了。然而我還是希望我們幾個不要分開,我已經把我們當一家人看了,盡管這對於一個飛人來說是很荒唐的想法。
我們朝出口走去,這時我的時鐘輕輕響起來,我又該進行‧望了。無論我在哪裏,環境如何,嘹望時間一到,我就必須拋開一切馬上開始‧望。於是我停了下來,打開‧望車,啟動儀器,戈爾曼和阿弗盧埃拉站在我旁邊。進出宮殿的人臉上都帶著嘲諷的笑容;‧望的名聲不太好,因為我們已經‧望了這麼久,所謂的敵人卻依然從來沒有出現過。不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職責,不管在別人看來是多麼可笑。有些人認為是虛空的形式,卻是另一些人一輩子的事業。我努力使自己進入狀態。世界從我身邊消失,我進入了太空,沉浸在熟悉的快樂裏,搜尋那些熟悉或不太熟悉的地方。我的思維無限寬廣,快速穿行在無數星系之間。有一支艦隊失蹤了嗎?這些軍隊在訓練是為了征服地球嗎?我每天要‧望四次,其他同伴也跟我一樣,只是時間上有些許差異,這是為了避免留下沒人監視的空當時間。我不覺得這是愚蠢的職業。
我剛剛結束‧望,就聽見一陣洪亮刺耳的喊叫:「羅馬王子駕到!回避!回避!」
我眨了眨眼睛,喘了一口氣,徹底從剛才的狀態中擺脫了出來。一隊閹人抬著一輛鍍金禦轎,從後殿出來,正沿著中殿朝我這邊過來。禦轎兩旁是四個衣著華麗的宦官,他們戴著漂亮的面具,前面是三個矮而壯實的大塊頭醜人,他們的喉嚨經過改造後,聲音很像牛蛙從共鳴囊發出來的。我急忙收拾我的東西,越急越笨拙,這時醜人們已經很近了,喉嚨裏牛蛙般的聲音震耳欲聾。戈爾曼試圖幫幫我,我朝他噓噓嘴,意思是不是‧望會的人是不允許碰我的儀器的。我推開他;突然,幾個開路的閹人出現在我面前,准備用亮晶晶的鞭子抽我。「聖意在上,」我大叫了起來,「我是個‧望人。」
接著,傳來一個深沉、冷靜、洪亮的聲音:「讓他去吧,他是‧望人。」
一切都停滯了,羅馬王子說話了。
開路的閹人退了回去,醜人也停止了他們的音樂。抬禦轎的閹人將轎子停放到地上,所有在中殿的人都朝後退,只有戈爾曼、阿弗盧埃拉和我站著沒動。轎子上微微發光的活動簾子打開了。兩個宦官急忙走上前,雙手伸過聲波轎欄,去扶他們的主人。聲波轎欄嘟的一聲,像一聲哀鳴,消失了。
羅馬王子出現了。
他竟然如此年輕!跟一個男孩子差不多,頭發又黑又濃,臉上沒有一絲皺紋。他生來就是要當統治者的。盡管年輕,他依然威風凜凜,薄薄的嘴唇緊繃著,鷹鉤鼻子輪廓分明,冷峻深沉的眼睛像深不見底的池子。他身穿統治者團會鑲著寶石的外衣,但是在他的臉頰上,卻印著地球衛士團會的雙杠十字星,脖子上圍著史學家團會的披肩。統治者團會的人可以再加入任意一個團會,而一個統治者不同時是地球衛士團會的人才是怪事。可我覺得驚訝的是這個王子居然也是史學家會的。那個團會可不屬於脾氣暴躁的人。
他看著我,有點感興趣,說:「這兒可不是你進行‧望的地方,老頭兒。」
「是‧望時間到了,陛下,」我回答說,「我剛才正好在這個地方,我必須立即‧望,這是我的職責。我不知道您會在這兒出現。」
「你沒發現什麼敵人吧?」
「沒有,陛下。」
我剛想抓緊時間,充分利用巧遇王子的機會,求他幫忙,然而他對我的興趣像一只燃燒殆盡的蠟燭一樣很快就消失了,他轉過頭去,我不敢再叫他。他皺著眉頭,摸著下巴,盯了戈爾曼很久,然後目光落在了阿弗盧埃拉身上,眼睛突然亮了起來。「過來,小飛人,」他招手示意著說,「你是這個‧望人的朋友嗎?」
她點點頭,看樣子嚇壞了。
王子伸出一只手一把抓住她,她輕飄飄地就落到禦轎上去了。
年輕的統治者不懷好意地咧嘴一笑,把她抓進轎簾。兩個宦官迅速地恢複了聲波轎欄,但是整個隊伍卻原地不動。我呆呆地站著,健壯的戈爾曼也一動不動,像根棍子一樣。我把車推到一個不太顯眼的地方。時間過了很久。王宮的人都默默地站著,也不敢看王子的轎子,只好望著別的地方。
終予,轎簾再次打開了,阿弗盧埃拉跌跌撞撞地走了出來,臉色蒼白,不住地眨眼睛,看上去有點驚慌失措,臉頰上淌著亮晶晶的汗水。她差點摔倒在地,一個閹人扶住她。她外衣裏面的翅膀微微豎立,這使她看起來很像個駝背,我知道她心裏非常痛苦。她踉踉蹌蹌地朝我們跑過來,全身哆嗦,一句話也不說;他掃了我一眼,一把撲在戈爾曼寬闊的胸膛上。
轎夫抬起禦轎。王子出宮去了。
等他走了以後,阿弗盧埃拉聲音嘶啞,結結巴巴地說:「王子答應我們在宮裏的旅店住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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