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他過來了,」理查森興高采烈地說,「我們把他弄回來了,對嗎?秘魯的征服者就在你的眼前,有血有肉。可以這麼說。」
坦納點了點頭。是呀,皮薩羅索就在眼前,而且,他得承認眼前的情景令人難忘,甚至還有些感人呢。瞧那身穿鎧甲的小小人影穿過全息圖像庫那灰色閃亮的空間,顯得多麼堅定不移,在他的心中還喚起了某種共鳴呢。那個小不點純粹是想像的產物,但他自己似乎卻不知道,即使知道,他也沒有停下來,而是前進,前進,再前進,似乎他明確要找個地方。看著,看著,坦納居然入迷了,不知不覺地喚起了對整個項目的興趣。
「能不能把他變大些?」坦納詢問道,「我想看一看他的臉。」
「我能夠把他變得跟真人一般大小,」理查森答道,「你想要多大就多大。瞧吧。」只見他指頭一閃,皮薩羅索全息圖像立刻變大到兩米高左右。
這位西班牙人在行進中戛然而止,似乎意識到圖像變化了。西班牙人安然站在半空中,虎視眈眈的,手搭涼棚,似乎在凝視一團炫目的光芒。他的四周繚繞著五彩條紋,絢麗如晨曦。這是一位瘦高個子,50多歲,一張棱角分明的冷酷的臉,灰白胡子,薄嘴唇,尖鼻子,一雙冰冷、狡黠、銳利的眼睛。
坦納仿佛覺得這雙眼睛注視著他,他不由得打了一下寒噤。坦納暗自想,我的上帝,他是真的。
法國是這個項目的始作俑者,時間大約在2118年,研究是在裏昂計算機中心進行的。那個年代,法國很有一些天才從事於軟件開發。他們設計出不少卓越的程序,而這些程序卻被束之高閣。
法國程序設計師們設想利用真實歷史人物的全息圖像來為在歷史名勝地舉行的旅遊觀光活動錦上添花。不是昔日迪斯尼樂園那種預設程序的機器人,站在巴黎聖母院、凱旋門或埃菲爾鐵塔前面,千篇一律地誇誇其談。而是真實歷史名人的足夠以假亂真的化身,他們能自由地散步,交談,回答問題,說俏皮話。
想像吧,路易十六為遊人介紹凡爾賽宮的噴泉,畢加索導遊巴黎藝術博物館,薩特坐在塞納河左岸的咖啡館裏與行人高談闊論存在主義!還有拿破侖!還有聖女貞德!還有大仲馬!
該設想的原理很簡單。寫一個能夠吸收、消化數據並使之相互關聯的智能程序,而且這個程序還能夠根據你輸入的數據創造新的程序。沒有什麼大困難。然後,向程序輸入有關要模擬的人的著作——如果有的話——從而為此人的觀點立場,以及他應付環境的潛在方式和他的思維方式搭起一個總的框架。如果找不到他的著作,用他的同時代人描寫他的著作也行。下一步,輸入此人活動的所有歷史檔案,包括所有重要的學術著作,為互相矛盾的闡釋提供適度的空間——的確要利用信息矛盾來創造一個充滿模糊性與矛盾性的複雜的人物特征,而這正是任何人的必然特征。再下一步,輸入該時代一般文化信息的基本要素,這樣此人就擁有了基本的參照數據與詞匯,接著便可以產生在時間與空間方面都適合他身份的思想。最後,再應用一點精巧的造像技術,你就模擬出一個有思維能行動的歷史人物來,仿佛是從模擬中脫胎而出的,鮮活的真人似的。
當然,這需要強大的計算機功率。不過,這不成問題,當時世界150千兆的網絡已成為實驗室的標准件,十來歲孩童玩的鉛筆大小的計算機功率遠遠超過他們爺爺的爺爺時代的巨型中央處理機。
然而,有兩個方面出了問題。一個是植根於法國人獨特的浪漫氣質:心比天高,這種氣質在程序設計師們身上暴露無遺;另一個與21世紀世界大國普遍存在的失敗恐怖症有關,法國也不例外。
第一個錯誤是該項目在早期階段其發展方向就發生了關鍵性的變化。當時,西班牙國王即將對巴黎進行國事訪問,為了向國王陛下表示敬意,程序設計師們決定合成出唐·吉訶德作為他們的第一個研究成果。雖然設計該智能程序僅僅是模擬真實的歷史人物,但並沒有充足的理由表明不能創造出像唐·吉訶德這樣具有詳細記載的虛構人物。有塞萬提斯的長篇小說,有關於唐·吉訶德生活時代的豐富的背景材料,還有對該小說與唐·吉訶德的鮮明浪漫性格的批評著作,可謂是汗牛充棟。於是,計算機合成出一個令人信服的唐·吉訶德來——一個瘦骨嶙峋,怪模怪樣的全息圖像人物粉墨登場了,他的種種滑稽乖戾習性不折不扣,他如人們所期望那樣,吵吵嚷嚷,滿口豪言壯語,令西班牙國王捧腹大笑,留下深刻印象。然而,對法國人來說,實驗卻失敗了。他們創造出的唐·吉訶德無可奈何地被鎖在16世紀末葉的西班牙,鎖在他所來自的書中。他沒有獨立行動與思考的能力——無法觀察他所來到的這個世界,無法對這個世界評頭品足,無法參與這個世界。他的一切都毫無新鮮感和樂趣可言。任何一個演員都能夠披上鎧甲,戴上一撮亂糟糟的胡子,然後再背誦塞萬提斯書中的一些片斷。
費了三年心血,從計算機裏走出來的卻是一個只能對輸入的信息進行再加工的可以預見的東西,是那麼枯燥,那麼陳舊。這導致裏昂計算機中心采取下一步,也是致命的一步:放棄整個項目。
天啦!不做任何進一步的嘗試,就半途而費了。沒有模擬畢加索,沒有模擬拿破侖,沒有模擬聖女貞德。唐·吉訶德事件令人們沮喪,誰也沒有心思繼續未竟的事業。一時間,唐·吉訶德事件籠罩著失敗的陰影,法國充滿了對失敗的恐怖感。於是,模擬歷史人物研究計劃擱淺了。
該項目沉睡幾年後,法國人就將其轉讓給一幫美國人了。他們哪裏想到這些美國人早就聽說了這個項目,覺得可以放手玩一玩了。
「這次可以成功吧?」坦納說。
「是呀,我想我們會成功的。失敗了這麼多次。」
坦納點了點頭。多少次他滿懷希望來到這間屋裏,但看到的卻是稀裏糊塗一團糟,大敗胃口。
理查森總是有理由搪塞:福爾摩斯之所以失敗,是因為他是虛構人物。亞瑟王的失敗出於相同的原因。那麼,愷撒大帝呢?可能是年代太久遠,往事如煙,近乎於虛構了。
每次失敗後裏查森都堅持說每次我們都有進步。要知道,我們不是在搞巫術。我們不是召喚亡魂的巫師,我們是程序設計師,我們必須發現如何向程序輸入它所需要的信息。那麼,這次皮薩羅索呢?
「幹嗎你想研究他呢?」坦納早在五六個月前就問過,「據我從讀小學得來的印象,他是一個冷酷的中世紀西班牙殖民者,一個掠奪文明古國的嗜血強盜,一個厚廉無恥,不講信用,沒有信仰——」
「你也許冤枉他了,」理查森說,「幾個世紀以來,他受到輿論的譴責。然而,他身上有些東西吸引著我。」
「比如?」
「他的進取精神。他的勇氣。他的絕對自信。冷酷無情的另一面即好的一面是對事業的全身心投入,決不讓任何障礙擋住前進的道路。無論你對他所完成的事業贊同與否,你都不得不羨慕他——」
「行啦,」坦納突然對這個項目感到厭倦起來,「皮薩羅索!你覺得他怎樣就怎樣。」
幾個月過去了。理查森給他一些模棱兩可的進展報告,沒有任何可以激起他希望的東西。然而,此時此刻他凝視著全息圖像庫裏那個闊步前進的小不點兒,心裏開始相信理查森終於找到了使用模擬程序的竅門。
「這麼說來,實際上你再創造了他,對嗎?一個生活在——什麼時候?500年前的人嗎?」
「他死於1541年,」理查森說。「那麼就差點600年了。」
「另外,他和別的模擬人物不同——不是簡單地再創造一個能夠講預先設置好的話語的歷史名人。如果我沒有錯的話,我們這裏創造的是一個人工智能,能夠以不同於它的程序設計師所設置的思維模式進行獨立思考。換句話說,它擁有的信息比我們提供給它的更多。這是了不起的成就,這是我們從一開始就追求的重大哲學突破。利用這個程序產生能夠獨立思維的新的程序——一個能夠想皮薩羅索所想的程序,而不是層層搬家,程序根據裏查森的設想來思維,而理查森的設想又來自於一些歷史學家對皮薩羅索思維方式的設想。」
「可不是。」坦納說。「這就意味著我們不僅僅是回收可以期望到,可以預見到的東西,還將有許多驚奇出現。我想,功夫不負有心人,我們終於獲得了成功。哈瑞,這也許是迄今為止人工智能領域裏最重大的突破。」
坦納沉吟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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