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到我後背上,沙拉德!」阿里埃爾低聲說。
沙拉德爬到他後背上。阿里埃爾用毛巾把他系牢之後,伸直腰板環顧了一下四周。在一閃一閃的電光之下,他看見積滿水的寬敞大院就像一片湖水,閃閃發光,還看見丹達拉特的大樓和院牆。遠處馬德拉斯的燈光若隱若現,它後邊就是大洋。阿里埃爾感覺到沙拉德在他背上瑟瑟發抖。
「你這就要飛了嗎?」沙拉德貼在阿里埃爾的耳朵上低聲問道。
阿里埃爾的心情也異常激動。難道他真的馬上就能騰空而起?在房間里飛容易,可此刻卻是在暴風雨之中,何況還背著沙拉德……萬一他們掉在院子當中怎麼辦?
突然,鑼聲驟然大作,夜深人靜鑼響可不是尋常事。這是警報!……阿里埃爾眼前頓時浮現出勃哈拉瓦的猙獰嘴臉,想起他的威言恫嚇,便一登房頂,縱身而起。
他感到一陣頭暈,意識開始模糊。
阿里埃爾就像飛機進入航線之前在機場上空盤旋一樣,在房頂上空兜了一圈。院子里已是喊聲大作,槍聲轟鳴、火把閃爍,一扇扇窗子里紛紛亮起燈光。阿里埃爾順著西南風的方向,穿過傾盆大雨,拚命向前飛去。
院落、平坦的屋頂、花園、圍牆從他下面飛速掠過……
阿里埃爾乘風朝大洋方向飛去。驟然明滅的閃電照亮左面起伏的山巒,前面是馬德拉斯的燈火。聖喬治炮台塔樓上的燈光像眨眼似的一明一滅。
阿里埃爾現在已經是在沙原上方低飛,能看得清身下掠過的一片片稻田。接著又是一片黃沙……雨點在身上抽打,風聲在耳邊呼嘯,吹亂了頭髮。
一列燈火通明的列車在他們身下駛過。洋麵上有一艘輪船正在駛近港口,汽笛長鳴不已。
馬德拉斯到了。那條骯髒的小河庫瓦姆河水猛漲。「黑城」區的街道又狹又窄,彎彎曲曲,低矮的磚房之間混雜著竹棚小屋。歐洲僑民區燈火輝煌。阿里埃爾和沙拉德聽見了汽車嗚嗚的喇叭聲和電車叮叮噹噹的鈴鐺響。高出城市所有建築房頂的是天文台的圓頂和土王的宮殿。
他們飛過植物園上空。在閃電和燈光的映照下,可以分辨出園中的胡桃樹、海棗樹、樹根長在樹枝上的印度無花果樹、一片片的竹林和咖啡樹。
從植物園的小路上傳來幾聲驚奇的叫聲。阿里埃爾這時才意識到,飛越城市上空這件事幹得太冒失了。可當時他自己也被這次飛行弄懵了,腦子裡一片茫然。有時他覺得所發生的一切全是自己在做夢。沙拉德喊了一句什麼,但風雨聲攪得阿里埃爾根本聽不清他的話。最後,沙拉德只好緊貼著他的耳朵大叫:
「有人朝我們看呢,師兄!」
阿里埃爾沒有說話作答,只是猛地折向西方,朝群山飛去。他覺得有些乏力,渾身是汗,費力地喘著氣。可是,一定得飛離丹達拉特,飛離馬德拉斯,越遠越好。
雷電過去了,雨也停了,但風卻颳得很猛,又把他們吹向大洋。到了那兒就可能會葬身魚腹。阿里埃爾鼓足最後的力氣。沙拉德緊緊地抱住他,阿里埃爾的後背感覺到自己的小朋友熱乎乎的體溫。無論如何得救出他,救出自己!
他們就這樣穿越暴風雨和黑暗,飛向那未知的命運——
七 博登和赫茲朗
博登和赫茲朗的律師事務所座落在倫敦城①的威廉國王大街,就在瑪利亞教堂附近。
①倫敦市的一個區,位於倫敦市中心。
從事務所的窗戶向外看去,可以望見教堂神龕中的聖母像,由於倫敦的霧蝕煙熏,塑像已經黯然發黑。教堂里的鐘聲壓過了事務所里那隻老掉了牙的落地鍾發出來的有如氣喘咳嗽的走動聲,大鐘外面的黑色木罩已經被蟲子蛀得全是窟窿,但它體積很大,足可以容下博登和赫茲朗這兩個乾巴小老頭。他們的鬍子都颳得溜光,都穿一身舊式常禮服,看上去就像是一對極其相似的孿生弟兄。
30年來,他倆一直面對面地坐在像博物館展覽桌一樣的斜面寫字檯前,一堵玻璃隔斷把他們同辦事員們隔開。他們既可以隔著玻璃監視辦事員工作,又可以交談事務所里的機密大事,用不著擔心被辦事員聽去。但實際上他們很少說話,兩個人往往只消隻言片語,彼此就心領神會了。
博登讀完一封信,就在它的一角做上個秘密記號,然後遞給赫茲朗。赫茲朗看完來信,看著那個暗號點點頭,寫下給辦事員的指示。他倆很少有意見不一的時候,即使有了分歧,也只須說上隻言片語,就能達成一致。
這是一個名聞遐邇的老事務所,專門辦理各種遺產、遺囑及監護事宜,並且只接待有錢的委託人。所以多年來博登和赫茲朗都掙下了一大筆財產,其數目遠遠超過法定酬金,也就無足為奇。不過這些和事務所業務無關的機密,全都秘藏在厚牆之後保險柜里的總帳里。
這是一個在倫敦十分罕見的陽光明媚的清晨,博登先生同往常一樣,首先拆閱郵件,把一封封讀過的信件扔到自己搭檔的寫字檯上。
在一個天藍色信封的一角上,蓋著一個十分清晰的馬德拉斯的郵戳。博登迅速撕開信封,聚精會神地讀起來,越往下看,兩片乾癟的薄嘴唇就抿得越緊。
讀完信后,他打開了收音機。播音員正在報導交易所的行情,但博登並不聽他說什麼。開收音機僅僅是為了掩護他即將同赫茲朗進行的交談,讓玻璃隔斷外的辦事員連一個字也聽不去而已。顯然,這次會談內容極其重要。赫茲朗瞪起一雙像貓頭鷹那樣圓、卻沒貓頭鷹那麼亮的眼睛,盯住了博登。
播音員這個時候還在白費口舌:博登還一聲沒吭呢。他默默地把信扔給赫茲朗,赫茲朗非常注意地看了一遍,就用微微泛白的眼睛盯住了搭檔的眼睛。他們就這樣坐了片刻,彷彿在進行一次無聲的交談。
事實上,他們在這幾分鐘內的確相互「交談」了許多。確切點兒說,他倆各自所想的都是同一件事——那樁最有利可圖、卻也是最棘手的生意——高爾頓的遺產事宜。在他們的腦海之中,所有的細節都記憶猶新。
幾年以前,博登和赫茲朗的一位老主顧,富有的莊園主兼工廠主托馬斯-高爾頓勛爵去世了。他身後遺下兩個年幼的孩子——奧勒留和他的姐姐瓊。根據遺囑,托馬斯-高爾頓把全部龐大的不動產和絕大部分動產都傳給兒子奧勒留;並指定博登和赫茲朗在遺產繼承人未成年之前擔任監護人。對他們倆來說,這樁監護簡直就是個真正的聚寶盆。他們夥同監護委員會其他成員是那樣巧妙地支配這筆財產,從而使他們自己財產年年增加。可是他們都懷著一塊心病——一旦遺產繼承人成年,這個財路就要被堵死。他們得把數目雖已大為減少,但依然十分可觀的遺產拱手交給奧勒留。萬一奧勒留在未成年之前夭折,那麼這筆遺產將由他的姐姐瓊繼承,而她自然比弟弟年長,所以成年更早,因此監護也就會結束得更早。由此看來,對這兩個老奸巨猾的監護人來說,最有利可圖的情況是,奧勒留繼續活下去,但成年之後卻是個無行為能力的人。這件事在法律上完全可行:只要奧勒留患上精神病,並且有手續完備的證明。選定了方向之後,博登和赫茲朗兩人就全力以赴。他們曾不止一次把自己的被監護人送進瘋人院,在那裡只要買通醫生,就能使正常的孩子變成精神病人。遺憾的是這樣做挑費太大。博登和赫茲朗兩個人終於打聽到馬德拉斯有一所叫丹達拉特的學校,那裡的人不但好說話,而且能起到完全相同的作用。馬德拉斯的學校還有一個好處:它遠在印度,因此可以使監護委員的其他成員(博登和赫茲朗同他們相處得十分融洽)和逐漸懂事的瓊(這是主要的)望洋興嘆,無法操心奧勒留的遭遇。還是在很小的時候,奧勒留就由博登親自送到了丹達拉特。不過,因為這是一所不公開的秘密學校,所以博登和赫茲朗在給監護委員會的報告中編造了一所專為患精神病的兒童開設的療養學校。至於這所學校的有關表格、簽章和情況報告,則也由丹達拉特一手操辦偽造。
博登先生把小奧勒留送到丹達拉特之後,跟校長皮爾斯-勃哈拉瓦做了一次長談,囑咐他無論如何也得保住奧勒留-高爾頓的生命和身體健康。至於神經系統和心理嘛,那就得盡最大可能加以損害了。嚴禁對奧勒留進行歐洲式教育。不讓他智力得到發展。不能傳授任何實際知識,不能讓他接觸外界生活。即使把他弄不成瘋子,最起碼也得讓他處於幼稚病的狀態之中,停留在孩童的發展階段。
皮爾斯很快就明白了對方的要求,保證把奧勒留弄成一個典型的白痴。兩個人談到錢的時候就不那麼痛快,但最終還是談妥了。
博登心滿意足地回到倫敦。他對搭檔所做的關於這次旅行的通報只有兩個字:「很好!」而赫茲朗也就什麼都不問了。
皮爾斯每年給博登和赫茲朗寄兩次報告,每次都是兩份,除了給監護委員會一份偽造的正式報告,還有一份私下給他倆的非正式報告。
一開始的報告是令人欣慰的。但後來就出現了這樣的話了:「很遺憾,阿里埃爾-奧勒留竟然難以教育。」這一對搭檔當然非常清楚其中的含意。
但他們並沒有絕望。萬一出現最壞情況,也就是奧勒留並沒有變成瘋子的話,他們也不難使人承認他毫無行為能力。博登和赫茲朗每次給監護委員會的報告,都一再提及被監護人智力遲鈍,很不健全。就算到了他嘴上長毛,也只能是一個成年的大孩子,面對著醫學鑒定專家、監護委員會和法庭,他將無法答出最普通的問題。「今天是幾月幾號?你多大年紀?你是什麼民族?你的宗教信仰是什麼?」——對於所有這些問題,他都只有一個回答:「我不知道」。於是他的「弱智」人人都看得清清楚楚。這樣一來,其他的事跟博登和赫茲朗關係十分融洽的法醫學專家和監護委員會的成員們自會辦完。
一年又一年過去。離奧勒留滿成年的日子總共只剩下幾個月,就在這時,博登收到了丹達拉特寄來的這封信,逼著他只好打開收音機。
皮爾斯通知說,奧勒留在丹達拉特學校的學業已經結束,當然,他仍然可以留在那兒,一直待到成年。
因為「奧勒留-阿里埃爾-高爾頓的智力狀況不盡人意,尚待改善」,所以他皮爾斯只得按照海德教授的方法對他進行專門的治療,「博登和赫茲朗先生想必知道,海德不但是個經驗豐富的醫生,而且還是知識淵博的學者。令人非常傷心的是,海德教授的干預也未對奧勒留的智力產生明顯影響,但這種嘗試也並非一無所獲:出乎所有的人——其中也包括海德先生本人——的意料,阿里埃爾竟獲得了一種非同尋常的堪稱奇迹的特異能力。這種能力若非目睹誰也難以相信:他竟獲得了不藉助任何機器在空中飛行的能力。這種天賜才華使阿里埃爾成了一個對我們的組織實現自己遠大目標非常有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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