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悚篇

 鬼童

 火柴愛上香煙 作品,第2頁 / 共7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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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剛回到家門口,手機突然響了,一個綽號叫獅王的小子在電話裏說,目標出現了。他讓我盡快趕過去,要不,不定又得等到什麼時候。我收了電話,還沒轉身,老媽正好從屋裏出來。她好長時間沒看到我了,拉著我的手想說些什麼,我歉疚地笑笑,說:「冬兒打電話來,約我晚上看電影。」老媽立刻鬆了手,一迭聲地道:「快去快去,別讓冬兒等著急了。」冬兒是我女朋友,我們准備明年五一結婚。她是我的擋箭牌,隊裏有任務,經常三五天不歸家,我怕我媽惦記我,常騙她說在冬兒那裏。這一招百試不爽,老媽喜歡這個咱們家未來的媳婦,生怕我工作忙冷淡了她,所以,她巴不得我能有時間陪女朋友。我下樓的時候心裏挺內疚的,便想辦完這件案子,一定請假在家多休息休息。這樣的情節你們覺得眼熟吧,電影電視裏常演,所以我身上發生這樣的事,你們肯定不會覺得奇怪。我們幹警察的,注定這輩子勞碌命。我要去的地方是暗號酒吧。獅王是酒吧的酒保,人如其名,一頭金黃色的卷毛罩在腦袋上,遠遠瞅著真跟頭獅子似的。我來暗號酒吧三次,都一無所獲,後來我就琢磨從哪裏打開缺口。暗號酒吧裏面,看著跟別的酒吧沒什麼不同,白天時生意不是太好,到了晚上,就差不多人滿為患了。來這裏消費的什麼人都有,個個外表看去儀表堂堂,除了一對對情侶或者嫖客野雞,我瞅誰都像同性戀者,但對誰都不敢確定。與陌生人搭訕那是影視劇裏編出來騙人的把戲,在這裏,每個人的警惕性都很高,除非對方也沒抱好心思,否則你往誰跟前湊,誰都有可能唾你一臉唾沫。我是暗號酒吧裏不多的幾個孤獨者,其它幾個獨坐酒吧一隅的人看上去都那麼與眾不同,我想,我一個人坐在吧台前抱著杯廉價啤酒喝的樣子一定也很酷。但我是來查案的,就算擺酷也不該選擇這樣的地方。傳說這裏是海城同性戀者出沒最多的地方,我身處其中,卻沒辦法揪出一個來。我總不能逮誰都問你是不是同性戀吧。後來,我注意到了吧台後面的獅王。獅王是調酒師,二十五六歲的大小夥子,耳朵上戴兩只金屬耳環。戴耳環也不老實戴,兩只全戴左耳朵上。我跟他搭上話後,他說他姓左,所以耳環才戴左耳朵上。瞧瞧這理由,現在的年輕人,你不能用常規的邏輯去看待他。我挑中了獅王,因為他在這裏工作,肯定熟悉酒吧裏的常客,如果這裏真有同性戀者,他不會不知道。但怎樣把這小子拿下也是個問題,在酒吧裏混的,都不是凡人,他們就像蛇,你不拿住他們七寸,他們不會跟你說實話。我最後一次在酒吧裏呆到很晚,直到酒吧打烊。然後,我跟蹤了獅王。很小的時候我就聽說過「欲親母畜,先近其犢」的說法,沒想到我會把這一招用在尋找同性戀者這件事上。我的運氣不錯,只一次,我便抓住了獅王的把柄。原來這家夥是個小偷,那天半道上經過一座公廁,他進去完事出來,便鑽到公廁邊上的一片小樹林裏。又過了一會兒,一個騎車下夜班的小青年把車停在公廁邊,車也不鎖便往公廁裏鑽,看樣子憋得夠嗆。這時候,獅王以百米沖刺的速度從小樹林裏鑽出來,跑到公廁邊,毫不客氣地騎上小青年的自行車,揚長而去。這家夥騎車的速度很快,我開車追了他將近十分鐘,才在一條小街上追上他。我的車身蹭了他一下,他連人帶車都摔倒在路邊。起來後,這小子嘴裏罵罵咧咧地說髒話,我下車扭住他的胳膊,把他整個人都按倒在我的車前蓋上。我給了獅王兩條路,要麼送他去派出所,要麼向我提供情報。這小子很識事務,根本沒有多想,便選擇了後者。這樣,他就成了我在暗號酒吧的眼線。我取出最近死在估衣巷那死者的照片,獅王一眼就認出他是酒吧的常客。「這不駱老板嗎,有錢人也犯事?我說他怎麼好長時間沒到酒吧來呢,你們現在已經通輯他了吧。」獅王說。死者叫駱春生,生前是一家酒店的老板,做生意這麼多年,賺了不少錢。他是個性格內向的人,除了每天在酒店裏打理,很少外出應酬,也基本上沒什麼嗜好。死者的妻子向我們反映,他惟一的喜好就是隔上幾天就出去泡一次吧,至於去哪家酒吧,她卻說不上來。由此我判斷駱春生與妻子的感情應該不會太好,如果她能對丈夫多關心一點,這樣簡單的問題她不會不知道。後來通過調查,發現駱春元的妻子才是酒店真正的老板,駱春元實際上只是替她在打工。駱春元的妻子頗有些來頭,父親是市府要員,幾個哥哥也都身居高位,她自己,也在一家清閑且油水頗多的機關單位掛職。開酒店需要關系,這些都由她出面應酬,駱春元只負責酒店日常管理工作。我們跟駱春元的妻子問起她與駱春元的生活情況,她坦言與駱春元分床而睡已有多年。我們問及原委,她先是說各人工作都忙,接著便坦言駱春元的生理上出現了點問題,雖經多方治療,但這些年,均無效果。按照偵破學的路數,我們對駱春元的妻子進行了調查,她很快就被排除了嫌疑。案發當天,她在自家的酒店裏招待工商稅務的一幫領導,然後開車送幾位局長回家,與最後一位局長分開已經是零晨一點。她根本不具備作案時間。駱春元的妻子對我們的調查非常配合,態度也很友善。這個把自己打扮得跟一個花瓶似的女人一副通情達理的樣子,與我們接觸舉止大方,談吐得體,一瞅就是見過大場面,擅長應酬的人。但我怎麼看,怎麼覺得她像一朵交際殘花。後來,我們在駱春元的房間中取證,從抽屜裏找到了兩只一次性打火機,打火機上印著暗號酒吧的字樣。以上種種情況,基本上可以確認駱春元是名同性戀者,他常去暗號酒吧,只有一個可能,就是在那裏,幽會他的「情人」。我很快就知道他的「情人」是誰了。「駱老板每次到酒吧來,都和一個叫小宇的人呆在一起。小宇說他在一家發廊做美發師,自己打扮得不男不女,看著就像同性戀。」海城到底有多少家美容院誰也說不清楚,隊裏的同志排查了一個星期,結果一無所獲。小宇可能是化名,他也許並不是真的在哪家美容院工作。現在找到他惟一的希望,就是他能在酒吧裏主動出現。小宇並沒有讓我失望,也許他還不知道駱春元的死訊,僅僅過了不到兩星期時間,獅王便給我打來了電話。我當然不能錯過這樣的機會。我驅車趕去暗號酒吧。酒吧裏照例是人滿為患,我在吧台前要了瓶啤酒,給我開酒的獅王面無表情,一只手向著右側指了指。我順著他指的方向,一眼就認出了坐在不遠處的小宇。小宇的模樣獅王向我描述過,眉清目秀,身材勻稱,穿著新潮,舉手投足優雅得體,一看就是那種生活富裕,受過高等教育的人。獅王向我描述時表現出些酸不啦嘰的嫉妒,他最後說:「但那小子我怎麼瞅怎麼覺得身上有種妖氣。」獅王的感覺很正確,那小子肯定是個同性戀者。現在,我朝著名叫小宇的人走去了。跟小宇同桌的是一個中年人,雖然穿著考究的休閑衫,但頭發梳得油光光的,舉手投足間,有種居高臨下的傲氣。由此,我斷定他在生活裏一定是個有些來頭的人。他們倆人此刻都正襟端坐,但我在走近他們的時候,還是看到那中年人的一根手指,在小宇搭在桌上的手上來回遊動。到了跟前,我毫不客氣地坐到小宇的邊上,不說話,只盯著那中年人看。那中年人目光中頗有些淩厲的氣勢。但我不懼,不管這中年人有多大的來頭,但在這裏,他永遠不敢顯山露水。今夜,他將是一個隱形的人。果然,那些淩厲的氣勢漸漸消散,對方的目光開始遊移不定。我又取出證件,輕輕推到了他的面前。「警察辦案。如果你不想惹什麼麻煩,最好趕快離開。」我說。中年人毫不猶豫,起身便走。邊上的小宇也站起來,卻被我伸手拉住。我旋即便鬆了手,心裏想到他是個同性戀者,我不一定非得鄙視他,但卻不想跟他有任何的肌膚接觸。「我專程為你而來,你以為你能走得了嗎?」這個眉清目秀的小子滿臉慌張,沒有了適才的優雅。他站在我邊上,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急得眼淚都要掉下來。「大哥,我沒做什麼犯法的事,你是不是找錯人了。」他說。原來同性戀者跟街邊的混混說話也沒什麼分別,這樣的話我一年裏要聽無數次。我擺擺手,示意他坐下。他再怔了怔,這才不情不願地坐到我身邊,但身子卻離得我很遠。「你放心,你既然沒做犯法的事,我就不會抓你。我找你只是想向你了解點情況,你最好老老實實跟我把知道的都說了,否則,我就只好帶你換個地方談了。」「大哥你放心,只要我知道的,我一定全告訴你。」小宇稍稍鎮定了些。我笑了笑,壓低了聲音說:「你一定認識一個叫駱春生的人吧?」小宇立刻又開始慌張起來,他怔怔地盯著我,有些猶豫地說:「你不是警察。」我又笑了笑:「那你說我是什麼人?」「你是駱老板派來的。」他不待我回話,有些結巴地道,「剛才那人只是我一個朋友,好久沒見了,我們聊兩句。我跟他真的沒什麼。」我還想笑,但想想一個警察笑太多就沒了威嚴,所以忍住了。我故意用不耐煩的語氣說:「你們爭風吃醋的事我管不著,但我卻知道,如果今天你不配合我,你的麻煩肯定不會小。」我從兜裏取出案發當天在現場拍攝的照片,推到小宇的面前。小宇抱著照片仔細看,接著雙手劇烈地抖動,神色也變得愈發慌亂。「這跟我沒關系,我沒殺人!」他大聲道,「我真的沒殺人!」我皺眉,做個手勢示意他小聲些,別驚憂了邊上的其它人:「如果是你殺了人,我就不會用這種方式跟你說話了。現在,你知道了事情的嚴重性,你除了跟我說實話,已經沒了第二條路可走。」小宇驚魂未定,鬥大的汗珠不停地從腦門上滲出來。「你和駱春元的關系我就不明說了,現在,我想先聽聽你七月十四號那天都幹了些什麼。你一定要跟我詳細地說,任何細節都不要落下。」「大哥,駱春元真不是我殺的,我要有殺人那本事,就不會等到今天了。」小宇似乎是下定了某種決心,說話的語氣變得堅定起來,「大哥,你一定要相信我,駱春元不是我殺的,但他現在死了,我不知道有多開心。駱春元是個人渣,他們幾個都是人渣,是他們毀了我的一生,如果沒有他們,我一定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小宇的話是我沒想到的,我怔一下,接著說:「你不要怕,把你知道的情況全部告訴我。我們不會放走一個壞人,也不會冤枉一個好人。」小宇不住地點頭,端起桌上的一杯酒,一飲而盡。那杯酒好像給了他力量,他目光不再回避我的,壓低聲音但卻斬釘截鐵地道:「他們強奸了我!」「強奸?」我一時語塞,這個詞讓我覺得有些無所適從。「他們強奸了我!」小宇重複了一遍,接著再重重地道,「駱春元他們一幫畜牲強奸了我。」你們瞧瞧,我辦的是謀殺案,現在又跑出來件強奸案。強奸案發生在一幫男人身上,你是不是覺得有點滑稽?

第12章 對准父親的剪刀


「後來呢,福伯的女兒就再也沒到海城來?」安曉惠問。京舒沉默了一下,這才道:「是的,她再也沒有機會來海城了。」福伯扛著女兒,站在馬路中央,攔下了一輛夜行的卡車。福嬸上前,對司機說:「我們的女兒病了,我們要帶她回家,求求你捎我們一段路吧。」卡車行在曠野中,福伯一家人坐在後面的車廂裏。那晚天上的月亮過半,卻晶瀅得像璀璨的水晶,那些漫天散布的星星,靜靜地將幽冷的光茫落到他們身上。福伯與福嬸對視,發現對方的眼中都含著光影。老倆口在車上一直默默地落淚。朵雲醒過來了,車子的顛簸讓她有些恍惑,接著半邊臉頰火辣辣地痛讓她想起來昏迷前發生的事。父親為什麼要那麼大力地打自己?現在自己置身何處?為什麼身邊會這麼寂靜?那隨風招展的紅旗呢?那人流匯聚的綠色海洋呢?那震天動力的呐喊呢?它們都到哪裏去了?朵雲想坐起來,但隨即便發現母親正死死地抱著自己,任她怎麼掙紮,都不能擺脫母親的束縛。「我要回去,我要回到我的戰友身邊!」她聲嘶力竭地叫著。福伯福嬸不發一言,那目光甚至都不與朵雲的接觸。他們只是死死地按住女兒,使出渾身的力氣。他們要帶女兒回家,回那個荒僻且寂靜的小山村,那裏的生活雖然簡單,但卻可以讓人活得坦然。福伯福嬸帶朵雲回家的過程一定不像京柏年對京舒說得那樣簡單,要知道從海城到福伯的家,足足有一百多公里,中間還有一大片地方沒有公路,得靠兩條腿步行走回去。朵雲對於自己被帶離海城一肚子憤慨,她不是迷途的羔羊,她是一頭不知道走錯路的小獸,她已經深深陷入到城市裏那種混亂無序的生活當中,她還想著站在台上,高舉語錄,帶領台下眾多的戰友們高喊口號。弄潮兒濤頭立,手把紅旗旗不濕。那是多麼豪邁的場面,這樣的人生才算真正有了意義。所以,她在途中一定奮力掙紮,試圖擺脫福伯福嬸對她的控制。福伯福嬸究竟用了什麼辦法,把朵雲帶回老家已經不很重要了,重要的是朵雲回到家後,每時每刻都在試圖重新回到海城。福伯福嬸見女兒已經走火入魔,雖然心痛,但還是找村裏的鐵匠做了一副鎖鏈,把朵雲鎖在一家空房子裏。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朵雲把自己折磨得不成人形。她每天都在空房子裏嘶心裂肺地呼叫,到後來甚至開始大聲咒罵羈押她的父親和母親。福伯福嬸打開房門,站在門邊看著女兒默默地哭泣。福嬸說:「雲哎,不是做爹娘的狠心,我們實在是沒有辦法。你再不能到城裏去做那些傷天害理的事了。」朵雲赤紅的眼睛瞪著母親,喉嚨裏發出一陣嘶啞的低吼。她已經不願與父母說什麼了,這對她眼中的老頑固,已經成了她的仇人。現在,她的心裏只有仇恨,她已經忘記了福伯福嬸是如何含辛茹苦地撫養她成人。「雲啊,你是中了邪,京老爺子那樣好的一個人,你怎麼就能恩將仇報,做出那種畜牲都不如的事情來。我們一輩子都是鄉下人,我們沒什麼文化,但還知道這天底下是有報應的,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就算你不怕死後下地獄,我們死了也沒臉去見地下的京老爺子。」福伯聲淚俱下地道。「滾!你們不讓我回海城,就殺了我,否則,就別再我面前假惺惺裝好人。我恨你們,我要跟你們脫離父母關系!」福伯福嬸不知道世上還有脫離父母關系的事情,但女兒的話還是像尖刀樣刺進他們的心中。女兒真的已經病入膏肓,她進城不過才兩年多的光景,怎麼就完全變作了另外一個人。福伯福嬸繼續把朵雲關在空房子裏,每天一日三餐揀好的做給女兒送去。朵雲不到餓得實在不行了,堅決不吃他們送來的食物。她每天也不梳洗,大小便都在鎖鏈長度的範圍之內完成,那間不大的空房子裏氣味撲鼻,惡臭難當。一個月過去了,朵雲蓬頭垢面,嗓子已經喊壞了,人瘦得只剩下一副骨架。她沒有了力氣再叫喊咒罵,每天只趴在空地上,用一種仇恨的目光盯著房門,只要福伯福嬸進來,她便會用手邊抓得著的任何東西向他們砸過去。晚上,福嬸對福伯說:「現在該怎麼辦呢,我們總不能鎖女兒一輩子。」「如果她還想著到城裏去害京老爺子,我寧願鎖她一輩子。」福伯說。母親的心總是最軟弱的,想起女兒現在獨自呆在空房子裏的情景,福嬸的眼淚便要止不住落下來。這一個月裏,她不知道究竟落了多少淚,她多麼希望女兒能回到進城前的樣子,那時,他們一家三口,在這小山村裏,過著平靜簡單的生活。現在,那種生活對她已經成為一種夢想,女兒已經再也回不到從前了。可是,福嬸仍然心疼,朵雲不管變成什麼樣,還是她的女兒,如果可能,她寧願用自己的死來換取朵雲的醒悟。女兒已經被折磨得不成人樣了,這樣的日子,哪天才是個頭呢?「不知道京老爺子怎麼樣了,那天我們只顧著要帶女兒回家,也沒顧得上去看看京老爺子。」福伯說。福嬸不說話,她的心思現在全都放在了女兒的身上。「京家在海城可是有頭有臉的人家,現在怎麼就淪落到這種地步了呢?城裏的人都中了邪,放著好端端的日子不過,偏要做那些傷天害理的事。我看這城裏還不如我們鄉下。」福伯繼續自言自語,他說,「我想我明天還是得到城裏去看看,那天京老爺子從台上栽下來,也不知現在怎麼樣了。如果他有什麼三長兩短,我們家朵雲的罪孽可就大了。」聽到提及朵雲,福嬸回過神來,她點頭說:「去吧,是該去見見京老爺子了,你就代表咱們家朵雲,給京老爺子賠罪。如果京老爺子不肯原諒朵雲,你就給老爺子跪下,就說朵雲這孩子年紀還小,不懂事。」「嗯。京老爺子要打要罰,我全擔下來。我現在真巴不得老爺子能打我一頓,這樣,我的心裏也能好受點。」第二天,福伯真的進城了。離家之前,他想到關押朵雲的房裏去看看朵雲,再跟朵雲說幾句話,但是站在屋外好半天,他還是悻悻地轉身,黯然地離家而去。到了海城,他站在京家老宅的外面,幾乎已經認不出這裏就是京家老宅了。滿牆的大字報,大門也被打爛丟在一邊,從門洞裏望進去,滿目瘡痍,院子裏到處都是被打爛的物品。福伯進入京家,京家所有的門窗洞開,卻沒有一個人在。那一天,福伯在海城的街道上奔走,他拉住每一個路人詢問去哪裏可以找到京家的人。沒有人能告訴他,但他卻很快知道了京家人現在的處境。京老爺子一個月前便已死去,據說是在批鬥會現場,被一塊石頭砸中了太陽穴。京家的三個兒子現在全被關了起來,就連最小的兒子京柏年也不例外。傍晚的時候,福伯失神落魄地離開海城。天已經晚了,回家的路還很漫長,但找不到京家的人,他一刻都不願呆在這城裏。城市讓他覺得陌生,城裏的人讓他覺得恐懼。福伯走走歇歇,也不覺得累,也不覺得遠。反正有的是時間,再長的路也會走到終點。京家的變故讓福伯滿心都是愧疚,好像京家的厄運都是他們家朵雲的罪孽一般。一百多公里地,福伯整整走了一夜,天將薄暮之際,他看見遠方的村莊籠罩在一層輕柔的薄霧之中。他終於回到了自己的家。回家的第一件事,福伯便去關押朵雲的空房子裏,他要把京家發生的事都告訴女兒,企圖以此喚醒她變得冷酷的心。房門虛掩讓他心裏有種不詳的預感,拉開門進去,看不到女兒,更是讓他大驚失色。自己才出門一天,莫非家裏也發生了什麼變故?他嘴裏高叫著福嬸的名字,急步沖回自己住的房子。撞開房門,他恰好看到朵雲一把推開福嬸,正往門口沖來。看情形,是自己叫喊的聲音驚動了朵雲,她才飛快地推開福嬸想要逃走。事情其實並不像福伯想的那樣複雜,他走後,福嬸獨自去看朵雲,告訴她福伯去了海城的事。這一天朵雲表現得異常安靜,福嬸走近她,替她梳洗她也不像以前那樣拼命掙紮。福嬸只當是這些日子她心裏有了悔意,心裏頓時生出許多希望來。後來朵雲虛弱地說:「我想洗個澡了。」福嬸幾乎沒有過多考慮,便替朵雲打開了鎖鏈,去灶間燒了水,幫著女兒脫去衣服,細心地替她清洗。洗完澡的朵去躺在床上一聲不吭,她太虛弱了,她需要休息。朵雲在床上睡了一天一夜,這天早晨,她早早地穿衣起來,福嬸問她是不是肚子餓了,她盯著福嬸,忽然輕蔑地笑笑。她說:「從今天起,我再也不吃你們的飯了,我要和你們脫離父母關系,我要回海城去找我的戰友。」福嬸大驚失色,沒想到女兒如此工與心計。她趁著福伯不在,騙自己替她開了鎖鏈。如今家裏只剩下自己一個人,恐怕很難再留住她了。朵雲眼見自由在向她招手,也不著急,她想就算福伯今天回來,那也得是晚上才能到家。但就在這時,外頭忽然響起福伯的聲音,朵雲大驚,正在思謀對策,福嬸不顧一切上前抱住了她。朵雲奮力掙脫開母親,轉身就往外跑,但這時,福伯已經擋在了門口。朵雲在房間裏四處轉了一圈,見無路可走,眼中又現出困獸般的絕望來。她喉嚨裏發出一連串嘶啞的低吼,順手綽起桌上簸箕裏的一把剪刀,向著福伯直沖過去。福伯眼見女兒握著剪刀沖過來,滿眼都是無法言喻的仇恨,他的整個心在瞬間都冷了下來。女兒不僅不能悔悟,而且還變本加厲,拿著剪刀對准自己的親生父親。這樣的女兒真叫人寒心。福伯已經不想動了,他想就讓女兒插死他好了,這樣,他就不用背負那麼深的罪孽了。但是剪刀刺到了跟前,他又想到,如果自己讓朵雲給刺死了,就沒人可以阻止她回海城,而她到了海城,一定又會做出許多不利於京家的事情來。要真這樣,他就算死,也不能抵消朵雲的罪孽。福伯閃了閃身,便讓過了剪刀。他的手伸出去,准確地握住了朵雲的手腕。「雲啊,刺死了你爹沒什麼關系,但你再不能回海城去害京家了。」說話間,福伯又已是淚流滿面。沒有人可以確切知道那天早晨,父女倆之間的對恃究竟持續了多長時間。那個早晨在後來成為福伯的夢靨,他需要用一生來與之作抗爭。朵雲所有的表情都凝固在臉上,那是一種莫大的痛苦與絕望。她所有的動作也在瞬間停止,生命的氣息飛快地從她身體裏溜走。福伯隨即更加愕然地停止動作,他看到剪刀插在朵雲的胸膛上,朵雲新換上的衣服,前胸殷紅的範圍正在不斷擴散。「福伯的女兒就這樣死了?」安曉惠緊張地抓住京舒的胳膊問。京舒點頭:「當三叔跟我說起這件事的時候,我根本無法想象福伯福嬸當時心裏的感受。他們含辛茹苦養大的女兒就死在他們的面前,女兒臨死時心裏對他們還充滿了仇恨。每個人的心裏都有自己的是否善惡觀念,福伯福嬸認為他們那樣做是在挽救女兒,但從朵雲的角度看,他們卻是在害她,她至死都不會原諒生養她的父母。」「後來呢?後來福伯福嬸怎麼又到了海城,還在京家?」「後來。」京舒沉吟了一下,「福伯福嬸真的是一對善良的夫婦,他們埋葬了女兒,一年過後,在還沒有消卻喪女之痛的時候,又惦記我們京家的事,福伯便又偷偷去了海城。這一次,他在海城找到了三叔。三叔那時,已經瘋了。」成了瘋子的京柏年漸漸被人遺忘,在一些人眼中,他也失去了被批鬥的價值。於是,福伯便帶著京柏年回到了老家。京柏年在福伯家一住就是三年,這三年,他每天雖然瘋瘋顛顛的,吃的是粗茶淡飯,但卻終能衣食無憂,平安度過。文革結束,京柏年被送進了醫院,京家重新崛起海城,出院後的京柏年第一件事,就是去接了福伯福嬸到京家。那三年瘋瘋顛顛的日子留給京柏年的記憶實在不多,但福伯福嬸在其中卻占據了絕對的份量。京柏年把福伯福嬸接到海城來,其實是想替朵去給他們養老送終。可是沒想到,他自己卻再次病發,被送進了精神病院。朵雲的故事是京柏年講給京舒聽的,京柏年的意思是要讓京舒充份尊重這一對善良的老人。所以,這些年,京舒也確實把福伯福嬸當成了長輩。現在,他把這故事說給安曉惠聽,是要讓她明白,福伯福嬸不是京家的下人,而是恩人。

第13章 福伯之死


這天夜裏,福伯又坐起來抽煙了。七十歲的人了要想再多活幾年,本不應該再抽煙,但是一個人醒在這夜裏,總得找點事做吧,要不,心裏空空落落的,那種滋味,簡直比死了還難受。何況,現在福伯還面對著牆上的一幅畫。像極了女兒的一幅畫。今天傍晚,福伯看見福嬸拉著安曉惠的手,倆人又坐在回廊下的長石椅上絮絮叨叨地說著些什麼,後來,福伯再看到安曉惠時,見她的腕上多了一只青玉的鐲子。那鐲子讓福伯激動起來,眼前漸漸變得渾濁。那是女兒的鐲子,現在福嬸把它送給了安曉惠。這是福嬸把安曉惠當作了女兒,但另一方面,也顯露了福嬸對女兒的思念之情。福伯跟福嬸大限之期都已不遠,雖說京家的人這些年對他們不薄,但總不能到他們死後,讓京家的人給他們送終吧。按照老家的習俗,替亡者下葬之前,需要亡者的子女來摔老盆。現在,他們連摔老盆的人都沒有了。這一切,都是誰的過錯呢?福伯想到是自己親手殺死了女兒,身體忍不住瑟瑟抖個不停。這麼些年過去了,原來他內心深處仍然沒有原諒自己。女兒的過錯在這時已經變得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她先於父母而故去,留下一對老人,痛苦地在餘生裏掙紮。這天夜裏,連月光都變得有了溫度。福伯從有空調的房間裏走到庭院中,身上立刻溢出一層微汗。他抬頭看看天,月亮變成了暗紅色,似乎它也耐不住高溫而要燃燒起來。古語說天有異象人間必有大事發生,這年夏天這麼熱,莫非真的是老天要降災難下來?福伯坐在回廊下的石椅上,忍不住長籲短歎。就在這時,他忽然聽到了點聲音,不很真切,但卻讓福伯的整個心都揪了起來。聲音來自一株梔子花樹的後面,那株梔子花樹還是福伯初來京家那年從老家帶來的,十幾年過去了,它枝繁味茂,每年夏天,都會生出數以百計的白色花朵,那時滿院都是梔子花的清香,福伯聞著,便感覺自己又回到了老家一般。現在,暗紅色月光下,梔子花樹後面影影綽綽有東西在移動,福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他還是站起來,慢慢沿著青石鋪就的小徑往那株梔子花樹後面去。院裏的植物在白天被陽光烤得焉了,只有深夜才能煥發一些生機。那種綠色的味道和生長的氣息,讓福伯緊張的心情稍稍得到些舒緩。已經是七十歲的人了,生活裏的風風雨雨見得多了,還有什麼事能讓他感到慌張呢?梔子花樹就在眼前,它濃密的枝葉讓福伯看不清背後有些什麼。福伯在花前站了站,正要往樹後面轉,忽然,他耳中又聽到了些聲音,而且,聲音就發自梔子花樹的後面。那聲音這回他聽清了,像是金屬碰撞發出的聲。福伯的心揪了起來,他還無法猜出那究竟是種什麼聲音,但莫名的,一些恐懼瞬間在他身體裏奔湧。恐懼之中還夾雜著些痛,福伯的心痛得開始抽搐起來。但他還是堅持轉到了樹的後面。月光下,他看到了一個蓬頭垢面的女孩。那女孩已不知多少日子沒梳洗了,臉龐上積滿了汙漬,頭發亂七八糟地糾結在一塊兒,有的地方已經結了斑。她身上的衣服,是現在已沒多少人穿的綠軍裝,此時亦是沾滿了泥巴與水漬,還破了好幾個地方。更讓人觸目驚心的是,女孩赤著雙腳,腳脖子上系著一條圓環鐵鏈。鐵鏈很長,不知道另一頭系在什麼地方。被鐵鏈拴住的女孩一動不動地凝望著福伯,好象她已這樣一來等待了很久。福伯眼前一黑,需要費力抑制自己的情緒。他只覺一股熱流飛快地溢到腦海裏,全身變得躁熱難當,耳邊亦同時響起轟然巨響。眼前的女孩,赫然正是他死去多年的女兒朵雲。窗外飄過一朵雲。福伯至今還記得那朵雲的樣子,軟綿綿雪白雪白的,像是一大塊棉花糖。有一朵梔子花在夜裏調謝了,它輕飄飄地從福伯的眼前落過,落在朵雲的腳下。朵雲的頭抬了抬,讓福伯可以更清晰地看清她眼裏的仇恨。「放我出去,我要回海城,去找我的戰友。」她說。福伯疑惑了,他想告訴女兒,現在她就在海城裏,過了這麼多年,海城裏已經沒有她的戰友了。但是,這些話湧到嘴邊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他想到,為什麼女兒的模樣和記憶裏的一模一樣呢,難道這麼些年,她一點都沒有變老麼?「打開鎖鏈,放我出去,我恨死了你們,下輩子就算做豬做狗,也絕不再做你們的女兒!」朵雲聲嘶力竭地叫。「雲啊,真的是你嗎?」福伯把所有的思緒都拋開了,他眼中的淚一顆接著一顆往下落,「雲啊,你回來了,你可想死我跟你媽了。」「放我出去!」朵雲依然在重複著這句話。「好好好,我這就給你打開鎖鏈,只要你能回來,不管你變成了什麼樣,我們都聽你的。你是我的女兒,現在就算你讓我死,我也會毫不猶豫答應你。」福伯不知從哪兒摸出把鑰匙,居然很輕易地就打開了朵雲腳上的鎖鏈。他哆哆嗦嗦地把鎖鏈移開,抬頭的時候,看到女兒已經站了起來,好像要往哪裏去的樣子,只留給他一個背影。「女兒,不要離開我們,我們什麼事都依著你,只要你能留下。」「什麼事都依著我,你說的是真的嗎?」朵雲的聲音恢複了正常,正是福伯印象中那個乖女兒的聲音。「是的是的,我保證什麼都依著你,你不知道這麼些年,我跟你媽是怎麼過來的,如果能再給我們一次機會,我們寧願自己去死,也不願再看你受到一點傷害。」「爹,你在騙我,我可不想上你的當。」「我沒有,女兒,我怎麼會騙你呢?你留下來吧,我們一家人明天就回老家去,一家人團團圓圓幸福地生活在一起。雲啊,我們已經沒多少日子可活了,只要那樣的日子能過上一天,我們就算明天就閉上眼睛,也瞑目了。」福伯聲淚俱下,耳中卻忽地響起朵雲的笑聲。那笑聲實在太張揚了些,聽起來根本不像一個女孩子發出來的。「哈哈哈哈……」聲音在夜色裏飄蕩,讓福伯身上驟起一陣痙攣。在笑聲裏,他看到女兒身子慢慢向前走了,他想站起來去追,但雙腿軟綿綿的沒一絲力氣。朵雲就在他的視線裏轉到梔子花樹的後面,沒了聲息。「雲啊,你不要走,雲哎,你留下來……」福伯哭號著。他拼命掙紮,終於晃晃悠悠地站立起來。他就算拼了性命,也要去追女兒回來。他已經失去過一回女兒了,這一回,無論如何,他都不能再失去她。轉過梔子花樹,朵雲赫然就站立在花旁。原來適才她並沒有真的離開,在她心裏,是否已經感知了福伯對她的召喚?福伯喜極而泣:「雲啊,你沒走真是太好了,你這就跟我回去見你娘去。」朵雲還是背對著福伯,不說話,卻在劇烈地喘息,背部起伏,好像內心也頗不平靜。「雲啊,女兒啊,爹以前對不住你,你就原諒了爹吧。」福伯哭道,「女兒,你轉過身來,讓爹再好好看看你,這麼多年了,你是怎麼過來的?」「哈哈哈哈!」朵雲又發出一陣狂笑,她驀然轉身,逼視著福伯。福伯驚得呆了,身子下意識地向退去。他看到女兒眼睛鼻子五官之內,都有血流出。他還看到女兒的胸前,赫然插著一把剪刀。「是你殺了我!是你殺了我!」朵雲大聲地尖叫。「女兒,千錯萬錯都是爹的錯,你就原諒了爹吧。」福伯痛苦地道。「爹,你真的後悔了嗎?」「我悔呀,我真恨不得當年死去的是我。」「那你過來幫我把剪刀拔出來好嗎?」朵雲聲音又變得柔柔的了,像一個撒嬌的小女孩。「好的好的,我這就幫你拔出來。」福伯忙不迭地道。從女兒的語氣中,他聽出了很多的希望,他的眼前,又油然生出幅一家人和和美美過日子的場景。他想快點走到女兒跟前,但偏偏腳下沒有多少力氣,只能一步步踱過去。這期間,他看到女兒神情變得柔和了,只是五官中流出來的血,讓她看起來仍然猙獰可怖。福伯走到了朵雲的身邊,幾乎沒費什麼力氣,伸手便拔出了女兒胸前的剪刀。他想扔了那把帶血的剪刀,但剪刀卻粘在他身上。朵雲忽然叫了聲「爹」,福伯抬眼望去,那邊的朵雲已經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一股大力傳來,那剪刀便齊根送進了福伯的胸膛。福伯吃驚地盯著女兒,想說些什麼,嘴裏湧進一股腥鹹的味道,喉頭發熱,血終於順著嘴角流了出來。這時候,福伯從朵雲眼裏看到了些驚懼,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害怕父母的責罵,於是,福伯想寬慰女兒幾句,因為說不出話來,他的眼神變得出奇的溫和。但這份溫柔隨即變作了一種深入骨髓的恐懼。他面前的女兒身子在一點點地變矮,最後一直縮到了了他的胸前位置,模樣也奇異地發生了變化。轉瞬之間,站在福伯身前的已是一個不著寸縷,頭大如鬥的小孩來。小孩的皮膚白得出奇,膚色仿若透明的一般,月光下可以看見皮膚下的根根血管。小孩削瘦的身子上面,頂著一個碩大的腦袋。腦袋呈倒三角形,五官只生在下面倒三角的尖上,眉毛之上的額頭部分,像頂著一個熟透了的西瓜,簡直能把整個身子都罩在下面。此刻,那小孩拍著手嘻嘻笑著,嘴裏念叨一首福伯小時候就聽過的童謠:大頭大頭,下雨不愁。你有雨傘,我有大頭。福伯倒下時,臨死前眼睛裏還飽含驚懼。福伯生於一九三四年,去世於二零零四年,享年七十歲整。在辦理福伯喪事時,京舒忽然想到再過一個月,就是福伯七十壽辰。福伯去世當夜,精神病院中的京柏年半夜忽然醒來,在屋內發瘋樣來回走動,嘴裏不停喃喃念叨著什麼。醫院的護士找來了醫生,大家合力將他按倒在床上時,在場的所有人都看到他渾濁的眼中,有兩滴淚正緩緩地滲出。福伯的死因還在調查之中,負責該案的警察簡直傷透了腦筋。根據驗屍報告,福伯死亡時間是當天淩晨三點鐘左右,那時,他與福嬸睡在一張床上,福嬸絲毫回憶不起來那時感覺有什麼異樣。她那夜睡得很死,直到早晨五點半才醒來。夏季天亮得早,五點半的時候,外面天色已是一片青白。福嬸醒來時覺得有些異常,她的身體粘乎乎的,好像夜裏出了不少汗。但再多的汗也不會這麼粘稠,再說,房間裏有空調,她睡覺時從來沒有出過汗。她伸手摸了摸床,舉到眼前,那殷紅的血讓她驚叫起來。睡在她身邊的福伯對她的驚叫恍然不覺,福嬸抑住內心的恐懼推了推福伯,並順手掀開他身上蓋的薄毯。福伯的胸前,插著一把黑色的剪刀。福伯不可能是自殺,自殺者的眼中不會有那麼多的恐懼。那把插在福伯胸口的剪刀上只有福伯與福嬸的指紋,剪刀本來就是福嬸的物品,有她指紋本不奇怪。房間裏也沒有提取到有外人進入的證據,這樣,根據偵破學,福嬸應該首先成為警察的懷疑對象。但是,京家的人無比堅定地保證,福嬸絕不可能是殺害福伯的凶手,而且,經過調查,警察也找不出任何福嬸殺害福伯的理由,並且,福嬸在案發當天中午便被送進了醫院。醫生診斷結果為受刺激太深,引發了一些常見的老人病,病人需要長期臥床靜養。福嬸已經是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看著她,誰都不會懷疑她大限之期將近。這樣一個老人,怎麼會是凶手呢?

第14章 堅守


安曉惠斷定京家老宅一定有什麼古怪,否則,為什麼會接二連三發生這麼多事呢?首先是後院井壁上爬滿了地鱉蟲,接著便是三叔京柏年精神分裂,被送進了精神病院。事隔一個星期,福伯又離奇死去。如果這些都是偶然,那麼這些偶然也太巧合了些。現在,京家老宅裏就只剩下她和京舒了,京舒雖然可以不用上班每天呆在家裏,但是,他並不是時時刻刻都陪在她的身邊。一個人的時候,她總會驚恐地盯著房門,生怕突然之間門外會走進一個怪物來。大頭娃娃。大頭娃娃的傳說已經在海城流傳了幾十年,京舒雖然輕描談寫地就否定了它,但是在安曉惠心裏,還是堅信大頭娃娃必定真的存在。傳說的流傳需要深厚的社會基礎,大頭娃娃能流傳這麼時間,且深入人心,必定有它的真實性。如果大頭娃娃真的存在,那麼,它或許真的和京家有著扯不斷的關系。安曉惠沒有跟京舒說起心中的疑惑,但她恍惑不安的神情與時刻流露出的驚懼,卻讓京舒心情愈發沉重。他是不相信大頭娃娃的傳說的,特別是傳說中大頭娃娃具有的那種帶來災難的力量。但是,發生在京家老宅的這些事,卻讓他的心受到極大的震顫。如果說三叔的精神分裂與福伯的死亡,在將來都能找到一個合理的解釋的話,那麼,肥馬六年後深夜來訪,這卻是無論如何也不能用理性來解析的。他不得不承認,也許這世界遠比自己想象的要複雜得多。也許在京家老宅內,真的還隱藏著什麼他所不知道的秘密。可是,面對安曉惠的驚恐與不安,他必須堅定自己的態度。京家老宅是他的家,他不允許有人對這裏產生絲毫的懷疑。所以,他還是很堅決地對安曉惠說:「有我在,你不用害怕,我不會讓你受到一點傷害。」這樣說的時候,其實他的心已虛了。他發現自己現在對安曉惠,不知覺中多了種依戀的心理,還隱隱有種負疚感。是他帶安曉惠來到京家老宅,讓她目睹了一樁樁離奇的事件,所以,他有責任幫助女孩驅除恐懼。另外,如果安曉惠離開京家,那麼,在這百年的老宅裏便只剩下他一個人。就算剩下一個人,他也會在京家老宅裏呆下去,只是,那樣的處境想起來便有些讓人心悸。安曉惠對京舒的保證保持沉默。這天傍晚,京揚的豐田車停在了老宅門口,京揚進得門來,將一串嶄新的鑰匙放到京舒的手中。「這是我在新區的一套房子,早就裝修好了,本來想當紅包給人送出去,但一直沒找到機會。現在,家裏出了這麼多事,我看你先過去住一段時間吧。」京舒握著鑰匙,心已經動了,但是,安曉惠在邊上向他匆匆一瞥,他從中看到了深深的解脫。他的自尊心立刻受到了傷害。如果逃避可以解決問題,那麼他就不用給安曉惠那樣的保證。諾言代表著一個男人的尊嚴,京舒絕不會做那種踐踏自己尊嚴的事,所以,他把鑰匙還到了二哥的手中。「我們在這裏住得很好,你的房子,還是送給該送的人吧。」他說。京揚和安曉惠同時露出驚詫的神色,這讓京舒更加堅定了自己的選擇。他望著京揚,鄭重地道:「二哥,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是,這麼些年,你對我的照顧已經夠多。家裏發生了這麼多事,如果是意外,那麼我根本就不用害怕。如果不是意外,作家京家的人,我有責任去弄清楚原委。我們京家老宅在海城已經存在了近百年,如果我們都離開它,那麼它便名存實亡了。我們祖祖輩輩在這裏住得都很好,我不相信到了我們這一代,它偏偏就會搞出什麼花樣來。所以,我一定會住在老宅裏,哪怕最後只剩下我一個人。」說到最後時,京舒的目光掠過京揚,飄到了安曉惠的身上。安曉惠怔怔地望著他,竟似已經說不出話來。京揚離開了,但他還是堅持留下了鑰匙,他說那所房子反正現在空著,鑰匙就留在這裏,如果京舒什麼時候需要,隨時可以過去。京家老宅裏又剩下京舒與安曉惠兩個人了,這晚空氣裏流淌著些不和諧的氣息。晚飯是安曉惠做的,京舒跟往常一樣,吃完飯,檢查了一下門窗,便回樓上臥室。最近京舒不去桃花山,在家做一篇關於海城地區古城考察的論文。在海城周邊縣城裏,分布著近二十餘座漢代古城,年初的時候,京舒便逐一進行了實地考察,收集了大量的資料和標本,現在正好借這段空閑的時候來完成論文寫作。以往京舒開始工作前,總要與安曉惠聊上一會兒,有時還會把安曉惠攬在懷裏親熱一番,但今天,不知道是心情不好,還是有意躲著安曉惠,安曉惠收拾完回到樓上時,他頭也不抬,專心翻閱一本縣志。安曉惠在床邊坐了會兒,幾次偷眼看京舒,幾次站起來,又幾次坐回了原處。她知道京舒在故意冷淡她,這個敏感的男人完全明白她心裏想什麼,他的自尊心受到了傷害。他故意冷淡安曉惠,其實只是一種自我保護。安曉惠是個聰慧的女孩,她與京舒走到一處時間雖不是太長,但她已經完全明白京舒是個什麼樣的人。這些年,京舒雖然行事低調,但他以往卻是個心高氣傲的人,做事不拘規程,對秩序有種天生的排斥心理。這種性格當然跟他的家世背景有關,有錢人家的少爺大多如此。這種性格早已在他身體裏根深蒂固,縱使他有心改變,但也會在不經意之間顯露。今晚京舒的表現有點孩子氣,安曉惠有心想去婉轉地化解他心裏的鬱結,但看他板著臉正襟端坐的樣子,又不知道從哪裏說起。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安曉惠倚坐在床上昏昏欲睡,那邊的京舒轉過頭來,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終於長長歎一口氣,走到女孩的身邊。安曉惠瞬間睜開眼睛,倆人對視了片刻,終於一齊在臉上露出笑容。安曉惠攬住了京舒的脖子,在他耳邊道:「你生氣的樣子就像一個小孩,我看了真是又好氣又好笑。」京舒皺著眉頭,嚴肅地道:「不許氣,也不許笑。」安曉惠忍不住笑道:「那我還能做什麼嗎?」「就許你老老實實呆在這裏,一輩子跟我在一起。」安曉惠感動了,這時候,她分明從京舒的眼裏看到了一個男人的執著和堅強。這樣的男人,豈非正是她要尋找的?於是,所有的鬱結都在這一刻冰消雪融,京家老宅裏現在只剩下他們兩個人,這裏已經完全是他們的世界。這一夜,倆人都熱情似火,仿佛一定要將自己完全熔化方才罷休。第二天一早,京舒睜開眼,安曉惠已經笑吟吟地站在了床前。她這天早晨顯然刻意打扮過了,臉上的妝濃,看起來頗有幾分嬌冶的氣息。衣服也換上了京舒第一次見到她時的那一身,緊身的牛仔短褲,寬寬松松的黑色短袖T恤,只是一頭黑發來不及染成黃色。但就是這樣,已經讓京舒眼前一亮了。初次見到安曉惠時內心的那種震顫,瞬間又回到了他的心裏,他覺得女孩像個降落凡塵的精靈,她來到他身邊,就是要讓他來保護她,憐愛她的。「你還記得我們多久沒有出去玩了?」安曉惠笑吟吟地說。「這種天氣能上哪去玩?」京舒嘟囊了一句,「還沒開始玩,人就得被曬暈過去,你出去一身細皮嫩肉,回來別人准保把你當印尼華僑。」安曉惠嘻嘻笑著說:「只要你不嫌棄,就算我成了非洲土著也沒關系。」京舒苦著臉搖頭歎息:「我怎麼會嫌棄你,非洲女人生完孩子後身體會急劇膨脹,只要到時你不嫌棄自己的水桶腰,我也就放心了。」安曉惠轉一個***,頭高高仰起,鼻孔裏輕輕「哼」一聲:「能有這樣的水桶腰,我已經很滿意了,我怎麼會嫌棄呢?」她走到床邊,伸手拽住京舒的胳膊:「別貧嘴了趕快起吧,今天的天氣還真不錯,剛才我到外面去過了,有風,太陽也好像沒平時那麼毒。」京舒手上稍稍用力,便把安曉惠拉到了床上:「你穿成這樣,我怕帶你上街讓別人搶了去,那我豈不是虧大了。」「你放心好了,不管什麼時候,我都是你的,沒有人能把我從你身邊搶走。」京舒抱緊了安曉惠。一個好女人可以給一個男人帶來莫大的自信,這一刻,京舒心內被愛情的力量充滿,只覺得真的沒有任何力量可以從他身邊搶走這個女孩。這一天,外面真的好像沒平時那麼熱了,也或者,是因為牽著安曉惠的手。安曉惠今天精靈樣的打扮讓她成為街道上最靚麗的風景,一路走過,她的身上不知落滿多少眼球。她時刻挽著京舒的手,或者偎在他的身上,絲毫不把路人驚羨或者詫異的目光放在眼裏。倒是京舒這些年低調慣了,如此招搖地在街上走,反倒有些不習慣。但是,路人的目光波及到他時,還是讓他的心底生出許多驕傲來。人類的智慧在現代社會裏已經發揮到淋漓盡致的地步,縱使在如同烘爐的城市裏,你依然可以找到很多休閑的好去處。海城所有大商場裏都冷氣十足,街道上冷冷清清,商場裏卻熙熙攘攘,人們就是不想購物也想來享受這免費的冷氣。京舒與安曉惠打車到了海城最繁華的海雲街上,這裏高樓林立,幾可遮天蔽日。安曉惠像一個典型的城市少女,在商場裏由著性子試穿那些價格昂貴的服飾,在最後總是空手而去。京舒有心要為她買上一些,她卻搖著頭不答應。「你看那些價格越高的衣服,穿在人身上越像一副盔甲,還是到街邊買些便宜貨,穿身上該幹嘛幹嘛,髒了壞了也不心疼。」京舒不得不承認安曉惠的話在理,就像她身上的地攤貨,擱一塊兒也值不了幾個錢,但是,這些衣服因為穿在安曉惠身上而變得光彩照人。光彩照人的其實是安曉惠而不是衣服。中午的時候,京舒帶安曉惠去了音樂廚房,這裏環境優雅,而且老板是一位音樂學院畢業的高材生,她不僅生得美麗,而且彈得一手好鋼琴,經常在大堂裏為客人演奏。這天,漂亮的女老板為大家彈奏的是巴赫平均律鋼琴曲集中的一首,京舒與安曉惠都不太熟悉鋼琴曲,但卻也聽得興味盎然。那優美的旋律像是涓涓細流流進人心裏,讓你的心緒變得寧靜,如果身邊再有愛情,那種感覺就是溫馨了。下午,安曉惠要去遊泳,京舒便帶她去了鬱洲路上的紅海娛樂城。紅海娛樂城裏有海城最好的室內遊泳池,不僅環境幽雅,而且水溫適中,安曉惠換上一身黑色的連身浴衣,雪白的肌膚在黑衣的映襯下,閃現出玉一般的光澤。而到了水中,安曉惠變成了一條魚,她在水波中自由地遊動,京舒需要專心致志地盯著她,否則,一不留神,她就會從視線裏消失。每到這時,京舒都會在水中茫然四顧,內心有種莫名的恐慌。直到安曉惠嘻嘻笑著從遠處遊來,或者很突然地從他面前的水中露出頭來,京舒緊繃的神經這才舒緩下來。他上前抓住安曉惠的手,緊緊地抓住,好像跟她已經分開了好久。離開紅海娛樂城,已經是下午五點鐘,站在繁華的鬱洲路上,安曉惠一臉的快樂。她說:「累了,找個地方歇一會兒吧。」安曉惠臉蛋被陽光曬得紅撲撲的,額頭兩鬢的絨毛被汗濕沾在了腦門上,看著像極了一個貪玩的小女孩。京舒憐惜地挽著她的肩膀,四處張望了一下。在他們的對面,隔著一條街道,有一座二十二層的大廈,臨街的樓面全部是明晃晃的藍色玻璃,在陽光下灼然生輝,讓人不敢仰視。京舒想起來了,這座大廈的名字就叫鬱洲大廈,在大廈的第八層,是一家名叫金鼎的證券公司,金鼎證券公司的老板不是別人,正是他的二哥京揚。京揚八十年代中期涉足商海,一直從事傳統的商業貿易。那會兒做生意其實很簡單,只要你肯吃苦,而且能把計劃付諸實施,再加上有一些商業頭腦,很容易便能賺到第一桶金。京揚那時便靠著從廣州販運一些當時所謂的新潮生活用品起家,短短三年間,便賺到了第一個一百萬。京揚搞販運零售並不在海城,而選擇了與海城相鄰的一個省會城市,他重回海城的時候,一下子就將一個年輕富豪的氣勢顯露在海城人面前。那時,人們背地裏議論起這個頗有傳奇色彩的年輕人時,都會發出相同的感慨:「京家在海城注定是要與從不同的。」京舒這幾年只來過京揚的證券公司幾次,所以前廳裏的接待小姐並不認識他。待京舒指明道姓來找京揚,小姐客氣地把他帶到會客室,說總經理正在接待一名重要的客人。京舒與安曉惠本來就是上來稍坐打發一下時間,安曉惠借此來參觀一下京揚的工作場所,所以倆人也不著急,一邊聊天一邊等京揚出來。大約半個小時之後,京揚大步踏進會客室,見到京舒,十分高興,問京舒今天怎麼會想起他這個二哥來,京舒便說今天在外面玩了一天,路過這裏,順便帶安曉惠上來看看二哥的公司。京揚沖著安曉惠笑道:「你就得沒事帶我這個弟弟出來轉轉,他是學考古的,如果再不跟這個社會多接軌,恐怕過不了多久,他就得自己考察自己了。」安曉惠在京揚面前略有些羞澀,但她這時還是取出適才上樓之前,在樓下一家精品店裏買的一份小禮物遞給京揚:「這是在樓下買的,也值不了幾個錢,但因為是第一次到二哥的公司來,不能空著手,希望二哥不要嫌棄。」京揚毫不客氣,接過來在手中掂量掂量:「好,既然是弟妹買的禮物,我這個當哥哥的不喜歡也得喜歡。」他拍拍京舒的肩膀,「走,我們現在就去把弟妹的禮物擺到我的辦公室中。」京揚的辦公室,看起來像一個圖書館,三面牆的落地書櫃,讓人進入便能被書的力量震懾,同時,對房間的主人心存敬意。實際上京揚並不是那種用書來裝點門面的人,他在青年時便博覽群書,而且過目不忘,在學校裏素有神童之稱。後來涉足商海,錢賺得越來越多,書也讀得越來越多。他讀書範圍涉及財經、政治、文藝、哲學等多個領域,這使他無論出現在任何場所,都能輕易成為受人囑目的焦點。京家在海城重新倔起,其實都是他一人之功。安曉惠送給京揚的禮物是一個不鏽鋼的旋轉儀,它由兩層空心的圓環組成,內環做成了地球狀,外環是一只手的輪廓。你只要輕輕觸動,兩只圓環沿著不同的方向旋轉,這中間使用了力學的一些原理,兩只圓環的旋轉可經持續很長時間。京揚顯然真的很喜歡這件禮物,把世界攬在掌心,這足以激起一個男人心中的豪情。他當著京舒與安曉惠的面,把旋轉儀擺放在了自己辦公桌上。在旋轉儀的邊上還有一個像框,裏面照片上,是京家這一代三兄弟的合影。京舒年齡要比兩個哥哥小上十餘歲,但他擠在兩個哥哥中間,翹起腳尖攬著兩個哥哥的肩膀,一副飛揚跋扈的神情。他左邊的京揚雙手掐腰,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絲毫沒有日後海城大鱷的氣勢,相反,在三兄弟中最見平和。站在京舒右邊的是一個身形魁梧的男人,發短,根根向上直豎,眼睛很深,但目光犀利,給人不太好親近的感覺。此人自然就是京家這一代的大少京雷了。鐵羅漢京雷的大名,足以震懾黑白兩道。

第15章 塞外飛仙


  


京揚今天接待了一位對於金鼎證券來說非常重要的客人,他的名字叫杭勇。杭勇供職於一家名為華泰的基金管理公司,職務是基金經理。華泰基金管理公司市場拓展一直很慢,就算在滬深股市大發展那些年,它在全國基金企業列表中仍然名列倒數第二。金鼎證券和華泰基金並沒有業務上的往來,杭通和京揚的關系也僅僅是好朋友。但是熟知內情的人卻知道,杭通能夠坐上現在的位置,全靠當年京揚的點拔,或者也可以說,當年是京揚帶杭勇進入證券行業。九十年年代中期,京揚初涉證券界,便以幾次成功的戰役顯露出了他不同凡響的氣勢。曾經有段時間,他長住深圳,因為那裏是中國改革開放的前沿,不少經濟試點都是在那裏開始的,那裏人們對股票的認識要比內地城市早得多。京揚就是在那段時間認識了杭勇。杭勇那時在一家內地城市學校裏當美術老師,他還是一名出色的油畫家。那一年,他參加了華夏藝術家畫廊承辦的全國油畫巡回展,來到了深圳。油畫當時在中國還不被一般老百姓關注,但隨著人們投資購買力和藝術鑒賞水平的提高,在西方藝術品市場上占有相當份量的油畫,作為收藏的一個門類,正被國內的收藏與投資者所關注。盡管油畫進入中國市場僅有幾年時間,起步較晚,但其發展速度卻並不慢,近年來,油畫的收藏者、投資者以及畫廊、拍賣公司等中介機構日漸增多,市場呈現上行的趨勢。為了參加這次畫展,杭勇創作了九幅作品,並因此耽誤了工作,被學校以不務正業為由,給予留職察看的處分。杭勇一時沖動,憤而辭職,自此便沒有了經濟來源,一心指望通過這次畫展,將九幅作品能賣個好價錢,然後以此為資本,開辦一家小畫廊,聊以度日。但他的畫在全國好幾個城市展出,一直無人問津。深圳是此次畫展的最後一站,如果他連一幅都賣不出去的話,回家連吃飯的錢都成了問題。轉眼間,畫展到了最後一天,他一整天都陰沉著臉守在自己的展位前,注意觀察每一位留意他作品的參觀者。到了下午四點時,離畫展結束還有最後一個小時,他簡直已經絕望了,左思右想,心中悲憤到了極點,只覺得學藝多年,竟連簡單的生活都不能保障,自己還不如街頭擺地攤的小販。就在畫展臨結束前,他做出了件驚人之舉。他發瘋樣的從牆上扯下自己的九幅畫,並且當眾將其中一幅用火機點燃。其它八幅因為工作人員的及時阻止得以幸免。杭勇在眾人忙碌時蹲坐在牆角,一臉沮喪,都道男兒有淚不輕彈,他的淚花就在眼眶裏打轉。就在這時,一個儒氣十足的年輕人走到了他的面前。兩個男人就這樣認識了。那年輕人就是京揚,他與杭勇長談一番過後,為杭勇對藝術的執著與其境遇打動,表示可以長期收購杭勇的作品。杭勇感激之餘,自尊心又讓他對這種憐憫生出幾分排斥心理,但京揚微笑著跟他說了一番話,他立刻便眉開眼笑了。第二天,畫展已經結束,工作人員正在打掃會場,國內小有名氣的油畫家杭勇在展廳的外面,將自己的七幅作品澆上汽油,當眾焚毀。在場的數名記者當即對杭勇進行了采訪,並且,有一位在證券界嶄露頭角的操盤手當場以十萬元的價格,買下杭勇僅存的一幅油畫,那幅畫的名字為「金玉滿堂」。報道在深圳幾家報紙上刊登後,全國數十家報紙轉載,杭勇的大名一夜間飛遍大江南北。要知道十萬元一幅畫的價格,對於杭勇這樣資質的業餘畫家,在當時可謂是天價了。大約過了三個月,那位購得「金玉滿堂」的操盤手委托一家拍賣行對「金玉滿堂」進行拍賣,在此之前,他便向媒體講述了自己購得「金玉滿堂」後這三個月內,可謂真的「金玉滿堂」。他所在公司由他操盤的兩只股票,一路走高,一度成為滬深股市漲幅最高的股票之一。拍賣會現場,幾乎有一多半是證券界人士,最後,「金玉滿堂」被新疆一家民營經濟的老總以一百萬的天價購得,那家新疆民營經濟在當時,是中國證券市場最大的二級市場職業主力。那一百萬元,杭勇和當初花十萬元購得他「金玉滿堂」的操盤手平分了,而幕後策劃和導演京揚分文不取。京揚在這件事情中雖然沒有得到一分錢,但卻得到了兩個朋友。後來那個操盤手一直追隨京揚至今,現在已經成為金鼎證券的第一操盤手。而杭勇得到那五十萬,亦無心再開什麼小畫廊,因為有了京揚與那操盤手兩個朋友,他便以五十萬為資本入市,幾經拼博,也在證券界闖出了不小的名頭。按杭勇的本意,他也想進入金鼎證券,但卻被京揚拒絕。京揚說:「這天下之大,哪裏不能施展拳腳,何必一定要拘於金鼎呢?而且,朋友重在情義,重在共同創造一番事業,如果大家都在一個地方,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那是不顧退路的一種情感沖動。」杭勇後來在證券界幾經輾轉,終於投身華泰基金。華泰基金的總經理曾留學美國,有過海外金融機構的工作背景,對海外成熟的金融市場金融機構運作理論十分了解,因而他努力將那種分散組合式的學院派投資風格運用到中國證券市場,但它顯然不太適合尚未成熟的中國滬深股市。在剛剛過去不久的一波暴風驟雨式的急漲行情中,也不能抓住這難得的賺錢機會,就是原來重倉持有的股票由於不是市場熱點也表現不佳。華泰基金持有的股票因為表現沉悶,眾多散戶只要知道自己手中的股票由華泰基金控制,便立刻拋出。董事會對此意見頗多,多次建議基金管理公司改變操作風格,但總經理按照海外金融市場的經驗,堅持認為他們的做法沒有錯,而是市場錯了。杭勇在華泰基金多年,一直表現平平,所以也沒多少人太在意他。但因為他在華泰,京揚了解華泰基金的一舉一動。現在,華泰基金即將接手一只市場熱門股「塞外飛仙」。「塞外飛仙」原由海南一家證券公司操控,通過媒體炒作以及技術控盤,已經在一年內讓股價漲了兩倍。華泰證券這時候高價接盤其實是種投機行為,因為基金是用市值提高業績,而不需將籌碼換成現金,市值上去了,可以改變華泰基金在股民中的形象,而且,深圳那家證券公司還許諾,在華泰基金接盤過程中,可將股價拉高三元錢,並給華泰基金六元錢的差價。也就是說,華泰基金接盤時,將會以低於市價六元的價格得到這只股票。留學海外的總經理堅決反對這種投機行為,但卻遭到董事會全體董事的圍攻,並且最後集體表決,罷免了他基金管理公司總經理的位置。「塞外飛仙」的接盤手續將在下周一開盤進行。「塞外飛仙」由誰掌控京揚不感興趣,他感興趣的是股票交接過程中那三元錢的漲幅。如果他能在此之前盡量多地收購該股,在股價最後拉升三元錢之際全部拋出,那麼,最少有數千萬元的收益。而金鼎證券平倉的結果,無疑會導致該股下跌,但股價下跌已是種必然,否則,海南那家證券公司根本不可能讓華泰基金接管該股。這一仗因為有了杭勇的情報幾乎穩操勝券,所以,送走杭勇後,京揚的情緒很高,弟弟京舒與女朋友安曉惠恰好這時來到他公司,他堅決要留倆人吃飯。京舒與安曉惠自然無法拒絕,席間,京舒看出京揚很高興,便問是不是公司最近又賺了錢。京揚哈哈笑道:「賺錢那是每天都要賺的,但一次賺他個幾千萬,無論怎麼說,這都是件令人高興的事。」幾千萬在京舒與安曉惠眼中已經是天文數字了,倆人睜大了眼睛,都被驚得有些呆了。安曉惠家世貧寒,遇到京舒之前一直為生活四處奔波;京舒雖然也是京家的人,但他也不知道京揚這些年到底賺了多少錢,有多少身家。此番看他輕描談寫說出幾千萬來,內心除了敬佩,更多的是慚愧。京家這一代如果沒有了京揚,要重新崛起於海城幾乎是不可能的事。那邊的安曉惠好奇地道:「天下會有這種好事?二哥把怎麼一下賺個幾千萬的方法說給我們聽聽,我跟京舒閑著沒事,也去賺個幾千萬玩玩。」安曉惠的話讓京揚哈哈大笑,他有意要讓大家今晚都高興些,以驅除京家老宅近來籠罩在各人心頭的陰霾,又因為京舒與安曉都不是外人,便將華泰基金即將接管「塞外飛仙」的事說了。京舒與安曉惠對股市可謂一竊不通,聽得迷迷糊糊的,但他們都看出來,下周一對於京揚至關重要,因為京揚最後說了,這一仗的關鍵就在於平倉的時機,如果把握不當,股價下跌,那麼,賠個幾千萬甚至更多也是不無可能的事。京舒與安曉惠聽得驚心動魄,京舒歎道:「我們這一輩子還是別涉足股市的好,否則,錢沒賺到,自己倒先落個心髒病。」這一頓飯直吃到十點多鐘,京揚京舒兄弟聊起少年時的事情,興致都挺高。邊上的安曉惠看出來京揚挺疼愛這個堂弟,還有些寵著他的感覺,便在心裏慶幸京舒能有這樣一個好哥哥。吃完飯,京揚開車送京舒安曉惠回京家老宅,兄弟二人分手時也不說再見,只是胡亂揮揮手,安曉惠卻禮貌地跟京揚道別,並說有時間一定要現場目睹二哥作戰時的風采。這晚京舒酒有點喝多了,平時他幾乎從不喝酒。洗了澡回到房裏,他與安曉惠躺在床上,忽然倆人之間沒了話說。那種溫馨的幸福感還在胸中蕩漾,但偏偏任京舒怎麼想,都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話題。現在京家老宅裏只剩下他們倆人了,黑暗又一次籠罩了京家老宅。這一天,安曉惠讓京舒帶著她出去玩了一天,其實是在她的潛意識裏,仍然消不去對京家老宅的懼意。安曉惠知道京舒這時候一定已經明白她的心意,所以,倆人之間才會無言。人雖無言,但愛意是不需要言語表達的,他們選擇了比語言更為直接徹底的方式。京舒翻身抱住了安曉惠,安曉惠也抱住了他。倆人抱得那麼緊,好像松開手,便會永遠地失去對方。


  

第1章 第一節 天上掉餡餅


貝爾特最近倒黴透了,談了兩個月的女友又翹槽了,這都是第N次失戀了,想想自己180的身高,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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