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是在拚命。不是板破,就是我粉身碎骨。我拚命地掙扎。
於是,啊,太好了,棺蓋發出嘎喳、嘎喳的破裂聲,緊接著像刀子一樣尖銳的空氣哆哆地吹了進來,吹到臉上涼嗖嗖的。啊,空氣太美了。
你們不知道空氣是多麼甜美吧?假如也遭遇到我這樣的處境,你們就會深有體會了。
我張大鼻孔和嘴巴,儘可能地、貪婪地吸著那甘美的空氣。吸著吸著,我覺得我身心全都恢復了。我感到真的復活了。
於是,我扳住木板的裂縫,用力衝撞。這回其使盡了全身的力氣,終於將棺蓋沖開了。
不用說,我從棺材里跳了出來。在我跳出棺材的同時,突然嘩啦一聲巨響,什麼堅硬的東西從我頭頂上嘩啦啦地掉了下來。我跳出棺材的時候,怎麼會掉下碎石頭來?我並不怎麼感到奇怪。可是後來知道了,這些發出巨大聲響掉下來的東西,對我的生涯具有重大的關係,沒有那些我說不定不會成為這樣一個重犯呢。
卻說我一跳出來,頓時驚愕不已。能夠這樣輕易地從棺材里跳出來已經很不簡單了。如果是埋在土裡,即使衝破了棺材,上面排下土來,也會把我活活壓死的。真見鬼,看來我的棺材可能是放在什麼地方,還沒有理到墳墓里。好啊,好啊,我到底得救啦,只要能回家就行啦。
可是,怎麼這麼黑呀?黑得簡直空氣都像墨汁染過了似的。
等等,等等,用手摸一摸,也許能知道大概的情形。我像個瞎子一樣伸開雙臂,用腳探索著往前邁步。
有牆壁。可是這牆壁多麼粗糙啊,好像是石牆。順著牆壁走了一會兒,碰到一塊冰涼的鐵板,用手一摸,像是一扇門,一扇巨大而堅固的門。
奇怪呀,我究竟是在哪兒呢?
啊,知道了。看我多糊塗啊。我家的墓不是在普通的土裡,像昨天說的那樣,那塊地方被叫作「諸侯老爺之墓」,是一個西洋式的石窟,一種開鑿在半山腰裡,壘上石頭,用灰泥加固的山洞,那裡面放置著歷代祖先的棺材。
一明白是在我家的墓里,我驚恐至極,不禁渾身發抖起來。完了,我不能重見天回了。
棺材還能衝破,可是,這座石窟靠一兩個人的力量是沖不破的。宛如水泥地下室的石窟怎能沖得破?唯一的出口被厚厚的鐵皮門封上了,外面還掛著堅固的鐵鎖。
可是,先別急,說不定忘記上鎖了呢。
我使儘力氣想推開那扇門,用身子撞,然而只是轟轟地響起可怕的回聲,鐵門紋絲不動。還是鎖上了。
我絕望了。
只要不是我家裡死了人,也許五年、十年、或者二十年才能夠打開。
啊,上帝啊,你怎麼這樣殘忍!為什麼要讓我蘇醒?是要讓我活過來,再殺我一次嗎?是要讓我再嘗受一次死的痛苦嗎?
這回的死可不像從懸崖上摔下來那樣痛快,是餓死,是一點一點地、一分一分地被奪去生命。這不是太殘酷了嗎?!
是我生前有什麼罪孽?我愛朋友、疼妻子,不要說人類,就連線蟻之輩我也未曾加害過呀。可是,可是我卻要受到這種前所未有的地獄的磨難。
我嘗夠了。死了一回,飽嘗了悲哀和痛苦。那種痛苦是無法描繪,世人都未曾經歷過的。可是,死一回還不夠,還要讓我再經受一次人間最大的痛苦。嘗夠了。我實在受不住啦。不論怎樣都不能從這個石窟里跳出去嗎?
我像瘋子一樣狂喊著要出去。我不停地吼叫,最後竟像孩子一樣哇哇地哭了起來。鹹鹹的淚水流進了我的嘴裡。
可是,我的狂喊和哭聲只是在四面的牆壁上產生迴音。變成二、三倍的怪聲,再回到我自己的耳朵里。石窟是在冷冷清清的郊外的半山腰裡,那兒的小道除了我家舉行葬禮以外,很少有人走過,就是再喊,又會有誰來解救呢?而且,即使有人聽到我的喊聲,他不僅不會來救我,反倒會嚇得一溜煙地逃走的。
當知道痛哭狂喊都沒什麼用,我便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時而被棺材絆倒,時而撞到牆壁上,胡亂地奔跑起來。雖知道完了,卻仍來回地搜尋,指望牆壁的什麼地方有一絲縫隙。
跑著跑著,我迷失了方向。出口在哪兒?剛才衝破的棺材在哪邊?怎麼摸也摸不到了。我被孤零零地丟在陰間一樣的黑暗之中了。
想到黑暗是無邊無沿的,我由於不可名狀的孤獨感而將身子縮成一團。
我從來沒有像那時那樣痛切地感到過無聲、無色的黑暗世界的恐怖。
先前因為一心要逃出去,所以還不覺得那麼可怕;可是當永遠不能從這個黑暗世界里逃脫的命運已定,黑暗的恐怖便緊接著襲來。雖是一座墳墓,長眠在那裡的卻儘是我祖先的屍體。那料並不怎麼可怕,只是什麼也著不見,什麼也聽不見,成了無邊的恐怖,緊緊地包圍著我。
啊,我要光亮,董火般的光亮也好。眼睛看不到東西,我實在受不了。同樣是死,我寧願在光亮下死去。若在這樣的黑暗中死去,便不知道通往天堂之路,糊裡糊塗地走,只會掉進地獄里。啊,可怕!
我安定不下。因為我到處摸索,都是一片黑暗,無法逃出黃泉。
大寶庫
光!光!光!我一味想著光。忽然,彷彿是上天的啟示,我來了靈感。
我想起了少年時代一件不可思議的往事。十七歲的時候,我給父親送葬,曾來過這座石窟。那次,和尚是在石窟里念經的。那是借什麼光念的呢?對了,對了,當時,棺材前面擺著一座像是從外國進口的稀奇古怪的蠟台。那蠟台不是廟裡的,是我家的。可是,我在我家的倉庫里從來也沒有見過那樣一座稀奇古怪的蠟台。那麼,蠟台會不會一直放在這座墓里呢?一定是的,一定是的。
要是有蠟台,說不定會有點剩下的蠟燭呢。
這一線希望使我精神大振。這回可不能瞎跑亂撞了,我要沿著牆壁,仔仔細細地在石窟里轉上一圈。
我心裡像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七八下,懷著抽彩票一樣的心理,慢慢地走了起來。在石窟里轉了半圈的時候,我摸到一根冰涼的鐵棍。
你們想我是多高興吧。有啊,有蠟台啊,蠟台上面的蠟桿上,還插著三支點剩下的蠟燭呢。
我欣喜若狂,慌忙將手插進口袋,因為我口袋裡平時總裝著火柴。可是,啊,這是怎麼回事!上帝啊,上帝,我怎麼這樣不幸!
其實,仔細想來,沒料到這一點,而那樣欣喜若狂,實在是太蠢了,哪有屍體穿著西服入殮的。我被套上了白壽衣。白壽衣的袖子里豈能裝著火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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