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重新退回到青浦路,照樣停在三十一號門前。趙伯雄又一度下車,依舊悄悄地走到二十七號屋裡去。朱福慶以為這一次又有相當時間的耽擱,正打算摸出紙煙來蘇散一下。不料砰的一聲,連他的紙煙都沒有燒著。他忽見趙伯雄倉皇地奔回汽車去。朱福慶不知道是趙伯雄開槍打人,還是有人開槍打趙伯雄。他當然也不便查問。不過趙伯雄上車以後,拿了兩張十元的法幣,塞在朱福慶的手裡,此外沒有一句說話,只叫他開回亞東旅館去。
報告到這裡為止,霍桑和倪金壽看過以後,當然大家都很重視。倪金壽的意思還嫌不很清楚。
他建議說:「這是間接的,不夠清楚。我想叫虎林去把那個司機朱福慶找到,直接地問一問。」
霍桑卻表示異議。「這仍舊是間接的,最直接的,還是見見這位趙先生。」
倪金壽本來已伸手向書桌旁邊要想按電鈴,這時又縮住了。他皺著眉峰說:「當然,無論如何,這傢伙總是案中最重要的角色。不過你用什麼方法去見他?你可打算向廳長去要人?」
霍桑搖頭道:「不,我不打算這樣。廳長雖給過我口頭保證,如果必要,他可以把趙伯雄交給我。不過這一著也許要給廳長相當的麻煩。如果沒有『必要』,我也不想麻煩他。」
倪金壽問道:「你打算怎樣去找他?」
霍桑道:「方法未始沒有,不過時間上也許不能怎樣迅速。好在眼前案子的複雜情形已全部揭露,結束的遲早,已不成多大問題。」
我不禁插口問道:「你已全部明白了嗎?我倒還有些兒隔膜。你能不能——」
這時書桌上的電話鈴聲阻斷了我的問話,倪金壽早已將聽筒拿了起來。他的耳朵一接觸聽筒,臉色立即緊張起來。
他斷續地說:「荷生?……我是倪探長。……什麼樣子?……唔……冷……黃河路。三十號?……豐泰煙紙店裡?……好,好,我們馬上就到。」
霍桑不等倪金壽報告,便緊張地說:「這是關於趙伯雄的消息嗎?」
倪金壽道:「是的。荷生說那人個子高大,穿一身深灰條紋的西裝,方闊的下頦,稜角的眼睛,的確是趙伯雄無疑。荷生跟隨他走了不少路,現在已跟到了一個地點。」
「可是在黃河路三十號,豐泰煙紙店裡?」
「正是,荷生就在那店,附近等我們。」
「那麼,我們不能耽擱。馬上就走。」
我們三個人離開警廳的時候,時間已是下午五點半鐘。淡淡的陽光已漸漸兒向西,有好幾個賣報童子,都在高著喉嚨亂喊:「交際花吃手槍」,「舞國皇後到陰間」一類俏皮的名目。我隨手買了一張,方才上車。汽車進行時,我急忙把報紙翻開,找尋關於王麗蘭的這一節新聞。那「舞后被暗殺」的標題字模雖很大,但新聞的內容卻簡單得很。內中只記載王麗蘭在半夜后被人刺死,不但嫌疑人不曾列舉,連手槍的字樣都沒有。此外只鋪張些王麗蘭當選舞后時的許多已往事實,和伊在舞場里的那些傾倒一時的軼聞,還有伊的住所和平日的生活狀況。末段的結論,卻把倪金壽亂捧一陣,連霍桑和我的名字都不曾提起。
霍桑一邊把握著司機盤,一邊淡淡地問我說:「報紙上寫些什麼?」
我答道:「雷聲響,雨點小,簡直不曾說什麼——這新聞好像經過什麼人統制或筆削過的,幸虧你和我的名字都不曾牽連進去。」
霍桑不答,也不加什麼批評。倪金壽不但不關心報紙上的新聞,連霍桑跟我的問答也並不注意。他分明十二分緊張,好像他的精神完全集中在如何應付趙伯雄的問題上。其實我對於他也有相當的同情。因為這趙伯雄既然有著某種來歷,確乎不能同平常的罪犯一般看待。霍桑是不受官俸的人,當然還少顧忌:倪金壽因著他的直屬上司的袒護,情形不同,確有些左右為難。霍桑可打算再拘捕趙伯雄嗎?眼前他既然有了戒備,可會用武力抵抗嗎?料想起來,這個人定有不少羽黨。那麼,這一次我們三個人可敵得住嗎?
汽車到了黃河路轉角,霍桑馬上停車,隨即跳下車來。倪金壽和我也跟著下來。他把右手插在衣袋中,分明已把握著手槍。他的眼睛不住向左右瞭望。我受了他的暗示,也準備好衣袋中的手槍。但霍桑卻並無緊張狀態。
倪金壽用左手向前面指一指。「那不是豐泰煙紙店嗎?」這時我也瞧見了那是一爿一間門面的小煙紙店。
霍桑應道:「是的。怎麼不見荷生?」
倪金壽道:「奇怪,他到那裡去了?他說他在這裡附近等我們。」
霍桑說:「也許趙伯雄又走了,荷生也跟著他去。」
「那怎麼辦?我們能不能到這煙紙店裡去搜一搜?」
「這不妥。我們姑且到店裡去看一看再說。」
我們三個人本來站立在汽車旁邊的人行道上。這時霍桑首先穿過馬路,向豐泰煙紙店走去。倪金壽和我當然緊緊地跟著。霍桑走到煙紙店門口,掏出一張十元的法幣來,買一包白金龍紙煙。他的眼光小心地向煙紙店的店堂溜轉。我瞧見裡面一共有三個人,兩個是中年的夥友,一個是十五六歲的學徒,外表上絕對瞧不出什麼可疑之處。那個招待霍桑賣煙的,就是這十五六歲的學徒。霍桑一邊把找出來的法幣一張張驗看,一邊隨意搭訕地說:「你們老闆在裡面嗎?」
那學徒抬起目光向霍桑臉上瞧了一瞧,搖搖頭說:「出去了,你認識他嗎?」
這時忽有一種出我意外的景狀。倪金壽突然舉起了左手,高聲喊道:「喂,老韓,你怎麼在這裡?」
原來那時有一個人從店堂後面探頭出來瞧一瞧,竟被倪金壽瞧見了。這個人本來不想走出來,被倪金壽一招呼,卻不能不到外面來敷衍幾句。
那叫做老韓的說:「倪探長,好久不見,忙得怎樣?你那兒去?」其實那人並不老,穿一件淡灰色嗶嘰單袍,身材和年齡和我相仿,神氣上也很機警多智。
倪金壽答道:「隨便走走。」他放低些聲調。「老韓,這裡可有一個叫做趙伯雄的人?」
那老韓略略驚異地問道:「趙伯雄?有的,他剛才在這裡。倪探長,你認識他嗎?」
倪金壽答道:「是的,他此刻還在不在?」
「他已上南京去了,走了還不到十分鐘。你找他有什麼事?」
倪金壽略略遲疑,剛才說出了「他是」兩個字,霍桑早搶著作答。
「沒有什麼。我們只希望跟他隨便談談。倪探長,走吧。」他隨手把法幣和紙煙放進了衣袋裡去,回身就走。
倪金壽跟著霍桑回到停汽車的所在時,帶著失望和懷疑的神氣。立定以後,他向霍桑問話:「怎麼不問個仔細?」
霍桑答道:「多談沒有益處,反落痕迹。這老韓是什麼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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