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悚篇

 喻世明言

 馮夢龍輯 作品,第32頁 / 共8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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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分付手下心腹將校,如此如此,各人暗做准備。

且說劉漢宏聽沈苛回話,信以為然。乃殺牛宰馬,大發芻糧,為犒軍之禮。旌旗鼓樂前導,直到北門外館驛中坐下,等待錢-入見,指望他行偏裨見主將之禮。誰知錢-領著心腹二十餘人,昂然而入,對著劉漢宏拱手道:「小將甲胄在身,恕不下拜了。」氣得劉漢宏面如土色。沈苛自覺失信,滿臉通紅,上前發怒道:「將軍差矣!常言:『軍有頭,將有主。』尊卑上下,古之常禮。董刺史命將軍來與觀察助力,將軍便是觀察麾下之人。況董刺史出身觀察門下,尚然不敢與觀察敵體,將軍如此倨傲,豈小覷我越州無軍馬乎?」

說聲未絕,只見錢-大喝道:「無名小子,敢來饒舌。」將頭巾望上一-,二十餘人,一齊發作。說時遲,那時快,-拔出佩劍,沈苛不曾防備,一刀剁下頭來。劉漢宏望館驛後便跑,手下跟隨的,約有百餘人,一齊上前,來拿錢。怎當錢-神威雄猛,如砍瓜切菜,殺散眾人,徑往館驛後園來尋劉漢宏,並無蹤跡。只見土牆上缺了一角,已知爬牆去了。

錢-懊悔不迭,率領二千軍眾,便想攻打越州。看見城中已有准備,自己後軍無繼,孤掌難鳴,只得撥轉旗頭,重回舊路。城中劉漢宏聞知錢-回軍,即忙點精兵五千,差驍將陸萃為先鋒,自引大軍隨後追襲。

卻說錢-也料定越州軍馬必來追趕,晝夜兼行,來到白龍山下。忽聽得一棒鑼聲,山中擁出二百餘人,一字兒撥開。

為頭一個好漢,生得如何,怎生打扮:

頭裹金線唐巾,身穿綠錦衲襖。腰拴搭膊,腳套皮靴。掛一副弓箭袋,拿一柄潑風刀。生得濃眉大眼,紫面拳須。私商船上有名人,廝殺場中無敵手。

錢-出馬上前觀看,那好漢見了錢-,撇下刀,納頭便拜。錢-認得是販鹽為盜的顧三郎,名喚顧全武,乃滾鞍下馬,扶起道:「三郎久別,如何卻在此處?」顧全武道:「自蒙大郎活命之恩,無門可補報。聞得黃巢兵到,欲待倡率義兵,保護地方,就便與大郎相會。後聞大郎破賊成功,為朝廷命官;又聞得往越州劉觀察處效用。不才聚起鹽徒二百餘人,正要到彼相尋幫助,何期此地相會。不知大郎回兵,為何如此之速?」

錢-把劉漢宏事情,備細說了一遍,便道:「今日天幸得遇三郎,正有相煩之外。小弟算定劉漢宏必來追趕,因此連夜而行。他自恃先達,不以董刺史為意;又杭州是他舊治,追趕不著,必然直趨杭州,與董家索鬥。三郎率領二百人,暫住白龍山下,待他兵過,可行詐降之計。若兵臨杭州,只看小弟出兵迎敵,三郎從中而起,漢宏可斬也。若斬了漢宏,便是你進身之階。小弟在董刺史前一力保薦,前程萬裏,不可有誤。」顧全武道:「大郎分付,無有不依。」兩人相別,各自去了。正是:

太平處處皆生意,衰亂時時盡殺機。

我正算人人算我,戰場能得幾人歸?

卻說劉漢宏引兵追到越州界口,先鋒陸萃探知錢-星夜走回,來稟漢宏回軍。漢宏大怒道:「錢-小卒,吾為所侮,有何面目回見本州百姓!杭州吾舊時管轄之地,董昌吾所薦拔,吾今親自引兵到彼,務要董昌殺了錢-,輸情服罪,方可恕饒。不然,誓不為人!」當下喝退陸萃,傳令起程,向杭州進發。

行至富陽白龍山下,忽然一棒鑼聲,湧出二百餘人,一字兒擺開。為頭一個好漢,手執大刀,甚是凶勇。漢宏吃了一驚,正欲迎敵,只見那漢約住刀頭,厲聲問道:「來將可是越州劉察使麼?」漢宏回言:「正是。」那好漢慌忙撇刀在地,拜伏馬前,道:「小人等候久矣。」劉漢宏問其來意,那漢道:「小人姓顧,名全武,乃臨安縣人氏。因販賣私鹽,被州縣訪名擒捉,小人一向在江湖上逃命。近聞同夥兄弟錢-出頭做官,小人特往投奔,何期他妒賢嫉能,貴而忘賤,不相容納,只得借白龍山權住落草。昨日錢-到此經過,小人便欲殺之,爭奈手下眾寡不敵,怕不了事。聞此人得罪於察使,小人願為前部,少效犬馬之勞。」劉漢宏大喜,便教顧全武代了陸萃之職,分兵一千前行,陸萃改作後哨。

不一日,來到杭州城下。此時錢-已見過董昌,預作准備。聞越州兵已到,董昌親到城樓上,叫道:「下官與察使同為朝廷命官,各守一方,下官並不敢得罪,察使不知到此何事?」劉漢宏大罵道:「你這背恩忘義之賊,若早識時務,斬了錢-,獻出首級,免動幹戈。」董昌道:「察使休怒,錢-自來告罪了。」只見城門開處,一軍飛奔出來,來將正是錢-,左有鐘明,右有鐘亮,徑沖入敵陣,要拿劉漢宏。漢宏著了忙,急叫:「先鋒何在?」旁邊一將應聲道:「先鋒在此!」手起刀落,斬漢宏於馬下。把刀一招,錢-直殺入陣來,大呼:「降者免死!」五千人不戰而降,陸萃自刎而亡。斬漢宏者,乃顧全武也。正是:


  

有謀無勇堪資畫,有勇無謀易喪生。

必竟有謀兼有勇,佇看百戰百成功。

董昌看見斬了劉漢宏,大開城門收軍。錢-引顧全武見了董昌,董昌大喜。即將漢宏罪狀申奏朝廷,並列錢-以下諸將功次。那時朝廷多事,不暇究問,乃升董昌為越州觀察使,就代劉漢宏之位;錢-為杭州刺史,就代董昌之位;鐘明、鐘亮及顧全武俱有官爵。鐘起將親女嫁與錢-為夫人。董昌移鎮越州,將杭州讓與錢。錢公、錢母都來杭州居住,一門榮貴,自不必說。

卻說臨安縣有個農民,在天目山下鋤田,鋤起一片小小石碑,鐫得有字幾行。農民不識,把與村中學究羅平看之。羅學究拭土辨認,乃是四句讖語。道是:天目山垂兩乳長,龍飛鳳舞到錢塘。

海門一點巽峰起,五百年間出帝王。

後面又鐫「晉郭璞記」四字。羅學究以為奇貨,留在家中。次日懷了石碑,走到杭州府,獻與錢-刺史,密陳天命。

錢-看了大怒道:「匹夫,造言欺我,合當斬首!」羅學究再三苦求方免,喝教亂棒打出,其碑就庭中毀碎。原來錢-已知此是吉讖,合應在自己身上,只恐聲揚於外,故意不信,乃見他心機周密處。

再說羅學究被打,深恨刺史無禮,好意反成惡意。心生一計,不若將此碑獻與越州董觀察,定有好處。想此碑雖然毀碎,尚可湊看。乃私賂守門吏卒,在庭中拾將出來。原來只破作三塊,將字跡湊合,一毫不損。羅平心中大喜,依舊包裹石碑,取路到越州去。

行了二日,路上忽逢一簇人,攢擁著一個十二三歲的孩兒。那孩子手中提著一個竹籠,籠外覆著布幕,內中養著一只小小翠鳥。羅平挨身上前,問其緣故。眾人道:「這小鳥兒,又非鸚哥,又非鴝鵒,卻會說話。我們要問這孩子買他玩耍,還了他一貫足錢,還不肯。」話聲未絕,只見那小鳥兒,將頭顛兩顛,連聲道:「皇帝董!皇帝董!」羅平問道:「這小鳥兒還是天生會話?還是教成的?」孩子道:「我爹在鄉裏砍柴,聽得樹上說話,卻是這畜生。將棲竿棲得來,是天生會話的。」


  

羅平道:「我與你兩貫足錢,賣與我罷。」孩子得了兩貫錢,歡歡喜喜的去了。羅平捉了鳥籠,急急趕路。

不一日,來到越州,口稱有機密事要見察使。董昌喚進,屏開從人,正要問時,那小鳥兒又在籠中叫道:「皇帝董!皇帝董!」董昌大驚,問道:「此何鳥也?」羅平道:「此鳥不知名色,天生會話,宜呼曰『靈鳥』。」因於懷中取出石碑,備陳來曆:「自晉初至今,正合五百之數。方今天子微弱,唐運將終,梁晉二王,互相爭殺,天下英雄,皆有割據一方之意。

錢塘原是察使創業之地,靈碑之出,非無因也。況靈鳥吉祥,明示天命。察使先破黃巢,再斬漢宏,威名方盛,遠近震悚,若乘此機會,用越杭之眾,兼並兩浙,上可以窺中原,下亦不失為孫仲謀矣。」

原來董昌見天下紛亂,久有圖霸之意,聽了這一席話,大喜道:「足下遠來,殆天賜我立功也。事成之日,即以本州觀察相酬。」於是拜羅平為軍師,招集兵馬,又於民間科斂,以充糧餉。命巧匠制就金絲籠子,安放「靈鳥」,外用蜀錦為衣罩之。又寫密書一封,差人送到杭州錢-,教他募兵聽用。錢-見書,大驚道:「董昌反矣。」乃密表奏朝廷,朝廷即拜錢-為蘇、杭等州觀察。於是錢-更造杭城,自秦望山至於範浦,周圍七十裏。再奉表聞,加鎮海軍節度使,封開國公。

董昌聞知朝廷累加錢-官爵,心中大怒。罵道:「賊狗奴,敢賣吾得官耶?吾先取杭州,以泄吾恨。」羅平諫道:「錢-異志未彰,且新膺寵命,討之無名。不若詐稱朝命,先正王位,然後以尊臨卑,平定睦州,廣其兵勢,假道於杭,以臨湖州,待錢-不從,乘間圖之,若出兵相助,是明公不戰而得杭州矣,又何求乎?」董昌依其言,乃假裝朝廷詔命,封董昌為越王之職,使**兩浙諸路軍馬,旗幟上都換了越王字號,又將靈碑及「靈鳥」宣示州中百姓,使知天意。民間三丁抽一,得兵五萬,號稱十萬,浩浩蕩蕩,殺奔睦州來。睦州無備,被董昌攻破了。停兵月餘,改換官吏。又選得精兵三萬人,軍威甚盛,自謂天下無敵,謀稱越帝。征兵杭州,欲攻湖州。錢-道:「越兵正銳,不可當也,不如迎之。待其兵頓湖州,遂乘其弊,無不勝矣。」於是先遣鐘明卑詞犒師,續後親領五千軍馬,願為前部自效。董昌大喜。行了數日,錢-偽稱有疾,暫留途中養玻董昌更不疑惑,催兵先進。有詩為證:

勾踐當年欲豢吳,卑辭厚禮破姑蘇。

董昌不識錢-意,猶恃兵威下太湖。

卻說錢-打聽越州兵去遠,乃引兵而歸,挑選精兵千人,假做越州軍旗號,遣顧全武為先鋒,來襲越州。又分付鐘明、鐘亮各引精兵五百,潛屯餘杭之境。分付不可妄動,直待董昌還救越州時節,兵從此過,然後自後掩襲。他無心戀戰,必獲全勝。分撥已定,乃對賓客鐘起道:「守城之事,專以相委。

越州乃董賊巢穴,吾當親往觀變,若巢穴既破,董昌必然授首無疑矣。」乃自引精兵二千,接應顧全武軍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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