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殤》 - P11

 鏡殤

 呼延雲 作品,第11頁 / 共8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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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劉新宇有意無意地說了一句:「當然了,我這些銅鏡加起來,也不如阿累珍藏的那面西漢的『透光鏡』值錢。」

此言一出,張偉感到客廳里的氣氛頓時為之一變。在座的眾人神情都像蝸牛的觸角般收縮了一下,唯獨某個人,目光中射出一道帶著鉤子的凶光,但是當張偉想看出這道「鉤子」是哪個人射出的時候,大家都恢復了正常的神色,難辨究竟。

為了打破有些異樣的氣氛,王雲舒提議:「眼看就晚上11點半了,咱們到望月園玩捉迷藏去吧。」

「雲舒。」孫女士瞪了她一眼,「你都多大歲數了?怎麼還跟個小孩子似的。再說你的隱形眼鏡下午不是壞了嗎,現在戴這副框架眼鏡,跑啊跳啊的能行嗎?」

王雲舒扶了扶眼鏡,嘟囔道:「都怪小萌,也不留點兒神,一腳下去,幾百塊錢踩沒了,害得我只好戴這個,看什麼都不清楚。」

「甭怨人家小萌,你摘隱形眼鏡也不小心,怎麼就掉到地上去了?」蔻子轉頭對孫女士說,「阿累在世的時候,我們大家經常半夜到望月園玩捉迷藏的,孫阿姨也一起去吧。」

「我不去了,你們年輕人玩的,我瞎摻和個什麼勁。」孫女士一邊笑一邊催促道,「都去都去,小萌也去。沒事的,她(孫女士指了指坐在輪椅上的老太太)和雪兒有我照看呢。」

小萌看著孫女士,眼睛中閃爍出一絲猶豫的光芒,王雲舒一把抓住她的手說「一起去」,又對張偉說:「大記者,跟我們一塊兒玩吧,這遊戲人少了沒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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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偉本來不想參加,但是做記者的時間久了,都添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本領,就像鯊魚能在幾公裡外嗅到血腥味似的,他可以預感到某個具有新聞價值的事件發生。和這群人待在一起,算算不過兩個多小時,但是張偉卻分明覺察到,他們之間深藏著某些不為外人所知的隱秘,這些隱秘非同小可,彷彿是一道道垂下的釣鉤,表面上看,水面一片平靜,但時間久了,必然會牽連出藏在水下的某隻不可名狀的生物。作為記者,他有必要盯緊那些浮漂。再說,現在回到家也是蒙頭大睡,不如跟他們一起玩玩,就同意了。

劉新宇把每一面銅鏡都用紙重新包好,收進皮包里,背在了肩膀上,往門外走去。王雲舒嘲笑道:「咱們玩捉迷藏,你還背著這些銅塊兒,也不嫌沉。先放在屋裡,玩完了再回來拿不就是了?」

劉新宇淡淡地說:「這些鏡子,我還是隨身帶著吧,我可不想再鬧出什麼花樣來。」

花樣?什麼花樣?張偉聽在耳中,越發覺得古怪了。

剛剛下過雨,出了大樓門口,撲面而來一股潮濕的夜風,彷彿是糊了張薄荷面膜。走出疊翠小區,過了馬路,望月園就在眼前了。這公園說來也簡單,不過是一圈石牆環繞著的一座低矮的丘陵。佔地總共還不到兩個足球場大。公園大門是一個石頭拱門,朝著正北方向洞開。走進去,便可見到一排寬大的石階直通丘陵的頂部,一彎石刻的月牙就卧在石階頂端。由於路燈燈泡大多已經破碎,整條石階黑黢黢的,像野獸的食管。沿著這食管登上丘陵,才能看清,那石刻的月牙上雕著一個長著長鬍子的人臉,大概是虛擬的「月亮公公」的意思,但由於這月亮公公的眼睛過於外凸,蹙起的眉頭又腫得像個瘤子,在旁邊一盞蘑菇狀的燈的燈光的映照下,神情顯得很怪異,有些兇惡,又有些沮喪,彷彿守著墓地似的。石刻月牙的後面就是丘陵的頂部,是一個圓形廣場,地面鋪著大理石,正中央是一個平地式噴水池,不知是剛噴過水還是剛淋過雨的緣故,現在上面濕漉漉的。

已經晚上11點半了,黑暗的公園裡一片寂靜,散發出一股略帶點腥氣的苦苦的香氣。站在丘陵上向北望去,疊翠小區的樓房像墓碑一樣矗立在夜幕下,偶爾幾盞未滅的燈猶如倦怠的眼睛;丘陵上茂盛的灌木、樹冠都只能約略辨出獸脊般毛茸茸的形狀,由於剛下過雨,無論草尖還是葉尖都惡狠狠地支棱著,彷彿一群餓極了的鬣狗潛伏在黑夜中,馬上就要張開血盆大口撲過來……偶爾傳來噼啪一聲,是水珠從樹葉上滾落,打在地面的聲音,聽來不免一顫。

圓形廣場的南邊,拱起一面圓弧形的牆,上面凹凸不平,色澤也有些發深。張偉第一次來,便走上前仔細觀看,原來牆上嵌著玻璃鋼仿銅的浮雕,叫做「科技史話」,既展示有瓦當、陶瓷、司南、膠泥活字等中國古代發明,也有顯微鏡、蒸汽機、汽車、太空梭等等西方近現代科技產品,中間還穿插著張衡、伽利略、牛頓、瓦特、愛因斯坦等人的頭像。這讓張偉不禁想起高中時那些總也解不開的物理題和配不攏的分子式,頓時感到一陣頭疼。

這時,旁邊傳來了王雲舒的聲音:「咱們玩15分鐘一輪的,還是20分鐘一輪的?」

「玩15分鐘一輪的吧。」蔻子說,「老規矩,先手心手背,出局的那個負責抓人,其他人都藏起來,選對地方后一動不許動。15分鐘以內,抓人者把躲藏者全抓出來了算贏,抓不完的,沒有被抓住的人也算贏。贏的人有資格在下一輪遊戲中直接當躲藏者。」

手心手背之後,第一輪是武旭抓人。蔻子用一塊手帕遮住他的眼睛,繞到後腦上打了個結兒,接著在他後背上輕輕一拍,武旭便大聲數起數兒來。

其他人哄地一下散開了,唯有張偉還傻站在原地不知所措。蔻子拉著他繞過浮雕牆,往丘陵西南邊一指:「你趕緊找個地方藏起來。武旭數到50,可就要抓人啦。」說完身子一閃,就消失在黑漆漆的夜色中了。

張偉聽武旭用不緊不慢的語速已經數到37了,慌不擇路地往前跑,一頭撞在一棵樹上,多虧樹榦上綁著一個棉布包,估計是附近習武的居民練拳擊用的,他的口鼻才沒有被撞破,但不免頭暈眼花。就地找了個茂盛的草堆,鑽了進去蹲下,渾身上下頓時變得濕淋淋的。透過草葉向外望去,只見南面不過幾十米遠,並列著6棟高樓,像6根畸形的手指直直地插向漆黑的天空。

不知過了多久,突然,耳畔響起一陣電話鈴聲……也許是耳鳴,或者是剛才在樹上撞了一下之後產生的幻聽?張偉不大清楚,他的視線彷彿被那鈴聲遙控了,直直地盯著6棟高樓中最西邊的那棟,一種可怕的直覺攫住了他的心:也許在這棟高樓中,有什麼恐怖的事情即將發生,或者正在發生,要不,就是已經無法挽回地發生了……

「從這裡騎車到望月園,大約需要多長時間?」

老甫站在窗前,望著街道,潮濕的地面在路燈的照耀下,閃著碎玻璃似的光芒。自從楊薇走了之後,他就不時地看看錶。眼瞅著就要到半夜12點了,楊薇還是沒有一點兒消息,一種不安的感覺油然浮上了他的心頭。

「20多分鐘。打車也要10分鐘。」樊一帆硬邦邦地回答道。就在剛才,夏流把褲襠里搓出的泥團彈在了她的臉上,兩人旋即開始了一場充斥著污言穢語的對罵。最終的結果是夏流的口才略遜一籌,氣呼呼地走掉了。

儘管對手已經退出戰場,樊一帆依然謾罵不休,老甫勸她消消氣,說氣大傷身,然後伸手揉她的左胸,說按摩心臟可以通宣理肺,消氣化滯,揉了幾下見樊一帆不反對,又說按照人體工程學,對稱按摩的保健效果可以加倍,伸手往她的右胸蓋去。樊一帆把金魚眼一瞪:「操你媽的,把老娘當傻瓜?!」

老甫乾笑了兩聲,起身站到窗前往外望。樊一帆坐在沙發里,點燃一根香煙,一邊抽一邊發獃,全然沒有離開的意思。

就在這時,樊一帆的手機響了。

不知道為什麼,在聽到手機鈴聲的一刻,老甫抬頭看了看牆上的掛鐘,時針和分針構成的特殊位置,像刀子一樣刻在了他的記憶中,後來成為警方反覆確認,而他堅信不疑的重要線索之一。

12點整。

時針和分鐘並成了一條向上的直線,像一把帶著手柄的黑色冰錐。

樊一帆把手機蓋翻起,話筒里先是傳來一陣氣喘吁吁的聲音,然後是楊薇壓得很低的聲音:「一帆,是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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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我。」樊一帆有點結巴,「你在哪裡啊?」

「我剛進屋。門鎖得好好的,我用鑰匙打開的,屋子裡是空的,窗戶關得很嚴,電話機也掛著,到底是誰接的電話啊?我很害怕,很害怕……」

樊一帆感到脊梁骨上直冒涼氣:「楊薇,你先回來,等明天早晨,我和老甫陪你一起再去——」

「啊——」

一聲凄厲的慘叫打斷了樊一帆的話。

叫聲從話筒中迸出,震得樊一帆的鼓膜生疼。連老甫也聽見了,嚇得一哆嗦。接下來,話筒中傳來的幾句聲嘶力竭的號叫,讓老甫和樊一帆一輩子也忘不掉。

「鬼!鬼!救命!救命啊!」

然後,砰的一聲,話筒里傳來電話中斷的嘟嘟聲。

「楊薇!楊薇!你到底怎麼啦?出什麼事啦?」樊一帆對著話筒不停地大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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