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悚篇

 獻給阿爾吉儂的花束

 丹尼爾 凱斯 作品,第28頁 / 共6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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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你見過尼瑪的妻子嗎?」

「沒見過。」

「如果你想知道尼瑪為什麼老是好像承受很大的壓力,即使實驗室的工作進行得很順利也一樣,那你就該見見他妻子芭莎?尼瑪。你知道他的學術地位是怎麼得來的嗎?是她妻子運用娘家的影響力讓他在溫伯格基金會取得一席之地。今天這個實驗之所以會在不太成熟時就急於想在心理學會上曝光,也是他妻子催促的關系。除非你也娶到一個像這樣騎在丈夫頭上的女人,否則你無法了解這種男人的處境。」

聽了他敘述這些事之後,我一時也無話可說。我看得出他已想返回旅館,於是跟著他往回走。一路上,我們兩人都默默無言。

他剛才說我是天才,我無法苟同,至少目前不是。伯特只是在玩弄艱深的修辭法伎倆而已。我是獨特沒錯(獨特這個詞比較開明,可以同時用來代替天賦或殘缺兩個分別形容聰明和智障的詞,這兩個詞一聽就知道具有某種狹隘的意義。)然而,當獨特這個詞一旦又被限制在某種意義範圍內時,他們是不是又會找另一個詞來代替呢?人們似乎喜歡用比較不具意識標簽的詞,像獨特,就可以同時用來形容兩種極端的情況。而我是不是終其一生都會處在這種極端的情況裏?

學習是件很奇妙的事。學得愈多就愈懷疑這些知識是否存在。前一陣子,我還很愚昧地認為自己會學得一切事物——所有世界上發生的事情。然而,現在我只希望能夠知道知識是否存在,即使只是蛛絲馬跡也好。

話又說回來,我有足夠的時間嗎?

現在,連伯特也開始對我不耐煩了。他覺得我耐心不夠,或許其他人也有相同的想法。不過,是他們先想讓我安於其位的。而我究竟又身處何處?現在我已變成怎樣一個人?我度過的時間是一生的總集?還是只相當於過去幾個月而已?我很想跟他們討論這些問題,但他們根本不願意花時間在上面,他們不喜歡承認自己不知道。說來很諷刺,像尼瑪這樣一個凡人,竟想投身去改造他人,讓別人變聰明。他喜歡別人將他看成像愛因斯坦那樣發現宇宙新定律的科學家,卻又像許多教授一樣,怕被後輩超前,影響到自己的成就表現。

我現在已能理解尼瑪的恐懼。他怕被別人看出來,其實他只像個顛顛簸簸走在巨人之間的人,只要一個不小心跌倒,一生就毀了。以他的年紀而言,是禁不起晚年失敗的打擊。

發現這些我曾抬頭瞻仰、極度尊敬的人的真實面貌之後,我竟然有點震驚。伯特的話沒錯,我應該對他們有耐心一點。畢竟是他們的想法和出色的工作讓這個實驗得以付諸實現。現在,我已超越他們,難免會不自覺地看清實境鄙視他們,但我必須掃除這種不良的天性。

另外我必須了解,他們叫我無論說話或寫文章都必須簡潔,這樣別人才會了解,他們其實是在說自己。不過,了解了這些之後,我本身也相當恐懼,因為我必須將自己的命運托付在這兩個原先被我認為是巨人,但實際上並非無所不曉的人身上。

落慌而逃的天才

「六月十三日」陳述這些事,實際上我承受著很大的心理壓力,我出走避開了整件事。現在,我坐在飛往紐約的飛機上,完全不知道自己回去之後將要做什麼。

我必須承認,剛開始一想到要參加這次的國際會議,與許多學者、科學家見面、互相交換意見,我確實很害怕。原先以為這種國際會議與大學裏那些枯燥無聊的討論不同,因為前來參加的都是心理研究、教育等科學領域裏的頂尖人物,常常發表著述和公開演講,他們講的話或著述內容也常被人引經據典。如果說尼瑪和史特勞斯是從事超過自己能力範圍工作的凡人,那麼這場會議應該很不尋常才是。


  

臨到會議召開之前,尼瑪引導我們通過以巴洛克風格的豪華家具和大理石樓梯裝飾而成的氣派輝煌大廳,前往會議舉行的地點。一路上我們得穿過一堆堆互相握手、點頭致意、面露微笑的人群。半途有兩個同樣來自比克曼大學,今天才抵達的教授加入我們,他們分別是懷特和克林格教授,這兩人總是以一步或兩步落後的距離走在尼瑪和史特勞斯之後,我和伯特則墊後。

進入大會議廳時,旁邊站立的人群趕緊分出一條路讓我們通過。尼瑪向旁邊侍候的記者和攝影人員招手示意。很顯然,他事前已發出新聞稿,請新聞界的人過來。這些人都想獲得一個智障人士在短短三個多月的時間內,一躍變成非常人的第一手資料。

會議進行中發表的論文報告,有一些頗為出色,讓人印象深刻。一個來自阿拉斯加的團體提出利用刺激腦部不同部位的細胞,快速提升學習能力的報告。另外一個來自紐約西蘭的團體則指出,這些部位的細胞控制著知覺和記憶刺激。

除了這類報告之外,還有人提出不同性質的研究論文,例如哲拉曼的研究就指出,如果迷宮由四方形改成曲折不規則的形狀,實驗白鼠解讀通過的時間就會不一樣。渥裴爾的論文提到有關印度恒河猴智力層次反應時間的問題。我在會議中聽到他們這樣提出一篇篇盡是分析動物、時間和投入心力等零碎瑣事的分析報告時,不禁怒從中來。看來伯特贊賞尼瑪和史特勞斯奉獻自我、從事重要的工作,向不可知的未來挑戰,並不像別人盡是做些不重要而且安全的工作,是不無道理的。

只要尼瑪把我當成是個人看待就好。

當主持人宣布由比克曼大學上台報告時,我們全體移到講台前面的長桌座席,其中還包括阿爾吉儂,它的籠子被放在我和伯特之間。很明顯地,我們是當天會議的焦點。主持人在我們坐定後,准備介紹我們出場時,我真希望他吐出像下面這樣的話:「……各—位—女—士……各—位—先—生……請往前站近一步,看看這場精彩絕倫的秀,一場從未在科學界上演的秀!一只白老鼠和一個白癡變成天才,即將呈現在你的眼前!」

我得承認,今天來參加這場會議,我便是一副吵架的姿勢。

主持人的介紹詞是這樣的:「下面的報告實在是無需我再多做介紹。相信各位都聽過這項由溫伯格基金會贊助、比克曼大學心理系主任指導進行的驚人實驗。這個實驗由尼瑪教授和比克曼大學精神病理中心的史特勞斯博士共同合作。相信各位早就風聞,迫不急待想要知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現在,我就將發言棒交給尼瑪教授和史特勞斯博士。」

尼瑪聽過主持人的贊譽介紹詞之後,優雅地向他點頭微笑致謝,然後又朝史特勞斯眨眨眼睛,神采飛揚。


  

首先,代表比克曼大學上台報告的是克林格教授。

我開始心煩氣躁。籠子裏的阿爾吉儂也被現場充斥的煙味、吵雜聲和陌生的環境氣氛,鼓燥得很不安,在籠子裏滿頭亂撞。我突然有一股奇怪的沖動,想打開籠子放它出來。這個荒謬的念頭後來一直緊咬著我,令我難耐無比。我盡量不去想,但等到克林格教授報告他的典型論文《右手目標式T型迷宮對照左手目標式T型迷宮》時,我已不自學地玩弄阿爾吉儂的籠子,差點兒把它放了出來。

稍後會輪到伯特報告他為阿爾吉儂設計和進行的智力學習測驗結果和過程(他的報告排在尼瑪教授和史特勞斯博士之前)。報告當中,伯特會示範阿爾吉儂為了取得食物而賣力解決走出迷宮的情況(我一直很討厭阿爾吉儂受到這樣的對待)。

我並不是和伯特有什麼過節——其實他一直都和我直言、坦誠相向——而是討厭他講述這只接受智力測驗的白老鼠時,也和其他人一樣傲慢冰冷無禮,仿佛想追隨他老師的腳步一樣。我在這件事上有所節制,不冒犯他,完全是基於跟他還有一些友誼的緣故。如果我在這個時候放走阿爾吉儂,勢必會造成整個會場的大混亂,而影響到他進入仿佛是老鼠競賽的心理學界的大好機會。這是他第一次參加心理學界的重要活動。

我的手指放在籠子開關旁,阿爾吉儂感受到我的舉動和動機,我確信它已知道我想做什麼。就在此時,伯特過來將籠子提走,准備做展示。他向在場聽眾解釋籠子的複雜性,說阿爾吉儂每次想打開籠子都得解決不同的問題,它的智力如果增高得愈高,解決問題的速度也跟著愈快。這個論點很明顯地毫無爭議,但是他緊接著說了一件我以前都不知道的事,讓我很驚訝。

他說阿爾吉儂處於智力高峰期,行為表現會出現不穩定的情況,有時即使肚子餓了,也會拒絕解決問題。根據他的報告,有時候阿爾吉儂是解決問題了,卻無意走出來取走它的獎勵品,而寧願蜷縮在籠子角落裏。

聽眾席裏有人站起來問伯特,阿爾吉儂的行為變得飄忽不定,是不是跟智慧增高有直接關系。在這個問題上,伯特顯得有點辭遁,他回答說:「就我所知,沒有足夠的事實可以證明這個立論可以成立。但有其他的可能性。阿爾吉儂智力增高和行為變得不正常,可能都是最原始的手術造成的,而非其他的功能原因。另外也可能是阿爾吉儂本身才有這種問題,我們並未在其他接受試驗的老鼠身上發現這種情況。截至目前為止,阿爾吉儂是所有實驗老鼠智力發展最高,也是維持最久的一只。」

聽完伯特的陳述,我頃刻明白這件事他們一直把我蒙在鼓裏。我不斷試圖在腦海中找出他們隱瞞我的理由,但不得而知,心情因此變得相當煩躁。不過,這還比不上後來他們播放影片時我生氣的程度。

我以前完全不知道自己初到實驗室接受測驗時的過程全被錄影下來了。影片中,我站在伯特的桌子旁,一臉困惑無知的樣子,在跟阿爾吉儂比賽走迷宮時,嘴巴張得大大的。每次走錯被電流觸到時,表情就變得很荒誕,眼睛睜得鬥大,然後露出看起來很愚笨的微笑。觀眾每看到影片中出現這種情況時,就發出粗啞的笑聲。然後,笑聲隨著影片中比賽的場面不斷增加,變得越來越響亮,幾乎貫穿整個會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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