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笑小說》 - P1

 黑笑小說

 東野圭吾 作品,第1頁 / 共5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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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跟蹤狂入門

「對不起,我們還是分手吧。」華子突然向我發出分手宣言,是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星期天。我們面對面坐在表參道的一家露天咖啡店裡,我正喝著冰鎮咖啡。「咦?」我拿開吸管,困惑地眨著眼睛,「你說的分手,是什麼意思?」或許是覺得我在故意裝糊塗,華子不耐煩地丟掉芒果汁的吸管,我正想她是不是要直接拿起杯子喝,她已經咕嘟咕嘟一口氣喝乾了。「你還真叫人發急。分手的意思當然就是分手,我和你分道揚鑣,再不相干。走出這家店,我們就各奔東西。懂了沒有?」「等等,為什麼突然說出這種話……」雖然自己也覺得這樣很丟臉,我還是禁不住驚惶失措起來。鄰桌的兩個女孩似乎聽到了我們的對話,一直好奇地盯著這邊看。

「對你來說或許很突然,但對我來說一點都不突然。總之一句話,我不想再繼續現在這種關係了,我已經厭倦了。」華子猛地站起身,動作大得幾乎要踢翻旁邊的桌椅,她就這樣離開了咖啡店。我完全摸不清狀況,愕然呆在原地,甚至想不起來去追她。無數疑問在我頭腦里盤旋。過了好一陣我才回過神來,走出咖啡店。背後傳來其他客人的竊笑。我在表參道上四處轉悠,但是哪裡都找不到華子。我放棄了努力,回家了。再怎麼苦思冥想,我還是一頭霧水。至少到昨天為止,我和華子之間應該都沒有任何問題。昨天晚上我們還煲了一個多小時的電話粥,今天的約會一直到走進那家店都很開心,她看起來也很愉快。於是我又想,該不會是進了咖啡店之後,我有什麼地方做錯了?可是我完全想不起來。我們在那家店總共也只待了短短十幾分鐘。

我怎麼想都想不透,那天晚上,我決定給她打個電話,弄清楚她的本意。但沒等電話接通,我又自己掛斷了。想到她當時相當激動的模樣,我覺得今晚還是別去打擾她為妙。躺在臟髒的房間里,我盯著天花板上的污跡,那塊污跡的形狀很像華子的側臉。我的華子是在打工的地方認識的,當時我們都在漢堡店工作,不知不覺就親近起來,不知不覺就發生了關係,不知不覺就成了穩定的情侶。或許最確切的形容就是,誰也沒有刻意去做什麼,自然而然地就走到一起了。我現在在設計事務所工作,華子白天上專門學校,晚上則在小酒吧做兼職。她說她希望成為自由作家,但有多少實現的可能性,我完全看不出來。總之,我計劃著再過一兩年就和她結婚。這個意思我也向她透露了,她雖然沒有欣然同意,但也沒有否定的表示,我便開始存錢作準備。

就在這個時候,這件事發生了。我怎麼也沒想到她會突如其來地提出分手。她到底是為了什麼緣故?2從突然提出分手算起,正好過了一周的那天晚上,華子打來了電話。聽到我的聲音后,她帶著質問的口氣說:「你到底有什麼打算?」「啊?你問什麼打算……」「上周日發生了什麼事,你難道不記得了?」「什麼事……你是說約會時候的事嗎?」「是啊。你被我甩了不是嗎?你該不會想說,你還不知道吧?」華子聽起來老大不高興,聲音像連珠炮一般,衝擊著我的耳膜。「怎麼可能不知道,你都說得那麼清楚了。」「那你很受打擊吧?」「當然了,這麼突然。」「既然這樣,」她聽來深吸了一口氣,「為什麼沒有任何行動?」「沒有任何行動的意思是……」「我是說過去這一周,你什麼都沒有做吧?」「是啊。」「這是為什麼?」「為什麼嘛……」這樣說著,我暗地點頭,明白了她發怒的理由。這一周來我一直沒有打電話,覺得適當冷卻一段時間比較好。但她好像對此很不滿意。果然還是在等我聯絡呀——想到這裡,我放下了心。「我是在等你情緒冷靜下來。不過看樣子,你也後悔自己說了傻話了。」我的口氣變得從容了一些。

「後悔?我為什麼要後悔?」「我不知道到底是什麼原因,不過應該是那時你心情不好,順口說出言不由衷的話來了吧?但是主動道歉又覺得難為情,所以一直等我打電話過來——」「開什麼玩笑!」我話沒說完就被她打斷,「我才沒有後悔。且不說我,你呢?就這麼被我甩了也沒關係?你就沒想過做點努力嗎?」「我想過啊。所以我打算找個適當的時候和你談談……」話才說到中間,就聽到她頻頻咂舌。「你還是沒搞清楚狀況呢。我不想跟你說什麼話,不是都已經分手了嗎?」「所以說啊,為什麼突然提出分手?」「唉,真被你急死了。」華子不滿地說,「我就是煩你這種地方。你到底怎麼看我?喜歡?還是不喜歡?想分手?還是不想分手?」「喜、喜歡啊。不想分手。」我結結巴巴地回答。

「那這種時候,你應該做出一些舉動吧?」「應該做的舉動?我剛才也說了,想找你談談啊……還是說,你想要我送你什麼禮物?」「你白痴啊。一個女人把男人甩了,還會再接受他的禮物?」「那……」我一隻手拿著電話,另一隻手抓著頭,「我實在想不出來了。你到底希望我做什麼?」「我可沒有希望你做什麼。準確說,那不是我希望你做的事,而是你應該做的事,如果你愛我的話。」華子的話讓我的思緒亂成一團,頭也痛起來了。「要做什麼、怎麼做,我完全不知道啊。拜託別賣關子了,直接告訴我吧。」如此懇求后,話筒里傳來一股猛烈的氣息吹過的聲音,聽起來是她嘆了口氣。「跟你說話真費神,所以說你不夠格啊。沒辦法,我就特別告訴你吧。你聽好,男人如果被心愛的女人甩了,只會去做一件事,那就是變身成跟蹤狂。」「啊?那是什麼?」「你沒聽說過嗎?跟蹤狂。跟、蹤、狂。」「你說的跟蹤狂……就是那個跟蹤狂?」「沒錯。自己的愛不被接受時,男人就會變成跟蹤狂,這還用說嗎?」「等一下。就是說我要跟蹤你嘍?」「是啊。」「別說這種荒唐話了,我怎麼可能做得了跟蹤狂。」「為什麼?」「要說為什麼啊……」我的頭又漸漸痛起來了。「你看過電視吧?電視上經常會播放跟蹤狂的專題節目,裡面的那些跟蹤狂眾口一詞,都宣稱自己是打心裡愛著她才會這樣做的,別人無權干涉。也就是說,這是一種愛情的表現。」「是這樣嗎?」「你不願意?」「總覺得提不起勁啊。」「是嘛。那你並不怎麼喜歡我了?分手也無所謂是吧?」「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知道了,你不用再說了。既然連跟蹤狂也不願意做,說明對我的愛情撐死了也不過就是這種程度罷了。拜拜。」「啊,等等……」電話掛斷了。3第二天,我從公司下班后,就前往華子打工的小酒吧。走進店裡,正看到她像往常一樣,穿著日式短衫替客人點餐。我找了個空位坐下。過了一會兒,華子似乎發現了我。不知道為什麼,她重重皺起眉頭,走到我旁邊。「嘿。」我開口招呼她。她沒好氣地把毛巾放到桌上。「你來幹嘛?」「幹嘛……做跟蹤狂啊。」「跟蹤狂?」「是啊。昨晚通話后我考慮了很久,最後決定按照你的要求試試看。所以我就來找你啰。跟蹤狂就是這樣的吧?只要對喜歡的人糾纏不休就好了。」

城市假期 Amocity!

  

聽了我的話,華子顯得很掃興。「跟蹤狂可是很陰沉,很鬼鬼祟祟的。真正的跟蹤狂只會躲在隱蔽的地方暗暗偷看,哪會像你這樣,大大咧咧地吆喝什麼『嘿』。」「咦,是這樣嗎?」「也不會堂堂正正地跟到店裡來。在我下班離開之前,會一直等在電線杆背後之類的地方。你要是真有誠意,就再好好學學吧。」「不好意思。」我不由得低下頭去。可是,為什麼我要道歉?「你喝完一杯啤酒就走吧,這裡不是跟蹤狂能來的地方。」華子說完,迅速轉身走開。沒辦法,我只好按她說的,喝了一杯啤酒就離開了酒吧。但是附近沒有合適的電線杆,我於是走進對面的咖啡店。幸好這家咖啡店提供漫畫消遣,我一邊看著漫畫《大飯桶》,時不時瞄一眼窗外。十一點過後不久,華子從店裡出來了。我也走出咖啡店,跟在她身後。雖然要追的話很快就能追上,我還是保持著五米左右的距離,一路尾隨著她。但華子突然停下腳步,朝我回過頭。「你這也太近了一點吧?」「會嗎?可是離得太遠,會跟丟啊。」「這就麻煩你自己想辦法了。」「還得想辦法啊……」我心想,真是難辦。「還有,」她又說,「你之前都待在哪裡,做些什麼?」「我在等你啊。」「你是待在對面的咖啡店吧?」「對。不找個合適的地方,等好幾個小時很無聊的……」聽我這樣說,華子雙手叉腰,連連搖頭,好像我很不可救藥。「看漫畫之餘,順便噹噹跟蹤狂嗎?你可真會享受啊。」「不,不是那樣的。」「跟蹤狂都是極端執著的人,像這種人怎麼會覺得無聊?你既然要當跟蹤狂,就拿出點誠意來讓我看看吧。弔兒郎當的話我可不原諒。」說完,她回過身,快步往前走。因為她說五米太近了,我只好把距離拉長到十米,繼續跟在她後面。她不時回過頭察看我的情形。我們搭上同一輛電車,在同一站下車,步向同一個方向。

終於華子住的公寓快到了,那是棟女性專用的公寓。華子打開自動門,進入公寓。她最後又朝我這邊看了一眼,我躲在電線杆後面,把這些都看在眼裡。她的房間在三樓。我站在馬路上往上望,確認她房間的窗子亮起了燈光。過了一會兒,窗帘也微微動了一下,看來她也在看我這邊。這下總算可以交差了。這樣想著,我邁步往回走。但剛走了十英尺,手機就響了。「喂?」「你要去哪?」是華子的聲音。「去哪……回家啊已經沒事了吧?」「你在說什麼啊,重要的事情還在後面呢。」「啊?還有事啊?」「當然了。跟蹤狂確認對方回家后,就會馬上打電話過去,通過這種手段讓對方知道,自己一直在盯著她。」「是嗎,原來還有這一手啊。」「知道了就乖乖去做。」她自顧自說完,掛了電話。真拿她沒辦法。我折回老地方,用手機打電話到她房間。響了三聲后,她接起電話。「喂?」「是我。」「什麼事?」她的聲音跟剛才截然不同,平板得沒有一點起伏。「什麼事啊……不是你叫我打電話的嗎?」「沒事我就掛了。」說完,她當真掛了電話。這算什麼啊?到底是怎麼回事?明明是她叫我要打電話,我才打過去的呀。我心想,算了,再次打算離開。但手機又響了。「你去哪?」這次華子的聲音明顯很生氣。「我剛才打了電話,可是被你掛斷了……」「才被掛了一次你就收手,有你這樣的嗎?跟蹤狂應該不屈不饒地打上好多次吧?」「啊?」「我收線了。你別什麼都要人費心點撥好不好?」我拿著手機,滿腹不解,但還是再次打電話到她房間。電話響了好幾聲后,傳出錄音電話的留言:「我現在外出,有事請——」「什麼呀,怎麼變成錄音電話了?」我對著話筒說。華子應該可以從電話的揚聲器那裡聽到我的聲音。「既然你不肯接電話,我也沒法子。那我掛了,明天再給你打電話。」我決定結束通話,但就在食指即將按下按鍵的時候,傳來華子的聲音:「笨死了!」「哇!嚇了我一跳。你幹嘛不接電話?」「接到變態電話后,一般人都會把電話轉成錄音狀態吧?但就算這樣,你也不能這麼乾脆就舉手投降。」「那要怎麼做?」「你要說話給我聽,自己唱獨角戲就行了。」「唱獨角戲啊……可是我到底該說些什麼?我又不是說單口相聲的,一個人自說自話,實在太難了。」「你可以說說我的事,比如今天我有哪些行動,最近的生活是什麼樣,這樣就可以。聽到的人一定會想,為什麼你會知道這些,覺得很可怕,這就是你要達到的效果。」「喔。」「你懂了吧,那就再來一遍。」我照她的要求,再次打電話過去。這次依然是錄音電話,我吸了口氣:「你今天應該是先去專門學校,然後去打工,十一點后從店裡下班,十二點五分左右到家。我說完了。」這回總該沒問題了吧?我正這樣想著,還沒掛上電話,華子的聲音響了起來:「零分。」「什麼?」「我說你得分為零。你這算什麼啊?簡直像小孩子寫的畫圖日記一樣簡單。你就不能說點其他更有效果的?」「就算你這麼說,這種程度也已經是我的極限了。」「總還有別的事吧?像我今天早上吃了什麼,昨天在房間里做了些什麼。」「那些我怎麼可能知道啊?」「為什麼不知道?你可是個跟蹤狂。跟蹤狂就得無所不知。」「這也太亂來了。」「哪裡亂來?總之從明天起,你這個跟蹤狂要做得更像樣一點。知道了?」她一口氣說完,掛了電話。4第二天,我利用公司的彈性工作制,比平時提前兩小時下了班。然後我來到華子就讀的專門學校門口,她一出來,我就保持著十米的距離跟在後面。她當然也發現了我,證據就是,她不時會回頭瞥上一眼。如果直接去打工的酒吧倒也輕鬆,但華子頻頻節外生枝,一路上不是去逛書店,就是去時裝店流連,或者逛百貨公司的化妝品櫃檯。每到這個時候,我就得找個方便監視店門口的地方,一直等到她出來。好不容易到了華子打工的小酒吧,已經接近晚上七點了。我想起昨天的教訓,沒有進咖啡店,而是在二十米開外的郵局旁邊等她。我一邊等,一邊把她之前的行動記到便條紙上,記完筆記后也不敢離開,一直盯著小酒吧的門口。真是無聊死了,腳也隱隱作痛。我很想買本雜誌來消磨時間,但萬一被華子看到,只會更加麻煩。我旁邊是家藥店,店老闆見我一待好幾個小時不走,打量我的眼神似乎覺得我很可疑。

到了和昨晚差不多的時間,華子終於出來了。這個時候我早已筋疲力盡,但還得繼續跟蹤她。我和昨天一樣,一直跟她到公寓前,等她的房間亮了燈之後,打電話過去。「喂?」「是我。」「什麼事?」她的反應和昨晚一樣。但這個時候我可不能回答得和昨晚一樣,那就會重蹈覆轍。「我有事要向你報告。」「報告?」「你今天下午五點多離開學校,之後在車站前的書店裡買了雜誌,又走進時裝店,在連衣裙和短裙專櫃逛來逛去,最後什麼也沒買就出來了。還不止這些,我還知道你在百貨公司的化妝品櫃檯買了睫毛膏,看了長筒襪、錢包、皮包,最後終於到了打工的小酒吧。怎樣,我說的沒錯吧?」我邊看筆記邊說。「還是不行啊。」華子沉默了幾秒,嘆著氣說:「這種程度根本沒什麼好驚訝的。昨晚我吃了剩下的披薩外賣,從昨天開始來了生理期,這些你都沒有提到。」「生理期?」「這個都沒有調查到,我真是無話可說。」「那種事我怎麼可能知道啊,又不能跟你洗手間。」華子聽后,再度沉默片刻,深深嘆了口氣。「你記不記得今天是星期幾?」「星期幾?星期二吧。不對,已經過了十二點了,現在應該是星期三。」「星期二呢,」她說「是回收可燃垃圾的日子,星期二、星期四、星期六都是。星期日則是回收不可燃垃圾的日子。」「是嘛。但這和垃圾有什麼關係?」「我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你還沒反應過來?今天早上我也丟了垃圾出去,只要打開一看就會發現很多信息,像我吃的東西,生理期什麼的。」「啊?」我驚得往後一仰,「你要我去翻騰垃圾袋?」「不是翻騰,是調查。」「還不是一回事。一定要做到這個地步嗎?」「調查垃圾是跟蹤狂的天職。」華子不容分說地一口斷定。5隔天早晨醒來時,我覺得頭沉沉的,應該是著了點涼。拿體溫計一量,果然發燒了。看來是因為晚上蹲點得太久了,不慎感了冒。我給公司同事打了電話,告訴他我要請假,然後吃了葯,重又鑽進被子里。今天跟蹤大業也要暫停一天了。我一覺睡到傍晚,身體總算舒服了一些,但又開始打噴嚏,鼻涕止不住地流。真是難受啊,我心裡嘀咕。就在這時,手機響了。我湧起不妙的預感。「你今天一天都幹嘛去了?」不出所料,華子的聲音相當惱火。我向她解釋說,我是得了感冒。「小小感冒算什麼?你到底把跟蹤狂當成什麼了?這可不是鬧著玩就能做好的事情。你居然會得上感冒,本身就說明你心情太放鬆了吧?」華子說得氣勢洶洶。「對不起。」我只得老實道歉。「真拿你沒轍。好吧,今晚你就不用打電話了,不過明天可不行。」「我知道了。今晚好好休息一下,恢復體力,從明天起我會繼續努力的。」本以為這樣說會討得她的歡心,沒想到又激怒了她。

什麼夢話呢?你還有空好好休息啊?」「啊?為什麼?」「你忘了昨晚我跟你說過的話了嗎?今天星期三,所以,明天就是星期四了。」「哦……」我明白她在說什麼事了。翻騰垃圾,不、是調查垃圾。「我想起來了。那我明天一清早就起床,去你那裡調查垃圾。」「你說的一清早,是什麼時候?」「七八點吧。」「是嘛。你覺得這樣合適?」「不行嗎?」「你非要這個時間去也隨你,不過你一定會後悔的。」「為什麼?」「因為我想這個時候已經有好幾袋垃圾丟出來了。我們這棟公寓住的都是單身女性,很多人前一天晚上就會把垃圾丟出來,你怎麼知道那裡面哪一袋是我丟的?」我握著話筒,啞口無言。她說得確實沒錯。我的心情頓時一片灰暗。「不過,隨你的便了。」她冷冷地說。結果我還是深夜就出發了。我的鼻子仍然在癢,為此我往衣兜里塞了好些手紙。垃圾場在華子公寓的背面,不遠處停了一輛輕型貨車,看來可以在貨車後面監視動靜。我躲在貨車的陰影里,時不時擼一把鼻涕,等著她出現。才十一月的天氣,夜晚的冷風卻越來越讓人覺得已經是冬天了。雖然華子這樣說,實際上並沒有人冒冒失失地前一天晚上就丟垃圾出來。我抱著膝蓋,揉著惺忪睡眼苦苦等待。下次得把收音機或者隨身聽帶過來,我心想。快到早上六點,開始露出曙光時,有人提著垃圾袋出現了。那是個穿著灰色套裝的女人,不是華子。她應該有三十多歲了,身材胖得誇張,臉盤也很大。她的髮型看來是為了掩蓋自己的大臉盤,但是一點都不適合她。放下垃圾袋后,她朝周圍看了一眼就離開了。第二個出現的是華子。她穿著一身粉色衛衣,打扮得很了不得。我本來已經迷迷糊糊的睜不開眼,但一看到那醒目的粉色,霎時就清醒過來了。我站起身,確認華子是不是已經離開。坐了太長時間,膝蓋都僵硬了。我走到華子的垃圾袋旁邊,一邊留心周圍的動靜,一邊打開袋口。

才一打開,食物殘渣的氣味便直衝鼻孔,雖然拜感冒之賜鼻子不靈,我還是差點仰天跌倒。袋子里有看似白蘭瓜的皮。就在這時,公寓里又走出來一個人。我顧不得紮上袋口,慌忙逃離。出現的是個二十四五歲的漂亮女性,身材苗條,個子很高,留的長發看起來非常合適,細長的眼睛也令人印象深刻。她一眼也沒看我,放下垃圾袋就離開了。我鬆了口氣,回到原地,繼續察看華子的垃圾袋。除了食物殘渣,裡面還扔有撕碎的紙片和雜誌,一想到要全部調查,我的心情就變得很沉重。背後有腳步走響起。我吃驚地回頭一看,一個年輕男人正走過來。他的眼神十分嚴肅,我以為他是要來警告我,但他卻對我毫不理會,只顧跑到剛才漂亮女生丟下的垃圾袋跟前,從口袋裡掏出口罩戴上,再套上手術用的薄橡膠手套,手法熟練地打開垃圾袋。或許是發現我獃獃地盯著他,他也朝我看過來。「怎麼了?」他詫異地問我。「沒什麼,請問……你也是跟蹤狂嗎?」「對。」他大大方方地點頭,「你是第一次來?」「是啊,所以說,還不知道竅門。」「一開始誰都是這樣的。哦喲,這是白蘭瓜的皮啊。」他探頭瞧了我這邊的垃圾袋一眼,露出口罩外的眼睛眯了起來,「味道真沖。其他還有燉鯽魚和螃蟹殼。」「真是敗給她了。」「這個借你。」他從口袋裡又掏出一副口罩和手術用手套,「為防萬一,我平常總是多帶一套備用。」「太謝謝你了,這可幫了我大忙。」我把這兩樣寶貝裝備到身上,作業總算容易了一些。他伸手翻了翻自己這邊的垃圾袋,拿出一樣東西,是張淡粉色的紙。「這是大吉饅頭的襯紙,車站前的日式點心店有賣。她特別喜歡吃這個,雖說我經常提醒她,吃太多了會發胖的。嗬,還吃了三個啊?這樣可不行。」「也不一定都是她一個人吃的吧?」聽我這樣說,他搖了搖頭。「她從公司下班回來后,在日式點心店買了饅頭以後,就一直是一個人待著了,不會有人來拜訪她的。我看多半是昨晚跟閨中密友們煲電話粥,一邊講一邊吃了好幾個。」他的口氣充滿自信,讓我從心裡佩服。跟蹤狂就得做到像他這樣吧?這時,又有一個女人拿著垃圾袋過來。她個子嬌小,但是相當迷人。我本想逃走,但旁邊的男人卻絲毫不動,仍然默默地忙著作業。女人看起來也不在意我們的存在,砰地一聲丟下垃圾袋就走了。緊接著不知從哪冒出來一個男人,向我們打了聲招呼。「早上好。」旁邊的男人也回以寒暄,「今天你那邊的垃圾好像很少呢。」「她之前回老家了,昨天才回來。」後來的男人回答,「咦,這位是新來的嗎?」他看著我問。這個男人應該也是跟蹤狂。「幸會。」我說。「幸會幸會。不知你是跟蹤哪一戶的女性……」「三零五號室的。」我說出華子的房間號。「哦,那個穿得很時髦的女孩啊,難怪了。」男人點了點頭表示理解。

氣,對這個公寓很熟悉,應該也是個老鳥了。說話間,又有一個女人拿著垃圾袋過來,她的態度生硬,讓人忍不住聯想到岩石,眼睛和嘴也很像岩石的裂縫,可是穿的衣服卻是少女的調調。她看到我們,似乎想說什麼,但終於什麼也沒說,放下垃圾袋離開了。「她住四零二號室,」後來的男人嘀咕,「怎麼偏把垃圾放在那裡。」「放在這地方,簡直像是故意妨礙我們工作似的。」旁邊的男人把岩石女丟下的垃圾袋移開,和最早出現的胖女人的垃圾袋為伍。之後也不斷有住在公寓的女性來丟垃圾,其中好幾個垃圾袋有跟蹤狂跟進,而沒人理會的則堆在一邊。我按照兩位跟蹤狂前輩的指點,調查著華子的垃圾。調查完離開垃圾場之前,我朝跟蹤狂們不屑一顧的那座垃圾山看了一眼。那些垃圾看起來透著莫名的寂寞。

鍾情噴霧

午休前的屋頂平台上,隆司作出了人生最重要的一搏。他的眼前是庶務科的亞由美,是他把她叫到這裡來的。隆司盯著亞由美的嘴唇。就在幾十秒前,他向亞由美提出交往的請求,亞由美的表情並不太驚訝,可能早就從他的態度有所察覺,而把她叫到這個地方,要說什麼事大體也心裡有數了。雖然不驚訝,亞由美也沒有露出喜色,低頭不語,似在沉思。稍後,她抬起頭,說出的台詞對隆司而言不啻悲劇,雖然他也料到了幾分。那台詞是——抱歉。「我不討厭川島先生,但說到交往啊,做戀人啊,總覺得有點勉強,沒有那種感覺。就像現在這樣,做關係融洽的同事不是也很好嘛。」「可是……那先作為朋友交往如何?」隆司不死心地說。亞由美笑了。「我們現在不就是朋友嗎?大家一起出去玩玩什麼的,完全OK。好了,我回去啦。」說著,她迅速轉身離開,只留下一個背影。

不久,鐘聲響起,宣告午休開始。隆司兀自呆站在屋頂平台上,怔怔聽著鐘響。回到公司時,一個人也不在,大概都出去吃飯了。他坐到自己位子上,桌上的電腦依然開著,處於聯網狀態,畫面上顯示出健康食品的檢索結果。隆司嘆了口氣,打算關掉電腦的電源。正要行動時,卻驀然改變了主意,在檢索欄里輸入以下文字。希望有異性緣——隆司很清楚,即便檢索這個詞也無濟於事,但此刻的他,極想找個地方將這種心情一吐為快。既然無法向別人傾訴,在網上發泄一下也好啊。檢索開始了。幾秒鐘后,畫面上顯示出檢索結果。理所當然地,全是主頁上某人的日記啦,BBS上的閑扯淡啦,怎想都是招搖撞騙的幸運商品宣傳之類,沒有能療治他傷心的內容。這也難怪,隆司心想。廣受女孩子歡迎,乃是全世界男性的夢想,可是偏偏無計可施,只能在日記和BBS上發發牢騷,解決的辦法也唯有祈求老天照應。為什麼自己總是扮演好人的角色呢?隆司思忖著。他自認外表還過得去,對女孩子也有心溫柔相待,但只要一提出交往的請求,鐵定碰壁。至今為止的人生,一直是這麼過來的。是我哪裡有問題嗎?想到這裡,他不覺已兩眼含淚。正心不在焉地瞄著檢索結果,他的眼光突然在一個地方定住了。那裡寫有如下內容。「有的男性儘管性格長相都不壞,卻無論怎麼努力都被發好人卡。他為何不受異性青睞?為何總被人說『讓我們一直做朋友吧』?敝研究所致力於研究這一問題,最終得出一個答案……」隆司覺得這事有些蹊蹺,但卻格外在意。令他心有戚戚焉的是這句:為什麼總被人說「讓我們一直做朋友吧」?這正是困擾了他多年的疑問。隆司決定瀏覽一下那個主頁。出現在整個畫面上的,是「人類愛正常化研究所」這一標題。他心想愈來愈古怪了,一邊點擊了所長寄語一欄,出現以下文章。「戀愛究為何物?人為何會喜歡他人?這些問題的答案意外地簡單,一言以蔽之,是為了人類的昌盛。一個人為誰傾心時,實際上是在尋求某種看不見的事物。那不是精神性的存在,可以用科學清楚加以說明。也就是說,若連那種事物也能掌控自如,便有可能俘獲意中人的心。如果您正在為此煩惱,務請惠臨敝研究所。地址是……」隆司對著電腦低吟。感覺好像頗有點道理,但該不會到頭來還是幸運商品那一套吧?這樣的疑惑揮之不去,不過他還是記下了研究所的地址,就在他住的公寓附近。2那是一間比隆司的住處更老舊臟污的公寓,門旁貼著張用馬克筆寫的「人類愛正常化研究所」紙條。隆司正暗忖是不是該掉頭而去時,門開了,出現一個骨瘦如柴的老人。「是客人啊。」老人說。「請進。」「那個,我是……」「不報出姓名也無妨。你全身都散發出好人的氣息。」「好人的氣息?」隆司心頭火起。「不,我並不是那麼好人屬性……」「別死要面子了。

你倒也不是一看就難以消受的醜男,大概屬於老是被人說『做朋友的話還可以』的類型吧。」隆司驚得當場往後一仰:「你看出來了?」「怎會看不出來,你以為我研究這門學問多少年了?總之先進來吧。」隆司依照老人的催促邁進房間。看到房間里的情形,他吃了一驚。巨大的桌子上擱著各種各樣的實驗器材和藥品,周圍擺放著複雜的電子機器。「你怎麼知道這裡的?」老人問。「喔,那個,我從主頁上看到的。」聽隆司這麼回答,老人瞪大了眼睛。「哎呀,你是看了那個來的啊?連那玩意你都信,看來你可真是萬般無奈了。」「談不上無奈……只是覺得很有趣……離家也近。」「不用撇清啦。我在主頁上沒透露具體的研究內容,為的就是把純粹出於好奇湊過來的人排除在外。果然如我所料,遇到你這樣出色的人材。」「那個,『好人的氣息』是怎麼回事?」「唔,我這就解釋給你聽。」老人清了清嗓子。「你知道MHC嗎?」「不知道。」「用日語來說就是主要組織相容性遺傳因子複合體,由蛋白質構成,存在於白血球中。這種MHC說它如指紋般因人而異,絕無雷同也不為過,但也存在相似的情況。講到這裡你明白嗎?」「明白。」「實際上MHC表現出對疾病的免疫力特質,因此若是MHC類型不同的男女結婚,彼此的免疫力便能相輔相成,生下擁有優異生存本能的孩子。反之,MHC相似的戀人結婚的話,孩子的免疫力則提升不大。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隆司茫然不知,搖了搖頭。「誰都希望有優秀的後代傳承血緣,這是人的本能。正因如此,才會被擁有與自己不同類型MHC的異性所吸引。這是經由實驗證明了的事實。倘若你對誰動了心,也希望得到對方垂青的話,最好擁有與對方不同類型的MHC。」「話是這麼說,但MHC的差別是怎樣看出的呢?」「不是看出來的,是聞出來的。」老人用手指點點自己的大鼻子。

「根據某種氣味可以辨別。但那與通常的氣味不同,即便刻意去聞也感覺不到。不過,若用我發明的機器來分析,就能知道對方MHC的特性。」

老人輕拍了一下旁邊的顯示器。「老實說我在門前安裝了感測器,對在房間外停留的人進行MHC檢測,現在畫面上顯示的就是你的分析結果。」顯示器上出現一條線,沒有什麼起伏,幾近平坦。「這樣就能發現什麼嗎?」「幾乎是一條直線對吧?」「沒錯。」「這條線體現的是MHC的特性。如果特性豐富多彩,線條就會有劇烈的起伏,反之則很平坦。從檢測結果看,你的MHC特性很貧乏。」「這也就是說……」「對對方而言,你沒有結合的價值,因為與你結婚,孩子不能獲得新的免疫能力。」「怎麼會這樣……」隆司哭喪著臉。「不能想個辦法嗎?」「所以說要設法解決這個問題啊。

首先需要分析你意中人的MHC,眼下當務之急,就是弄到粘附有她汗液的物品,接下來的事就交給我了。」老人拍著胸口保證。3一周后的一個白天,隆司站在公司茶水間門外,裡面就是亞由美。他做了個深呼吸,悄悄從懷裡取出某個東西。那是個小型的噴霧容器,昨天從那位老博士那裡拿到的。「你偷拿來的她的手帕,我已經作了MHC分析,這容器里裝的液體能散發出與她截然不同的MHC,你把它噴到身上,她應該就會對你動心了。」隆司將信將疑,但怎麼也說不出不想嘗試的話。況且因為液體還在研究階段,博士是免費提供給他,就算沒效果也不虧。隆司往兩腋咻咻地噴霧,液體沒有一點氣味。亞由美從茶水間出來了。看到隆司,她咦了一聲,露出驚訝的表情。「你好啊。」他說。「你好。」可能因為前幾天的告白,亞由美還是顯得有些不自在。「那個,今晚一起吃個飯怎樣?當然,這純粹是朋友立場的邀請。」「吃飯?還有別人嗎?」「沒有,就我們兩人。」「就兩個人?那可有點——」亞由美剛說到這裡,隆司朝她走近一步。

博士叮囑過他,最好盡量接近對方,以便讓她感受到MHC。隆司才一走近,亞由美一直綳著的表情便如冰雪融化般和緩了。「是啊,偶爾兩個人一起吃個飯也不錯。那下了班聯絡吧。」「好、好的。能告訴我你的手機號碼嗎?」「可以。」亞由美開始爽快地報出自己的手機號碼,這是此前執意不肯告訴他的。隆司往自己的電話上登錄時,心裡雀躍不已。這天隆司覺得挨到五點簡直漫長得不得了。下班鈴聲一響,他馬上給亞由美打電話,約在附近的咖啡館見面。來到咖啡館時,亞由美已經到了。她對隆司笑臉相迎,但隆司坐下的剎那,她的表情開始陰沉起來。「我說川島先生,今天還是算了吧。」「咦?為什麼?」「來這裡之前,我也興高采烈,但實際一接觸,怎麼也沒有期待約會的心情。真不好意思,不過……」隆司心裡發急,看樣子藥力開始失效了。「等、等一下。」他站起身,朝洗手間走去。

一避開她的視線,他便急忙拿出那個噴霧,再次往兩腋咻咻噴去,然後返回座位。「抱歉,你剛才說什麼來著?」「我是說希望今天的晚餐就算了——」說到這裡,亞由美的表情突然變了,剛剛還很凌厲的眼神柔和起來。「雖然這樣想過,但畢竟已經約好了,我也想進一步了解川島先生,還是走吧。我們去哪裡?」「你喜歡的地方就好。」說著,隆司暗暗舒了口氣。這天的約會成了隆司有生以來最幸福的事情。這個且不說,他還是第一次約會如此圓滿。一切都按計劃進行,圍繞著準備好的話題談得十分熱烈,亞由美向他投來心蕩神馳的眼波。當然,這都是拜藥水之賜。證據就是,每次效力一過,她的態度就隨之一變。「川島先生……讓你破費了,不過兩人單獨吃飯就到此為止吧。我啊,終究還是沒法把你當成特別的異性——」這種台詞一旦出口,就是亮起紅燈。隆司急忙離開座位,噴洒藥水。回到座位上時,她又和悅起來。「對不起,我怎麼會說出那種話呢,明明在一起開心得很。剛才的話就忘了它吧。」「沒關係,我一點也沒往心裡去。」話是這樣說,隆司的背上都被冷汗濕透了。類似的情況發生過好幾次,每到這時隆司就噴上藥水,為此藥水越剩越少。在最後進的那家酒吧里,他開始提心弔膽,生怕她會恢復清醒。本來他甚至夢想進展順利的話,邀她去賓館,至此也不得不放棄。第二天,隆司造訪了研究室,肯定了葯的效果,又拜託博士這次用更大的容器裝藥水。「這樣啊。可是按理說藥效應該不會那麼快就過去才對……」博士歪著頭思索。「但她確實改變了態度。要是還用上回那點藥水,以後也肯定不夠維持到賓館的。」「那還真叫人同情。好吧,這次用個大號的噴霧容器裝藥水。」博士拿出一個容器,有殺蟲劑的噴罐那麼大。看到那容器,隆司感到十拿九穩,股間早早便亢奮起來。下一個周六,隆司的第二次約會來臨。在咖啡館碰頭后,兩人前往亞由美想去的公園。天氣很熱,哪怕坐著不動也會出汗。或許是因為這個緣故,藥效很快就會減弱。排隊等坐過山車時,隆司也頻頻取出噴罐噴洒。「我說,你為什麼老是用止汗噴霧呢?」亞由美似乎注意到了他的舉動,提出疑問。因為噴霧容器體積很大,又是放在包里隨身攜帶,自然遮掩不住。「這個啊,因為我容易出汗嘛。」說著,隆司還是咻咻地往腋下噴去。「唔。不過一聞到那個味道,總覺得心情也變得愉快了。」「是嗎?」「嗯,感覺很陶醉。」亞由美伸手挽住他胳膊。隆司心醉神迷,股間也徑自昂揚起來。然而十五分鐘過後,她的態度就逐漸改變,隆司正想著她會不會突然把胳膊抽離,就聽她聲音嚴肅地這般說道:「我們還是一直做朋友比較好,這麼不咸不淡地約會也沒什麼意思。」「等一下,再考慮考慮吧。」隆司一往腋下噴葯,她的態度便又一百八十度大轉變。「說得也是,還是應該深思熟慮,畢竟我這麼喜歡你啊。」可能是心理作用,隆司感覺藥效的維持時間在漸漸變短。從公園出來,隆司急忙邀她吃飯,而後小快步去了酒吧,待她已經微醺時,隆司下定決心邀她去賓館試試。

開口之前,他噴了比平常略多的藥水。亞由美兩頰微微泛起紅暈,點了點頭。進了賓館房間后,她提出想去洗個淋浴。隆司很想趁藥力還管用時一親芳澤,但又沒道理不答應,只能懷著祈禱的心情叮囑:「你快點出來哦。」在外等候的時候,他也一個勁兒地往身上噴藥水。亞由美總算出來了。她身上裹著毛巾,浴后的皮膚染上了桃色,看在隆司眼裡,頓時血脈賁張,就想撲將過去。「別忙,你也要去洗個澡。」「哎?我就算了吧。」「這可是我們值得紀念的一夜,彼此先好好洗乾淨身體吧。你好像汗出得不少呢。」既然說到出汗的份上,也就不能對她的話聽而不聞了。隆司很勉強地進了浴室。一旦洗了淋浴,煞費苦心噴上的藥水就會沖得一乾二淨,可若是身上沒有肥皂的味道,她恐怕也會起疑心。邊流眼淚邊洗完淋浴后,隆司決定重新噴上藥水。不料才噴了一丁點,噴嘴就開始冷酷地發出噗嗞噗嗞的聲音。哎呀,饒了我吧——儘管這樣想著,藥水還是無情地噴光了。他匆忙走出浴室,亞由美已經鑽進被窩,他挨著亞由美身邊躺下。「把燈關了。」她小聲說。隆司唔了一聲,點點頭,關了床頭燈,心裡暗暗祈禱,但願藥水的效力能維持到雨散雲收。「亞由美,我愛你。」他說出此前未曾出口的台詞,因為他心急如焚,感到必須儘早行動。「謝謝。」黑暗中傳來亞由美的聲音。「我也……」「亞由美……」隆司轉過身,朝她伸出手去。手觸到了一個柔軟的所在,那一定是她的肩膀。隆司用力攬到身邊,呼吸驟然急促:「我……我……」「對不起。」下一個瞬間,亞由美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今晚我說什麼也沒有那種心情。我是剛剛才下決心的……下次吧。」亞由美利落地換上衣服,拋下目瞪口呆做聲不得的隆司,離開了房間。幾秒鐘后,隆司才發覺自己擁過來的是枕頭。5「調查的結果,發現一個很棘手的問題。」博士語氣平淡地說。「說到底,就是你的MHC太過強力了。」「什麼意思?」「利用藥水可以吸引對方,但那也是有限度的。像你這樣散發出強勁MHC的情況,用藥也沒法矇混過關。就算大量使用藥水,用得過多對方也會產生耐藥性。很遺憾,那藥水早晚會完全失效的。」「那該怎麼辦才好?」隆司拚命追問,博士卻只是搖頭。

「沒辦法。算啦,已經約會了好幾次,也不錯了。」「少說這種不負責任的話!」隆司揪住了博士的衣領。「好、好、好難受。就算你那樣說了,你的MHC過分強力,我也沒法可想。」「把藥水給我,剩下的藥水全部給我!」「可以是可以,不過就像我剛才說過的那樣,藥水失效只是個時間問題。」「那也無所謂。剩下的時間裡我一定要想出個辦法。」「我是覺得放手比較好啦。」博士從櫥櫃底下拿出一個兩公升裝的塑料瓶。「全部都在這裡了。」隆司雙手捧起塑料瓶。再度喃喃低語,一定要想出個辦法。6看到隆司,亞由美睜大了眼睛:「怎麼這副打扮?」「說來話長。」隆司回答。「果然很怪吧?」「唔,那倒也不至於……」她吞吞吐吐地說。隆司身穿西裝,卻背了個帆布背包。包裡面不用說,裝著那個塑料瓶,再通過軟管把瓶里的藥水流注到腋下。他覺得追不到手都是因為間歇性噴霧,因而苦思惡想,想出這個辦法。「我借了輛車,一起去兜兜風吧。」聽他這一說,亞由美神情欣然地抱起了胳膊。「我向朋友炫耀說,交了很帥的男朋友。」坐在副駕駛座上,亞由美帶著幾分羞澀說。「咦,男朋友……那是誰啊?」「什麼嘛,你明明心裡有數的。」她擰了下隆司的膝蓋。嘚嗨嗨嗨嗨。隆司頓時扭捏起來。這是他過去從未體驗過的滋味,和這麼可愛的女孩子約會,如同戀人般相處——簡直像在做夢。但事實上,這的確類似夢境。他對自己如是說。藥水一旦用光,亞由美的愛意也就到頭。

即便藥水還有,早晚也會歸於無效。兜完風,兩人在餐廳用了飯,之後去打保齡球。隆司投球時也照樣背著帆布背包,亞由美對此似乎覺得不可思議,但也沒太追根究底。她看來很幸福,隆司則更不用說,滿心幸福。出了保齡球館,隆司步向港口。兩人在長椅上坐下,從這裡能眺望到夜色下的大海。「好棒的一天,太開心了。」亞由美說。「我也是。」這麼說著,隆司的心情陷入了絕望。他發覺腋下已不再濕潤,藥水終於用完了。「能與你邂逅,我感覺非常幸福。」聽到她的話,隆司深受感動,同時也堅定了某種決心。「有件事我一定要向你坦白。」他說。「什麼事?」亞由美不安似地眨著眼睛。「實際上——」隆司咽了口唾沫,開始把至今為止的事和盤托出。從不可思議的老博士那裡拿到藥水,利用那種藥水迷住她,等等等等。最後從帆布背包里取出已經空蕩蕩的塑料瓶給她看。本以為她會大吃一驚,再不就是沖他發火,亞由美卻啞然失笑。「我喜歡你是因為葯的緣故?哪可能有這種事。川島先生,你在逗我吧?」「不,是真的。你會喜歡我,全是拜藥水之賜。

現在藥水的效力已經過去,所以我希望在最後時刻向你坦白。」「開玩笑的吧?」「我是認真的。要真是玩笑該多好啊。」隆司不覺流下淚來。亞由美的神色嚴肅起來,大概是從他的樣子察覺出不像在開玩笑。「這是真的嗎?」「嗯……」他垂下了頭。亞由美用力搖頭。「我不信。不,你說的可能是實情,但要說我一直以來的心情是因為藥水的效力,我絕不認同。因為,我明明是那樣愛你啊。」「亞由美……」隆司凝視著她。「一開始可能是藥水的作用,但如今我這份心意絕非虛假。

我喜歡你,相信我。」望著她真摯的眼光,隆司湧起無法形容的喜悅。若是不利用藥水她也愛自己的話,簡直是無上的幸福——。隆司伸手扳過她的肩,用力將她擁向自己這邊,凝望著她的唇,將自己的嘴唇緩緩挨近。「我喜歡你。」她說。「嗯,謝謝。」隆司將唇再挨近幾分。「我對你的感情永不會變,今後也一直如此。」「我也是。」「今後也一直一直,」亞由美續道:「是我最重要的朋友。」「哎?」「我們的友情毫無水分,讓我們永遠做朋友吧。」她點著頭說。7與亞由美分手后,隆司恍恍惚惚地前往博士的公寓。縱然只是短暫的鏡花水月,畢竟是博士賜給了他這段幸福時光,為此他準備去向博士致謝。從博士的屋子裡漏出怪異的動靜。

仔細聽時,那是博士的聲音,不知有什麼樂事,他在快活地哼歌。隆司推開門,只見博士手持一瓶日本酒,一個人興高采烈,自得其樂。「哎呀,是你啊。怎麼啦,一臉悶悶不樂的樣子。總之先來干一杯吧,喝點慶功酒!」博士語氣奇異,眼裡也已醉意朦朧。「有什麼好事嗎?」「好事之類欠奉,不過我終於成功了,製造出了大受歡迎的商品。」「是什麼?那個鐘情噴霧嗎?」博士聽了猛搖手。「比起那玩意,我想到了更能商品化的東西。你看看這個。」

博士指著電腦畫面,上面正顯示著那個「人類愛正常化研究所」的主頁,主頁上追加了如下的宣傳語:「好消息!您正在為老公或男友花心而煩惱嗎?現在劃時代的藥物已經問世,名字就叫——好人噴霧!只消向老公或男友身上咻地噴一下,他就搖身一變成為任何女人都會發好人卡的男人,花心的擔憂從此一掃而空。如果您希望獲得試用品——」「這是什麼?」隆司問博士。「就是主頁上說明的那樣啊。派送試用品后,反響熱烈,今天一天的訂單多到嚇人,這下我可從貧困生活里解放出來了。」「這個好人噴霧,難不成是……」「猜對了!」博士說。「是用你的MHC製造的。你的好人程度威力驚人,因此我便嘗試反過來研發商品。哎呀,你可真了得,至今我也算見過形形色色好人屬性的男人,像你這樣的絕無僅有。你很了不起,好人氣息的性質與眾不同。今後也請繼續被甩,進一步錘鍊好人的氣息吧。加油啊隆司,加油啊,好人之王!好人萬歲!好人萬事如意!好人長存——」隆司把博士打倒在地。

過去的人

城市假期 Amoci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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拆開收到的信件,熱海圭介興奮得攥緊了拳頭。信里是一張邀請函,邀請他參加炙英社文學三獎的頒獎儀式。

「啊,終於來了。」熱海禁不住喃喃自語。

熱海在電腦前盤腿坐下,仔細地又看了一遍邀請函的內容。沒錯,確實是邀請函,連酒店的地圖都附在上面,還是家很高級的酒店。會費看來也不用交,可以免費享用一頓高級酒店的大餐。

炙英社文學三獎是出版社炙英社主辦的三項文學獎的總稱,包括從現有作家作品中選出的虎馬文學獎,從公開徵集的作品中選出的炙英新人獎,以及頒給在文學界成就眾所公認人物的炙英功勞獎。

其中炙英新人獎原名小說炙英新人獎,今年才改成現在的名字,列入炙英社文學三獎之中。這一獎項由文藝雜誌《小說炙英》主辦,面向社會徵集作品,因此對於想成為通俗作家的人來說,不啻為儕身文壇的捷徑。

熱海圭介是小說炙英新人獎去年的獲獎者,獲獎作品是名為《擊鐵之詩》的硬漢小說。借著獲獎的機會,他辭去了公司的工作,現在已是一名專職作家。但這一年來,只出版了一本《擊鐵之詩》的單行本。平時他靠給月刊雜誌寫點短篇小說什麼的賺點錢,但生活絕對談不上優裕。他很想早點出版第二部小說,也已經把長篇小說的原稿交給了炙英社的責任編輯,但還沒有任何消息。

熱海正心焦著這樣下去如何是好時,這張邀請函翩然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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