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已沖出了餐館,對著黑暗的公路叫道:『站住!』小雪聽出那聲音很凶惡。
那男人正要沖過公路來,一輛下山的汽車暫時擋住了他。皮貴對小雪說:『快跟我來!』他領著小雪一口氣從醫院的側門跑了進去,轉眼之間,他們已經來到了太平間的小院裏。
皮貴和小雪喘著氣,小雪說:『這是怎麼回事?』話剛出口,就聽見叫著小雪的聲音已經進到醫院裏來了,一男一女兩個聲音,此起彼伏,有一種不找到小雪決不罷休的感覺。
這時,謝老頭從小屋裏出來了,看見皮貴和小雪,十分驚訝地『啊』了一聲。皮貴連忙說:『這是我的老同學,沒有車回城了,我們在這兒等殯儀館的車。』
小雪聽見皮貴這話,頭腦裏『嗡』的一聲炸開了。她抓住皮貴叫道:『這是什麼地方?什麼地方?什麼殯儀館的車?』
皮貴趕緊低聲說道:『小聲點,那些害你的人正在外面找你呢,等你安全了,我慢慢給你講全部情況。』
小雪頭腦裏一片混亂,她用手捂著臉,低聲地抽泣起來。
半小時後,皮貴和小雪已經坐上了一輛深灰色的汽車,駕駛室是雙排座位,後面是密封的廂體,任何人在路上一看見這車,都知道是殯儀館專用的。
汽車出了醫院側門,小雪在暈眩中看見那輛黑色轎車仍停在餐館門外,胡剛和胡柳站在車邊,好像仍在等著她歸來。
司機陰著臉不說一句話,他握著方向盤,雙眼望著被車燈劈出的路面,車道兩旁的樹像黑色的城牆一樣不斷向後退去。
2
早晨,魏阿姨做好早餐,又打掃了衛生,可小雪一直沒有起床,她便坐在客廳裏等著。昨天深夜,小雪突然從靈慧寺回來,面色慘白,說話也打哆嗦,這讓魏阿姨十分震驚。以她的經驗,人如果心中有事,噩夢纏身,去寺廟裏住幾天肯定會安靜下來,可沒想到,小雪怎麼會變成這樣。問她出了什麼事,她一聲不吭,直接就去衛生間沖澡,洗了很久才出來。魏阿姨只好不再問她,而是說:『你舅舅打電話來問過你,聽說你去了靈慧寺散心,他說很好,他讓你注意身體。如果你媽保外就醫出來,你見了她以後,就可以繼續出國讀書了。』
小雪一聽這話,叫了一聲『媽媽』便哭起來,哭得很慘,像個沒娘的孩子似的,這讓魏阿姨的眼睛也濕了。
小雪叫著『媽媽』哭了好一陣子,然後便進房間睡覺。剛躺下,她又跳了起來,從化妝桌上拿來香水,給自己身上、枕頭上都噴上,然後才重新躺下。一陣陣香氣正在驅散太平間和運屍車的氣息,可是她仍然無法入睡,而且一想到皮貴在死者身上發現的字條,她就害怕得不行。她在心裏念道,爸爸,這些人要害我,是你還有什麼未了的事要女兒來承擔嗎?想到這裏,她的眼淚無聲地淌了下來。
幾個小時前,她暈乎乎地跟著皮貴跑。車剛進城,她便下了那輛駭人的車。皮貴也跟了下來,攔了一輛出租車送她回家。在離市委大院幾十米外的地方他們下了車,皮貴站在路邊對她講述了很多事,從送她菊花,到在死者身上發現字條,再到找小胖娃調查,等等。小雪聽得很感動,也很震驚和害怕。可皮貴一拍胸脯說:『別怕,有我呢,沒人能動你一根毫毛。』小雪覺得這個老同學的出現完全是一件神奇的事,這個做了入殮師的同學幫助了她,只能證明人生的無常。只是,今後要再像剛才在車上那樣和他坐在一起,她是不敢了。她看見他的手細長而白,心裏就總有點排斥與恐懼。不過,出於安全考慮,臨別時她還是將家裏的電話給了皮貴。『有事多聯系。』她說。皮貴沒吭聲,他看她的眼光像夢遊似的。是的,今晚的事,對小雪來說也仿佛是一場可怕的夢遊。
小雪在臨近中午時才起床,魏阿姨對她說:『有個男的,打了兩次電話來找你。我看你在夜裏沒睡好,便沒來叫醒你。』小雪問:『那人叫什麼?』魏阿姨說:『他說他姓胡。』
是胡剛。小雪的心裏『咯噔』一下。在靈慧寺,他們互相留下了電話號碼,但她沒說出自己的真實身份,隨口說她在複旦念書,現在是回家度暑假。
小雪記得,他們互相留下電話是在上山後的第二天。頭天晚上,她和這對新結識的兄妹在星空下聊天。她發現,胡剛這個高大的男人,對世間萬物有著一顆敏感的心。她很久沒有這樣的聊伴了,他們談時間與空間,談相對論,談諾亞方舟和耶穌的複活,談釋迦牟尼的覺悟和佛教的生死輪回。在這些看似抽象的談話中,小雪好幾次掉下了眼淚。這與她的處境有關,談到生死時空,她的鼻子就一陣陣發酸。
那天晚上,小雪睡得很晚。半夜後下起了雨,她被隔壁房裏的響動聲驚醒,嚇得躲在被窩裏不敢動彈。不一會兒,她聽見胡剛在外面和另一個男人說話,聲音像吵架。胡剛說:『半夜三更的,你這樣會打擾客人休息的。』對方說:『這房子裏漏雨了,我不該管嗎?』小雪打開房門走了出去,看見是胡剛和妙玄和尚在爭執。和尚看見小雪出來,便不再和胡剛爭執,合掌說了聲『阿彌陀佛』便走了。胡剛抱歉地說:『打擾你了。剛才我看見你隔壁的房裏亮著燈,房門大開著,便覺得奇怪,過來一看,妙玄和尚正在屋裏折騰,沙發搬開了,屋角還放了個鐵桶。他說這裏的一只貓總愛在房頂上跑,把瓦挪開了,漏雨。我說這種事你們早該檢查,為什麼非要等到半夜下雨了才來做。我看出你身體很虛弱,夜裏睡不好覺怎麼行。』
小雪心裏一熱,說:『謝謝你了。剛才的響動還真把我給嚇著了。』
第二天,小雪和胡剛、胡柳這對兄妹已宛若好友,互相留下電話也是常理。胡剛說,他很快就要回美國了,因為他執教的大學即將開課。這次他妹妹開車帶他來這裏玩,最大的收獲就是認識了小雪。胡剛說這些話的時候,胡柳便走到一邊去了,顯然是給哥哥說話留下空間。小雪說,我也很高興認識你。她差點說出不久後自己也將赴德國繼續讀書等事情,但話到嘴邊還是忍住了。
小雪和這對兄妹建立的關系,被突然出現的皮貴給打斷了。當小雪躲在太平間裏,聽見這對兄妹在拼命找她時,她才感到後怕——任何萍水相逢的巧遇都可能藏有危險。她有些後悔將家裏的電話給了對方,可現在,胡剛已來過兩次電話了,肯定還會再次打來,她得想想怎樣應付才行。
魏阿姨看見小雪在屋裏坐立不安,便建議她開電視看看,小雪不耐煩地擺手,她便知趣地退到廚房裏去了。這時,電話響了,小雪猶豫了一下,還是拿起了電話。果然是胡剛,他說:『小雪嗎?哦,你已在家我就放心了。昨晚在餐館是怎麼回事?那人莫名其妙地帶著你跑,我和胡柳都擔心死了。』
小雪小心地說:『哦,有些事可以不解釋嗎?』
『當然可以。』胡剛在電話裏說,『我尊重你不解釋的權利,但我要知道你安全,現在我放心了。我明天的飛機回美國,今天我們找地方出來坐一坐怎麼樣?』
小雪說:『不,不,我今天有事。』
胡剛說:『我妹妹要和你說話。』
接下來,是胡柳的聲音:『啊,小雪,你讓我們擔心死了。我哥哥一夜沒睡覺……』
聽得出來,胡柳的情緒很激動,說話的聲音像要哭的樣子。小雪的心裏很矛盾,有感動,有歉然,也有疑慮。她狠了狠心說:『謝謝關照了。等你哥哥下次回來,我們一定要再聚。』
放下電話後,小雪跑進房間哭了。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哭,只是覺得心裏面空蕩蕩的,很難受。
第二天下午兩點,電話響了,小雪像是有預感似的拿起電話,聽見胡剛的聲音說:『小雪,我現在正在家裏收拾行李,半小時後去機場。下次回家可能是在幾年後了,和你談話我很愉快,只是很遺憾沒時間多聚了。幾年後回來,我一定再找你。』
小雪拿著電話,呆若木雞,還沒想好說什麼話,只聽對方說了句『拜拜,祝你好運』便掛了電話。
第7頁完,請續下一頁。喜歡 Amo hot驚悚小說,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