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君姿勢不變,仍以擔心的眼神望著我,繼續說話。我知道他在說什麼,只是因掩住耳朵,話音聽不清楚。
片刻後,U君那瘦弱的身軀似乎搖蔽起來,連身上的厚皮衣在內,他的輪廓好像漸漸變模糊了。或許是他自己也已發覺的關係,他拿起原本擺在旁邊的背包、手套和安全帽,放在大腿上。接著,他那張慘白的臉孔浮出萬分孤寂的笑容。
在此同時,他整個人的輪廓變得更加模糊,色彩也逐漸變淡,終至近乎透明,形如幽靈,狀似鬼魅。
我再度閉目,但這次不再掩耳。我好像聽到一種極細微的聲音在呼喚我的名字,但我不能確定。
「消失吧!」
我低聲念道,然後睜開雙眼。U君此刻已然不見蹤影,所以我也不曉得他是否已聽見。
三 法拉利看見了
1
我的處女作問世之際,K談社文藝編輯U山先生幫了我很大的忙,後來我就一直和他很要好。
U山和我一樣,都是生在京都,長在京都。他比我年長許多,卻絕不倚老賣老。D大學經濟學院畢業后,順利進入一家大商社工作,但第二年就辭掉,改到K談社任職。據說他跑去當編輯的原因是「只盼能見到《獻給虛無的供品》的作者(譯註:中井英夫),並與之共事」,可見他對編書是多麼有興趣。
他個子矮,皮膚黑,臉長得有點像畫冊中的「可愛廚師」。戴上墨鏡后,也有人說他很像最近的吉田拓郎。我自己則是認為他跟評論家野崎六助十分神似,簡直像兄弟——但無論別人怎麼說,U山本人似乎都不贊同。
拙著《殺人迷路館》中有一位編輯宇多山英幸,就是以U山為藍本的。該書將宇多山寫成一個酒鬼,一喝酒就趴在地上大嚷「我是一條毛毛蟲」、「我要回原始世界去」……其實這是真人真事,就發生在U山身山。不知該叫幸運或不幸,我就曾親眼目睹過。那是他打著赤膊,在屋內滾來滾去,活像一隻毛毛蟲。那景象令我既害怕又心酸,還差點就多管閑事勸他以後少灌黃湯。
故事就發生在一九九五年春秋——亦即U山意外升任K談社平裝小說部經理,由新手A元君接任原職負責編我的書那一年。
「……聽說鄰村最近發生了奇怪的案件呢。」
U山之妻K子以優雅的語氣說道。她比丈夫小兩歲。
「奇怪的案件?」
雖然當時我已喝得醉醺醺,但一聽見「案件」兩字,卻立刻有了反應。此種可悲之習性,乃推理作家所特有。
「是什麼怪案?」
「就是……」
K子將水果盤置於桌面,「喲嗬」一聲坐到沙發上。她的身材嬌小玲瓏,比U衫更矮更瘦,但臉蛋小巧可愛,秀外慧中,宛如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姬聖女。而且氣質高雅,廚藝極佳,又會演奏大提琴……見過這對夫妻的人,絕大多數都會說:「鮮花牛糞,可惜可惜!」U山聽了,總是猛點頭說:「至理名言,深得我心。」
「就是說,最近——這個禮拜二晚上……」
K子的語調永遠是那麼和緩穩重。無論何種狀況、何種話題,她講話的節奏永遠不慌不亂。
「就是住在鄰村那個……」
「喂、喂。」此時U山插嘴道。「我有更重要的事要說。」
他從晚餐前就猛灌啤酒,早已酩酊大醉,口齒不清,還好講話勉強還能聽懂。
「哦?」K子美目望向U山。雖被打岔,她卻似乎毫不在意。
「什麼事更重要?」我問道。
U山俯視空酒罐,道:
「我才喝了兩口,怎麼酒就沒了?」
桌上滿是空的啤酒罐,其中大約一半是U山喝掉的。另一半我只分了一杯,其餘的則全在A元君肚裡。K子滴酒不沾,只品香茗。
「冰箱中也沒了。」U山大聲指控。「那是不可能的!」
「你就適可而止吧,別再喝了。」K子岔開話題。
U山哼了一聲,悻然說道:「那就奇了,明明買了很多,怎麼……」眼珠往上一翻,瞪著K子又道:「你藏起來了吧?」
「哪有?藏也沒用,因為你U山先生會馬上找出來。」
已是多年夫妻,K子卻依然稱其夫為「U山先生」。我從來未聽她叫過別的稱呼。U山這邊也一樣,老是將K子婚前的舊姓拿來加個「小姐」,就這樣稱呼其妻。我起先聽了感到很不自在,但日子一久,也就習慣了。
「哼!」U山抱著胳膊,懊惱之色更形強烈。
「奇怪,酒沒了……事情嚴重了。」
「U山先生,U山先生。」
剛上任的A元君以客氣的口吻插嘴道。他有一張圓滾滾的臉,活像一個戴了眼鏡的布制熊娃娃。但人不可貌相,最近我才知道,原來他並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物。他身上從不帶錢包,也不戴手錶,車子是MG,碗中的飯每次都扒到一粒不剩……今年三十歲,單身,擇善固執。
置於貪戀杯中物這點,A元君絲毫不輸給U山,千杯下肚亦面不改色。但他爛醉如泥時,並不會變成「毛毛蟲」,所以周遭的人比較放心。順便談談我自己,我只要兩、三杯啤酒,就會醉倒不省人事,體質不可謂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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