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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說明任何緣由就辭退了長期雇傭的那個老阿婆,除了少量的換洗衣物、隨身物品,所有珍藏多年的名畫、油畫工具等都放在畫室里,至於畫室的管理,也沒有說明真相就拜託給某位好友,然後蝶與三郎就悄然離開了東京,這是他們在畫室里商定結果后的第三天。在他們到達信濃山中的S溫泉之前,也沒有什麼特別值得一提的事。在故事場景轉移到S溫泉之前,請允許我陳述一些雖細小但必須引起讀者注意的事情。
從那天畫室商談至火車離開飯田町站的一段日子裡,蝶所表現出的言行讓人費解。在那三天中,她總是找出各種各樣的借口,比如買一些旅途中的物品等,支使三郎一人外出,而自己卻終日呆在畫室里,一步也不踏出大門。她那膽怯的樣子就像鼴鼠一般,而三郎自然也就憐惜不已。出發的時刻終於來臨了,當他們告別大門緊閉、鴉雀無聲的畫室,登上等候著的黃包車時,雖是一個溫暖和煦的春日,蝶還是頗有顧慮地說道:「車老大,請把簾幔放下來。」
對於蝶這種不可思議的舉動,三郎自然是故作不在意,實則仔細地觀察著,並和蝶一起緊張不安,和煤一起對那看不見的敵人充滿恐懼。如果想弄清楚蝶到底害怕誰,並不是找不到答案。如果詢問作為介紹人的朋友,讓他幫忙查清她的家世及在歌舞團的情況,恐怕就可以了解、掌握某些線索。但這位今日有酒今日醉,奉行及時行樂的三郎君決沒有那刨根問底的耐性。另外,即便刨根問底,查明對方是誰,對於三郎和蝶而言,恐怕除了逃離東京也別無良策。他對於蝶的愛決不會因為這件事而有所動搖,而且只要蝶像現在這樣愛著他,三郎也就別無他求了。按照她的意願去天涯海角也罷,浪跡江湖也罷,只要有蝶的愛,三郎就心滿意足了。
總之,兩個人就這樣開始了旅程,他們在長野縣的M町住了一晚,乘坐狹小的私營火車,沿著綠葉蔥鬱的山路直奔S溫泉。
在小巧精緻的車站前,蝶和三郎正好雇了兩輛待客的黃包車,朝著目的地稻山賓館進發。道路兩側蔥鬱的群山,山谷里清澈的溪流,那久違的黃鶯囀叫,以及無以倫比、清新透明的大氣。早在火車裡就已恢復常態的蝶此時格外高興,不時回頭看看三郎,露出愉悅的笑容。據說這稻山賓館是那怪老闆親自設計、督造出來的。正因為如此,這窮鄉僻壤的溫泉場極盡奢華。不愧叫做賓館,其外觀完全是西洋式,那綠葉映襯下的紅屋頂時隱時現,彷彿是國外的石版畫,這一切讓一向對自然風光無甚興趣的三郎也感到了美。
當車在大門口停穩后,似乎是這一賓館的習慣,那早已熟識的老闆與領班、服務員一起,恭恭敬敬地前來迎接客人。老闆那挺著的肥肚皮、油光發亮的面孔、滿臉討好的笑容與去年一模一樣。也許是客人稀少的緣故,寬敞的走廊上一片寂靜,讓人心裡感到涼颼颼的,但當來到樓下最裡面的日式房間,稍事休息后,發現無論是室內的擺設,還是玻璃窗外的景色,都讓人感覺到清爽舒怡。他們不禁想到:能在這世外桃源終其一生,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由於火車晚點,行李還沒運到,讓人有點擔心。但他們兩人也已疲倦到了極點,暫且躺著歇息,相互對望著。
「浴衣來了后,你先去洗澡。」
「好,但我現在還不想洗。」
「你對這個溫泉不了解,去看看,你就會明白我選擇這個溫泉場的用意。」
「非常壯觀嗎?」
「不是這個意思。我說的不是結構怎樣怎樣。反正你先去看看,肯定會喜歡的。」
講完這番話后,蝶就先去了這稻山賓館的有名浴場。看著蝶的背影,三郎的臉上浮起了怪笑。看來那浴場中必定有讓蝶驚訝、不可思議的設施。或者那裡可能會發生什麼奇怪的事情。那浴場意味著什麼,蝶當然是一無所知,而三郎也只不過由於他那病態的愛好而對其抱有興趣。因此兩人做夢也沒想到那稻山賓館的浴場竟然與他們後來的悲慘命運有著密切的關聯。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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賓館的浴衣送來后,蝶便換上了碎花招綢的夾衣,纏上一條腰帶,然後與那個身材矮小的操著越后口音,但絕非美人的服務員一起朝浴室走去。三郎聽見她們穿過走廊的啪嗒啪嗒聲越來越遠,突然切身感到白晝下的溫泉賓館里一片靜謐。雖是春天,總讓人感到徹骨冰涼的山氣無聲地、靜靜地穿過這個大建築物里每一個房間。
「她會是怎樣一副表情?」
三郎突然沮喪起來,揣摩著。
「要不要悄悄地窺視一下?」
他之所以這麼想,是因為一個人留在空蕩蕩的房間里有一種坐不住的感覺。於是三郎迅速扒掉和服,套上浴衣,外穿一件相袍,急急忙忙地穿上拖鞋,緊跟而去。
出了房間,是一條彎彎曲曲的走廊,恐怕是還沒有習慣的緣故,更讓他感到像是走進迷宮一般。走廊上早已看不見蝶的身影。憑著去年來時的記憶,他朝著像是浴室的方向走去。轉過兩道彎后,出現了一條稍長的走廊。其兩側都是客房,混沌的光線朦朧地映射在擦拭得光潔一新的板縫間。定睛一看,從這洞穴般微微泛暗的走廊對面走過來一個浴客打扮的男子。三郎向前走一步,那人向前走一步;三郎偏左那人偏左;三郎偏右那人也偏右。「真不可思議。」三郎想著想著站了下來,頓時那個男人也停住腳步打量著三郎。這真是莫名其妙,是三郎的大腦不正常嗎?還是在做夢呀?讓人覺得怪異。
但不久,三郎立即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實際上對面的那個男人正是三郎自己。在這條走廊盡端的牆上,整整一面鑲嵌著鏡子。他竟然將此忘得一乾二淨。「怎麼搞的?」三郎不由地嘿嘿傻笑起來。此時鏡中的那個男人也跟著嘿嘿傻笑起來。這樣看來,實際上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事。但三郎卻突然感到害怕起來。客人稀少的溫泉賓館是那樣的寂寥,而這條走廊又是那麼灰暗。
他當然不會為了逃避這面大鏡子而扭頭回房間的,於是繼續朝前走去。鏡子前,走廊又拐了個彎,前方恐怕就是那有名的浴室了。拐彎時,三郎心裡念叨著「不要看鏡子,決不要看鏡子」。但是不自覺間又瞥了一眼,那一剎那,三郎感到在鏡子的表面,除了自己的影像外,還有什麼東西在蠕動著。他嚇了一跳,再度審視后發現在其影像的深處,浮現出一張蒼白鐵青的女人臉,久久地凝視著他。這恐怕只是一種錯覺。因為當他鎮定下來,向後望去時,身後沒有一個人。就在那時面朝走廊的某個房間的門靜靜地關上了。但這恐怕也是幻覺。雖然這一切都是一瞬間的事情,但他好像看清了那張女人臉。頭髮是盤著的。決不是普通女人的臉。並且那青筋凸現的面額上,一雙大而圓的眼睛陰鬱地發著光。
「呆貨,這兒是溫泉賓館,自然會有病人來此療養。怎麼會像看見什麼恐怖的東西一樣呆若木雞,今天你是有點不對勁。」
三郎總算回過神來,但心中依舊感到這是個不祥之兆,怎麼也恢復不到平時快樂的心境。他拖著沉重的步伐拐過彎,在走廊前方看見了那還留有記憶的浴室入口,耳中聽到嘩嘩的洗澡水聲。一下子,蝶那嬌媚的神態又讓他心神蕩漾。三郎又恢復到了平常的心情。
在這偏僻的山野中,本沒有必要將男女浴室分開。但這裡由於另有緣由而將男女浴室明確隔開。三郎悄沒聲息地鑽進男浴室,脫去棉袍,然後小心翼翼地,沒發出任何聲響泡進了浴盆里。
「您先慢慢洗,搓澡的過一會來。」
從女浴室那邊,傳來那身材矮小女子的聲音。
「知道了。」
蝶淡淡地應答一聲,隨後又傳來嘩嘩聲,似乎是在浴盆里洗臉什麼的。
三郎頭枕在浴盆的邊緣,成大字形浮著,悠閑自得地環視著浴室。溫泉水是一般的碳酸泉水,沒有什麼稀奇,然而在這浴室里有著奇特的設施。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浴盆旁邊灰泥作成的大爐灶一般的東西。稻山賓館的人將其稱為土耳其浴。儘管形態怪異,實則只不過是一種蒸氣浴。與這個相比更為奇特的是位於浴室一角,有一塊長為六七尺、帶有四條腿的本板。儼然是飯店料理台被放大后安放在這裡的,宛如巨人用的菜板一樣。這是為洗澡者坐著清洗身體用的,這一設施可謂是過於結實、奢侈了。不知其用途的人可能還會感到害怕。
環視完一圈,三郎又將目光移向了男女浴室間的隔板,像是尋找什麼東西一般,從一頭望到另一頭。
「夫人,讓我給您搓澡吧。」
從女浴室那邊傳來一個男人的粗嗓門。
「好。」
對面傳來蝶跨出浴盆的聲響。
聽到這一聲響后,三郎更加急急忙忙地查看著男女浴室的隔板。他正在那兒物色合適的縫隙。但那隔板上沒有一處縫隙。正當他灰心喪氣之時猛然間發現那個灰泥蒸氣裕與隔板之間,有一處凹陷下去,三郎覺得從那恐怕可窺視到對面。(男女浴室共用一個灰泥蒸氣浴。呈小山狀,其內有間隔。)
他立即跳出浴盆,將濕乎乎的身體緊貼在蒸氣浴的一角,臉湊到那個凹陷的縫隙處。這副模樣完全是那令世人嘩然的女浴室偷窺者的常態。而偷窺本身也讓三郎產生一種異樣的心情。他雖知道浴室入口處有兩道門,但依舊下意識回頭看了一下。
縫隙處宛如箱子的一端呈直角狀,非常狹小,無法看清整個浴室。但也正因為如此,反倒添加了一種別樣的趣味。右半邊,蒸氣浴那灰泥截面就像怪物一樣湧現在眼前,下方就是剛才提到的呈白色紋路的巨人用菜板。蝶那微微泛紅的後背無遮無攔地展現在三郎的眼中。也許是離得太近的緣故,一時間,三郎覺得那是另一個世界的身軀,竟感到一絲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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