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渦……
去他媽的旋渦!
張大山抓起那把大扳手,推開了左手的車門,風頓時湧進了車廂,嗆得少玲止不住地咳嗽。他回過頭看了她一眼,猛地跳下車。
「大山子!你回來!你給我回來!」
砰的一聲,張大山把身後的車門摔上,將她的叫喊聲封在狹小的車廂裏。她望著張大山的背影,眼睜睜地看著他從那件「壽衣」的開襟間鑽了進去。而身邊,白衣女子僵坐著,仿佛一張沒有生命的皮。
少玲不寒而栗。
第4節
胡蘿卜搓著手走進值班室的時候,小王剛剛把電話放下:「所長,大山子打電話來報警。說是湖畔樓好像出事了,咱是不是過去看看?」
胡蘿卜一愣。
胡蘿卜本名胡衛東,今年五十四歲,當兵退伍後來到狐領子鄉派出所當了警察,一幹就是三十多年。年輕的時候他腦袋大脖子粗,下半身卻很細,所以得了個「胡蘿卜」的外號。不料一過中年,不知是酒喝多了還是坐車顛簸的,心雖然一點沒少操,肚子卻明顯大了起來,弄得整個身材圓滾滾的,以至於到縣裏開會的時候,書記胡嚕著他的肚皮問:「啥時候你這胡蘿卜變成水蘿卜啦?」
引得在場的幹部們哄堂大笑。
狐領子鄉雖然又偏遠又貧窮,但鄉民安分守己,很少出什麼案子。鄉裏這個派出所,正式編制的民警算上他也只有四人。另外還有四名協警,都是中學畢業後沒活兒幹的本地小夥子。
最近幾年日子過得越來越好,治安卻越來越成問題。老有些陌生的外來人到鄉裏遊蕩,要不就是縣裏發下的通緝令,貼得滿鄉電線杆子都是,弄得人提心吊膽的,警力似乎也漸漸不夠了。他想再招幾名協警,無奈上邊撥下的錢又太少,只好將就著了。
今天晚上值班的,正是胡蘿卜和協警小王。
聽小王說是張大山報警,胡蘿卜覺得有點兒不對勁。
張大山是他看著長大的,上初中那會兒就仗著力氣大,淨惹是生非,沒少挨自己的踹。後來這孩子連職高也沒考上,一直在鄉裏瞎混,足足混了兩年。
那天,胡蘿卜去了,一腳踢開門,「大山子你個沒種的貨!不就是沒考上嗎?那麼大的個子,幹啥養活不了自己,窩在家裏當烏龜?!」
一番話,愣是把張大山攆到城裏學手藝。後來他出了事,關到縣看守所,胡蘿卜去看他。
一見面,張大山就哭了,眼淚嘩嘩不停,一口一個「叔,俺冤」。胡蘿卜一陣心酸,「哭個屁哭!好好改造,不許擱裏邊學壞了,聽見沒?!
三年過後,張大山刑滿釋放。那天上午,胡蘿卜特意開著派出所那輛破吉普去接他,誰知到了監獄,才聽獄警說張大山已經自己走了。
心一沉。他望著遠方,原野上看不到一個人影,只見兩排楊樹的茂密枝葉在國道上空織成兩行綠色的車轍。
後來他也見過張大山幾回,知道他整了輛金杯,在縣裏和幾個鄉之間跑跑運輸。
但是見了面,也就點個頭而已,很少說話,他總覺得大山在故意躲他,而他也盡量避開大山。有時候,他也想主動上前,問問這孩子過得好不好,但是每次看到張大山那雙目光渾濁的眼睛,就不由得停住了腳步,話也咽回去了。
大半夜的,他報什麼警?這麼想著,嘴裏可就說出來了:「湖畔樓那出啥事兒了?」
「他沒說,就是口氣挺急的。」小王說。
「我去一趟。」胡蘿卜說,「你好好看家,有啥事兒在本子上記下來,等我回來看。」
一路上,破吉普在草原上劇烈顛簸著,車燈的光芒也猶如網中的麻雀般上躥下跳,卻掙不脫夜色那巨大無邊的羈絆。風呼嘯著,從門縫、窗戶縫往車廂裏灌,把他擠得縮成了一團。正當他懷疑自己是不是迷路了,一陣極猛烈的風,將黑暗狠狠撕開了一個口子——
湖畔樓的身影瞬時暴露在他眼前。
胡蘿卜下了車,一手捂著差點被風刮走的警帽,一手打著手電筒,眯縫著眼,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停在門口的那輛金杯走去。這麼大的風,這白紙盒子似的車,怎麼居然沒有被刮走?
來到金杯前,他舉起手電筒往車窗裏照,玻璃的反光耀花了他的眼睛,一時間什麼也看不見。他用手掌啪啪地拍打著車門,大喊:「大山子?在嗎?我是你老胡叔!」
觸手掌心一片冰涼。
車門嘩啦啦地拉開了,少玲跳下來,叫了一聲「老胡叔」就嚶嚶地哭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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