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種見面,西門高興起來,抗拒了休息的需要。但這幾乎是持續不斷的行走多麼讓人難忍!從迪埃普開始,他已走了十六個鐘頭……從大地震使他離開家門后,他已走了十八個鐘頭。在平時,這種嘗試是在合理、科學的安排下進行。但目前他完成這一行程是在怎樣的條件下啊!
他繼續走,繼續走。休息么?要是有在他之後從迪埃普出發的人趕上他呢?
沿途景象沒有變化。船骸像墳墓似地在大路上排列著。在那不斷出現的公墓上飄浮著霧氣。
一個小時后,他不得不停下來,大海攔住了他的去路。
大海面對著他!西門又生氣又失望。這難道是他行程的結束?難道大自然的這些災難最終是創造一個毫無理由地攔截在那裡的半島?
但是從岸上高處看去,他發現在不遠處有一圈逐漸從霧裡顯出的黑色塊,他想這是在充滿海水的窪地後面的一塊新地。
「到那裡去。」西門想。
他脫掉衣服,把它們紮成一個包裹圍在脖子上,就入水游泳。對這位游泳能手來說,橫渡不過是一種遊戲。他登陸后將身體晒乾,就又重新穿上衣服。
在五百米遠的地方,有一個平緩的斜坡把他引導到一個沙岡的一塊礁石上。那沙岡相當結實,他毫不猶豫地走了上去。他一直走到這沙同的最高點。
這是六月四日晚上六點十分,就在這個地方——後來人們豎立了一個花崗岩石柱,上面用金字刻著兩個名字和一個日期——在沙丘圍成的像雜技場的階梯看台的廣闊場地上,西門看見一個人向他走來。
西門先於那人停下了腳步,他十分激動。那人慢慢地前行,像一個正在散步的人,四面看看,找尋道路。他抬起頭來時,看見了西門,覺得很驚訝,便揮動了他的便帽。這時西門向他快步走去,懷著擁抱他的強烈願望伸開雙臂。
從遠處看這人很年輕。他穿著漁夫的衣服,一件栗色的布上衣和一條布褲子,光著腳,高個子,寬肩膀。西門對他大聲說:
「我從迪埃普來……您呢,從哪個城市來?您在路上很久了么?您單獨一個人么?」
他看見那水手在微笑,那剃光的鼻煙色的面孔帶著高興和開朗的表情。
他們彼此走近,相互握手。西門重複說:
「我在凌晨一點鐘離開迪埃普。您呢?從哪個港口來?」
那人笑起來,回答的話西門聽不懂。他雖然不懂,但他知道這種摻雜著土語的語言,他想這大概是在加來或敦刻爾克受雇的英國漁夫。
他一字一音地對他說,手指著天邊。
「加來?郭刻爾克?」
那人努力重複著這兩個地名——好像要努力抓住含義、最後,他臉上的表情明朗起來,他用頭表示不是的。
然後,他轉過身去,指著他走的方向上的一點說了兩次:
「黑斯廷斯……黑斯廷斯……」
西門顫慄起來。他並沒有立即意識到這不平常的事實,雖然他有點感覺到而且有點驚訝。無可置疑,這水手指的黑斯廷斯這個城市是他的故鄉或平時居住地。但此時他從何處來?
西門堅持問:
「布洛涅?維默勒?」
「不是的……不是的,」水手重複說,「黑斯廷斯……英國……」
他的手堅持指著天邊的同一點,頑固地重複說:
「英國……英國……」
「什麼!您說什麼?」西門大聲說。
他猛力地抓住那人的兩肩。
「您說什麼?在您身後是英國么?您是從英國來的么?不是的,對么?這不是真的吧?」
水手用腳踩地說:
「是英國,」他重複著,指點著他踏過的土地,說那是通向英國的。
西門感到惱火。他拿出手錶,用食指在表面上轉了幾轉。
「您什麼時候離開的?走了多少時間?」
「三小時。」英國人展開手指說。
「三小時……」西門低聲說,「我們離英國海岸只有三小時……」
這一次,他不得不接受這一重大事實,確切事實。與此同時,他看到了他出錯的原因。由於從索姆河口以後,法國海岸線便是垂直的,因此跟隨著與法國海岸完全平行的線路,不可避免地會走到英國海岸,走到福克斯通,走到多佛爾或是到黑斯廷斯,如果方向稍為偏左的話。對這一點,西門沒有意識到。由於三次證明法國是在他右邊而不是在他後面,他懷著一種肯定法國在不遠處的想法向前走,認為法國海岸不久就會從霧中出現。
但這是英國海岸!從霧裡出現的是一個英國人!
多大的奇迹!他多麼激動地擁抱著這個人,細看著他友好的面孔!他本能地感到幾個小時來實現的事對現在和將來都具有不平常的影響。在這件事中,他與英國人的相遇是一種先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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