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你說得對!但是,這麼貧困,一點兒錢也沒有,還要冒著嚴寒討飯討到不來梅。我可不知道要走多長的路。你們知道怎麼走嗎?」
「我們會一路問過去的。」
「好吧。不過我看你們是走不動了,看那老人坐在凳子上都動彈不了了。」
「我們得歇歇腳,但願他還能堅持一兩天。我們在前面的格拉利茨有位親戚,是做樂器的,他會收留我們,等我父親身體好了再上路。」
「你們要到格拉利茨?這種大雪天,你們要爬那麼高的山?天哪,你們是瘋了!」
「也許他們沒有瘋。」老闆娘插嘴說,「看上去是怪可憐的,身份證或許也是對的。但他們是否真的到美國去或只是想遊盪遊盪,那是另一個問題了。」
這時,那位陌生婦女哭了。她從手帕包里拿出一個信封遞給老闆,抽泣著說:
「我們不是流浪漢。您若不信,請打開信封看看,裡面是船票。」
「不,您拿好就是了,我不需要看。」弗朗茨拒絕道,婦人的眼淚觸動了他的心,「等著吧,看我們怎樣來招待你們!首先,你們肚子餓了。請坐到桌前來。」
陌生婦女向他投來深表謝意的目光,並坐到了桌前。老闆娘氣呼呼地從凳子上站起來,到廚房裡去了。當她離去時,弗朗茨用平靜的語調悄悄地對我們說:
「她現在心裡有氣,但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男人畢竟是男人。並且,連可憐鬼我都不會讓他們睡在馬廄里的。」
我們兩人也很同情這三個人。我把一杯滿滿的葡萄酒遞過去給老人喝,啞巴魚也把那還未動過的一碟子魚肉給了小男孩。小男孩餓極了,狼吞虎咽地吃著。
過了很長一段時間,老闆娘還不出來,弗朗茨生氣了。他站起來走進廚房,裡面傳出不協調的低音「二重唱」。開始是由一個高音起頭,接著便出現柔和的低音,然後高音慢慢變至低音,女高音逐步減弱。最後我們聽到老闆娘從另一扇門出去了,說了聲再見。這時,弗朗茨滿臉笑容地出來了。
「她到鄰居家吵吵去了,」他向我們坦白道,「現在,我們可以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了。來來來!」
他拿起還剩有一大半鱒魚的盤遞給那三個人,又拿起還剩有一大半肉的盤子也遞給他們。他還拿起一滿瓶葡萄酒和桌上所有還剩下的東西都遞給他們,並坐到他們旁邊,沖著我們叫道:
「過來過來,我的讀書先生們!我們來和這幾個人聊聊美國吧。也許我們可以從中得知許多關於美國的新鮮事,因為這位婦女的丈夫寫過信了。」
「您要研究美國?」啞巴魚問道。
啞巴魚很喜歡大洋彼岸的那個國家,因為他也有一位親戚在那裡,最近,他的父母還收到了他的一封來信,是什麼親戚,我無法知道。他喜歡儘可能地隱瞞這層親戚關係,但又不時地提到三點讓人猜想:一、愛爾多拉多的名字;二、百萬富翁;三、單獨繼承遺產!他是否會詳細介紹,我得注意聽著。
弗朗茨正直地承認,他對愛格爾到卡爾斯巴特的地形比對美國的地理要熟悉得多。於是我的老朋友,弗朗茨的新朋友便開始喋喋不休地大談「高年級教科書」中有關美國的內容。他從剛才的三個謎點談起,弗朗茨聚精會神地聽著,三位陌生人卻不感興趣,因為他們沒有閑工夫關心那些乾巴巴的人口數字及湖河和城市的名字,他們得天天與飢餓作鬥爭。
很感人的是,那位陌生婦女是如此細心地照顧她的父親,小男孩也把盤中最好的東西拿給他吃。那位老人很虛弱,幾乎都支撐不住了。他喝了點葡萄酒,但吃得很少,看上去他很想睡一覺。我看著他的瘦臉,感到這好像是他的最後一覺了。
陌生婦女在吃東西前大聲地禱告,可以看出這是她出於習慣和信仰而這樣做的。吃完后,她又禱告了一次,然後請老闆帶她父親去睡覺。可是,老人搖搖頭,用疲憊和沙啞的聲音說:
「不,讓我坐在這裡吧,我的女兒!在每個溫暖的屋裡的聖誕樹亮起來時,我們跋涉在白雪和冰凍之中,我們得向前走,一直向前走,不能與大家一起分享歡樂。我沒有給你們點蠟燭,也沒有禮物送給你們。你們在這神聖的日子裡不得不受凍挨餓。因為我不想讓我的眼淚使你們感到不高興,我只得讓它們往心裡流。但在這裡,我感到很舒服,我們在這裡受到了熱情的款待,這裡很溫暖,我們吃得也很飽。我們就在這裡慶祝聖誕吧。」
他的話不時地被沉悶的乾咳聲所打斷。現在,他說完話合起雙手,嘴唇嚅動地在輕聲禱告。陌生婦女也握起雙手,偷偷地哭起來。小男孩緊閉著嘴唇,看著我們,他想知道,如果他也憋不住抽泣起來,我們會是什麼反應。他是一個瘦弱的小傢伙。
我現在覺得,禱告的老人,已經不再是一個叫化子了。高聳摩天的山,那頂上一定蓋著白雪。當年齡的白雪覆蓋了頭頂時,那這個人一定已經離天不遠了。對天的接近當然會在每一個有感受的胸膛里喚起敬仰。這位嚅動著嘴唇請求進入天國的老人,這位偷偷流淚的婦女和那個噙著眼淚不讓流下來的小男孩,他們在我眼裡已經不是叫化子了。我想起了聖經上的一句話:「有二人或三人以我的名義聚在一起時,我就在他們中間。」跟剛才的幼稚的快樂相比,現在的這種氣氛給人留下的印象是多麼深刻!當貧困在外面的晚寒中漫步走過鋪滿白雪的道路時,我們卻在用讀書人的玩笑浪費時光。我感到羞恥。
老闆似乎也有我這樣的感覺。他清了清嗓子,好像要擺脫內心的狼狽,說:
「是的,你們在這裡過聖誕吧,我會準備的。我去把它搬進來。」
他往過道走去。我們聽到過道的那一邊有開門的聲音,才知道這扇門是通客廳的。他要把什麼弄進來?原來,他搬進來一棵掛著許多飾物的聖誕樹,上面的蠟燭還沒有點完。他把它放到桌子上,叫我們點上蠟燭,自己又出去了。小男孩跳起來,兩眼充滿著快樂,並請求同意他幫我們的忙。
弗朗茨從外面進來,拿了幾件他自己的和他夫人的衣物,還有一塊蛋糕和一根香腸,都放到聖誕樹下,又放了五個白花花的荷蘭盾,說:
「看,這些都是聖誕天使送給你們的。他看到了你們的眼淚,聽到了你們的禱告。你們要感謝他而不是我!」
現在的氣氛是多麼的高興呀!老人睜大眼睛,盡情地享受著聖誕樹上的燭光。陌生婦女的眼裡不再是痛苦的眼淚,而是噙著幸福的眼淚。小男孩雙手摟著她的脖子,將抽泣隱藏在婦女的懷裡。我幫不了其他的忙,便從口袋裡掏出一個荷蘭盾,把它和老闆的五個荷蘭盾放在一起。啞巴魚看到這些,輕聲地對我說:
「是呀,你們可以給錢,你們!弗朗茨娶了個有錢的老婆,你呢,有五個塔勒,可我只有三個。我是最窮的了,沒辦法……我也可以做點什麼。聽著!」
他請求安靜,站到聖誕樹邊上,朗誦起來:
我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
你們都將從中得益,
因為今天,你們的大救星
耶穌基督誕生了……
怎麼回事?我自己寫的詩自己都感到如此陌生,好像它不是我寫的,而完全是另外一個人寫的。啞巴魚越念下去,我越感到陌生,越深深地撞擊著我的心靈。其他的人都懷著崇敬的心情靜靜地聽著。老人的目光一刻都沒有離開過朗誦者。他的臉上有了喜色,透出一股少有的光。是燃著的聖誕樹上的蠟燭的反射?或是他心裡透出來的內心明朗的光?他把雙手攤在桌上,伸開五指,蜷縮的身體緩緩地向上伸了伸,原先無精打採的頭也慢慢地抬了起來,好像準備接受來自上帝的恩賜。啞巴魚剛朗誦完,他便慢慢地站進來,像蠟燭一樣筆直地站在桌旁,請求道:
「請把最後一節再朗誦一遍!請從神甫講話那裡開始再朗誦一遍!」
啞巴魚滿足了老人的願望,而我還是覺得他朗誦的是別人寫的詩:
神甫一邊祝福一邊把手
第7頁完,請續下一頁。喜歡 Amo hot 推理小說,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