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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以後,植村喜八總也不能忘記那晚之事。淺草曲藝場的舞女、鉛灰色面孔的前科者,這種奇妙的組合勾起了他的興趣。仔細想想,那時胡蝶的態度令人不可理解。在曲藝場舞台上也算見過世面的她為何對那個人無來由的威脅如此心驚肉跳?就算那人是兇惡的前科者也不必那麼膽戰心驚。既不向別人講述事情的來龍去脈,又說要躲起來。她身上莫非有什麼秘密。他像是自己的事情一樣苦苦思索著。
通過以上描述,讀者可能會想,這個植村喜八對於悄悄探究他人隱私有著異常濃厚的興趣。如果他不是那麼膽小,乾脆扔掉畫筆去從事刑事偵探的工作豈不是更有成就,更加稱職。現在植村喜八的前方出現了引起他好奇心的目標,那個前幾日晚上遇見的前科者。在女大力士的雜耍場,隔著摔跤場地,他與他再次會面了。喜八感到一種異常的亢奮,這也是可以理解的。
喜八躲在人後,眼睛卻一刻也沒有離開過那個男人。有蠻力的女相撲、女大力士的人場式、連勝五人的精彩表演統統不能引起他的興趣。那人曾犯過什麼可怕的罪行,他無從得知,但此時前科者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喜八的眼睛。
就這樣監視了約有三十分鐘,只見對方旁若無人地打了個哈欠,站了起來,並將印字短褂的袖子一直卷到肩膀處,慢悠悠地晃向門口。於是喜八也立即站起身,分開圍觀的人群,從另一個出口跟了出去。跟蹤真是讓人興緻昂然。
出了大門,一看四周,發現那人夾雜在人堆中正在點煙。當時兩人距離很近。喜八想絕不能被他發現,急急忙忙正準備混人人群里。就在那一瞬間,對方已將煙點好正好抬起頭。兩人的目光在那一刻碰撞在一起。
「糟了,被發現了。」
喜八大驚,拔腳想逃,可那人竟毫無表情地獃獃站著。看上去他已經沒什麼印象了。如果真是那樣就可以放心了。我要一直跟著你。喜八安下心來,繼續密切注視著那男人的舉動。
過了一會,那個男人慢慢地朝前走去。如大猩猩般彎曲的雙腿、污黑的腳板底啪嗒啪嗒發出聲響,後跟破爛不堪的草鞋,真是一副破落的樣子。喜八跟著跟著,突然覺得自己的行為很愚蠢。跟著這樣一個無所事事的傢伙到底意欲何為。你真是多管閑事啊!但當他想到那張異常扭曲、鉛灰色的面孔,又感到如果讓其溜走,似乎有點可惜。那張臉無端地吸引著他。左思右想間繼續跟蹤著,不經意間那人已穿過公園,來到髒兮兮、猶如迷宮的街巷裡。先向右拐,再向左,走著走著,兩側的建築物越發灰濛濛、髒兮兮了。不久,那人溜達著走進了一家小酒館。這兒不足兩間寬,門口掛著又黑又髒的土黃色的布簾,兩旁的玻璃窗上沾滿了油污和灰塵,幾乎不透明。
喜八索性也大著膽子跟著那人鑽進了店裡。在十七八平方米的房間里,有一個呈馬蹄形、類似酒吧櫃檯的檯子,其外側擺放著幾把沒有扶手的椅子,馬蹄形檯子的裡面站著個身材矮小的鄉下女人。也許時間還早,店裡還沒有多少客人。
「喂!來杯白蘭地。」
那個前科者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靠著櫃檯撐著腮幫,發出嘶啞、渾厚的聲音叫嚷著。喜八則要了杯啤酒。
「再來一杯。」
一口氣喝完后,那男人又要了一杯白蘭地。其下酒菜是切得細細的捲心菜。他一邊手拿捲心菜蘸著醬狼吞虎咽地吃著,一邊不斷地要酒。
「大姐!能否給這位老哥也來杯,我要敬他一杯。」
那男人已醉得差不多了。看到喜八傻傻地盯著面前的白蘭地,竟放肆地大笑起來。
「別害怕,又不讓你付錢,盡情嗎吧。」
說著,好像有什麼可笑的事一樣,那男人哈哈大笑起來。
不久,店裡的各個角落都灰暗下來,熏得漆黑的燈泡發出暗紅的光線,客人也逐漸多了起來。那個矮小女人接客的聲音頻繁起來,破陋的小酒館中竟顯得熱鬧非凡起來。圍著馬蹄形的吧台形成一個奇特的派對。帶著酒意,那些初次相識的人們開始用粗魯的語言,不帶任何惡意地交談起來。談話的內容多是發泄不滿。這是無所事事之人的不滿,聽上去如孩童般天真幼稚。喜八捧著一杯酒悠然地聽著這些粗魯卻讓人心情舒暢的談話。
「吆嘿,吆嘿……」突然那前科者打著狂放的節拍,唱起一首奇妙的歌曲來。那曲調竟讓人覺得舒緩、悠閑。喜八盯著他那張因為喝了酒而有點人樣的面孔,聽著這首歌,腦海中不禁浮現出廣闊無際的大海,想起了那操縱著被海風吹得鼓起的船帆的雄健的海員們。也許這首歌是一首船謠。「吆嘿、吆嘿……」這一拖長的餘韻也永久地留在耳中。
「不要滿臉苦相。」
那前科者陡然煞住了歌聲,大罵起來。周圍的人全都饒有興緻地盯著這張喝醉的面孔。
「錢?錢是什麼?錢這玩意,要有就有。你們別看我這副德行,我有個有錢的親戚。啊,是類似於親戚的傢伙。只要我敲他一筆竹杠,他就會老老實實地低著頭,將一百兩、二百兩的鈔票拿來,並對我說儘管用。哈哈哈。」
男人那張可怕的面孔越喝越明亮,越喝越討人喜歡。喜八甚至會想:這樣的人會有前科?
「以前我不知道他住在哪裡,昨天剛剛弄清楚。我該轉運了。明天他就會送錢來。什麼?他不可能不來給我。哇哈哈哈。我也是有錢人了,有錢人了。兄弟們,宋慶祝一下。再干一杯。」
男人說得唾沫星直飛,那骨節粗大的手不斷重重地拍打在植村喜八的後背上。看著這副無憂無慮的樣子,讓人感到那天腰揣短刀,尾隨舞女之後的男人簡直就是另外一個人。喜八想乘對方酒酣之際,打探一下他與蝶的關係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認不認識三友館的一位名叫胡蝶的舞女?」
喜八揀了個機會,漫不經心般地問到。
「什麼?」
「一個名叫胡蝶的舞女。」
話音剛落,那方才還起勁的前科者一下子變了臉色。
「胡蝶?你說胡蝶怎麼了?」
前科者那張扭曲的面孔,死盯著喜八,一步一步地逼近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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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聽到胡蝶一詞后,立刻變得氣勢洶洶,植村喜八一下子就呆住了,頓時痛恨自己那與生俱來的好奇心。「犯了個不可饒恕的錯誤,這傢伙也許會殺了我。」他腦中一下閃過這樣的念頭。
喜八臉色大變,直著眼睛,獃獃地望著對方,而前科者那張鉛灰色、青筋突起的大臉如金剛力士般逼迫過來。
「你是蝶什麼人?」
從前科者的嘴中噴出含有高度酒精的唾沫。這麼簡單的一句話在喜八的腦中閃現出許多的意味。怎麼回答才好?從對方那充血的雙眼中射出的寒光足以說明這不是一句酒話。
這個男人肯定自那天晚上,即喜八裝作刑事偵探的那天晚上后,就再也沒找到蝶。並且他現在肯定也明白那晚放走蝶的男人根本就不是什麼刑事偵探。即使他當時沒能記住喜八的長相,從剛才的氛圍中也能感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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