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面試,只不過是和梅村老師一起,在咖啡店裡和老闆見了一面。是個叫福本的中年男性。穿著西服沒打領帶。福本毫不客氣地問了剛志的事件,好像僅僅是感興趣一樣。當場就決定了錄用。福本說只要不給對方汽車公司添什麼麻煩就行,而且明確說,要是跟人家公司的職工打架什麼的立即解僱。
直貴在乘車的時候,盡量低著頭,生怕不小心跟誰的目光對到一起會招來糾紛。起初很擠的交通車,每到一站就會下去一部分人,到有了空位的時候,直貴也沒打算坐。在要下車時,他注意到有人在看他。那是坐在從後面數第二排座位上的一個年輕女孩兒,不時地在看著他。直貴開始覺得也許是自己想多了,但又覺得不是那樣。
下車的時候,他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往後看了一眼,目光正好和她的碰到一起。女孩年齡跟他差不多,臉上沒化妝,頭髮也剪得很短。她馬上把目光轉到一邊。從車站往宿舍走的路上,直貴無意中想起她的事兒,覺得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如果見過的話也應該在工廠里。她為什麼看著自己呢?也許是對方所謂的一見鍾情吧?但他並沒有因此感到高興。因為一點兒也不覺得她有魅力,大概在公司里她也屬於那種根本不顯眼的,他想象著。
在宿舍食堂里吃完最便宜的套餐后,回到房間。房子是三室一廳的格局,但給直貴用的只是四塊半榻榻米大小的一個房間。宿舍里有衛生間但沒有浴室,有廚房只是個名,因為不許用火不能做飯。另外兩個房間住著季節性臨時工。不過很少碰面。一個有四十歲,另一個像是三十歲左右,都是被曬得黝黑。沒有正經說過話,所以直貴不知道他們本業是幹什麼的。
他進了自己的房間,立刻在沒有疊的被子上躺了下來。從這會兒開始到睡著為止是最幸福的時光。只是這段時間不希望被任何人奪走。
突然,耳邊響起檢察官的聲音,是宣判時候的事兒。「……綜上所述,受害者緒方敏江,用一輩子辛勞換取的本應安穩度過的晚年,也就是對緒方敏江來說,終於開始了輕鬆愉快的人生。然而,被告人武島剛志,認為緒方女士是靠不正當方式獲取的財富,認為從這樣的人手中奪取一些金錢也是可以容許的。在這樣的想法支配下,實施了入室搶劫。而且在被緒方女士發現后,怕她向警察報告,毀壞拉門強行進入屋內,用攜帶的螺絲刀將緒方女士刺死。被害人終於得到的幸福時光,被被告人武島剛志一瞬間摧毀。」只聽檢察官的這些話,就會覺得剛志是一個冷酷無情的強盜殺人犯,旁聽席上有人低聲抽泣起來。判處無期徒刑。直貴不大明白。好像搶劫殺人犯,基本都是無期徒刑或是死刑。
直貴自己有時也站到證人席上,被叫說明有關情況。
「母親死了以後,是哥哥幹活養活我。不掌握任何特殊技能的哥哥,能做的只有體力勞動。哥哥幾乎不休息,不分白天黑夜地幹活。大家也知道,哥哥身體垮了,腰疼得連路也走不了。哥哥已經不能再從事體力勞動了。不過,就是這樣,哥哥還在想無論如何也要讓我上大學,因為那是死去母親的遺願,也是哥哥唯一的目標。可是,大家知道,上大學需要錢,哥哥為此煩惱。事件發生當時,我想哥哥腦子裡裝的全是這件事兒。我現在非常後悔,早一點打消那個夢想,和哥哥好好商量今後的人生就好了。讓哥哥那樣做的原因在於我,是我不好,把勞累都推給哥哥。從今以後,我要和哥哥一起去贖罪。因此,懇求對哥哥的刑期能夠酌情減少。」
直貴第一次去東京拘留所探望哥哥的那天,雖說到了三月底,但早上就飄著雪花,非常寒冷。拘留所是在從東武伊勢崎線的小營站步行幾分鐘的地方。路上朝這個方向走的人不少,這些人都陰沉著臉。
辦理探視登記手續時,他對「探視目的」一欄稍有些迷惑。考慮再三,寫了「商談今後的生活」。但是提交了以後,忽然意識到,這件事兒跟剛志商量又有什麼用呢?在探視室里等待的時候,說什麼呢?直貴想到。牆上貼著探視注意事項。上面寫著,探視時間為三十分鐘。覺得這麼短的時間什麼事兒也說不了,但又覺得,如果心情不好沉默著的話也許又長了。
等候探視的房間里有個小賣部。可以買些送給裡面的人的東西。一個女人用手指著玻璃櫃里的東西,然後付錢。好像不能直接接觸玻璃櫃里的物品。直貴走近,看了一眼玻璃櫃里有什麼東四。主要是水果和點心。使勁地想剛誌喜歡什麼,可是他一點兒也想不起來。母親活著的時候,好像沒聽哥哥說過喜歡什麼討厭什麼,凡是好吃的東西總是讓給弟弟。
想起在法庭上聽到的剛志犯罪內容,直貴感到胸口有些堵。他拿到現金以後,本來趕快跑掉就是了,偏偏想去拿糖炒栗子又返回了餐廳。如果不這樣做,也許就不會被抓到了。廣播里在播放著探視者的號碼,是直貴手裡拿著的號碼。
檢查完攜帶物品后,進入探視的地方。細長的走廊上,排列著好幾扇門,直貴按照要求進了一個房間,狹隘的房間里並排放著三把椅子,他坐到中間的椅子上。正面是用玻璃隔開的另一個房間,可以看見對面的門。
終於那扇門開了,剛志跟在看守後面走了進來。他看上去還是有些憔悴,不過臉色還好。他看到弟弟,面孔鬆弛了一些,生硬地笑了笑。「哦!」哥哥說了一句。「啊!」弟弟應了一聲。像是兩人都沒想到,兩人間還可以談話。「怎麼樣呀?你那兒,」剛志問道。「嗯,還可以。哥哥怎麼樣?」「唉,不管怎樣干著吧。雖這麼說,要是問起幹些什麼可不好說。」「知道了。」「哦,」剛志笑了一下,不過表情有些無力。「好像身體還不錯,我就放心了。」直貴試著說。「是嗎,大概吃飯還是很注意的緣故。」剛志摸著下顎說道,鬍子有些長了。「高中畢業了?」「前幾天舉行了典禮。」「是嗎,真想參加你的畢業典禮啊!下次把照片帶來吧。」直貴搖搖頭:「我沒去。」「嗯?」「我沒去畢業典禮。」「是嗎……」剛志垂下目光。沒問為什麼,卻小聲嘀咕了一聲,「對不起!」「沒什麼,那種形式的東西,又拘謹,也不是不參加畢業典禮就不能畢業了。」「是那樣嗎?」「當然。也有畢業典禮當天感冒的人啊。」「是嗎。」剛志點了下頭。
看著兩個人說話的看守在旁邊做著記錄。但是那手好像沒怎麼動。從這也可看出是比較乏味的會話。
「另外,今後的事怎麼樣,確定了嗎?」剛志問道。「工作的地方大體找到了,可能要住到那個單位的宿舍里。」「是嗎,有住的地方就放心了。」剛志臉上露出放鬆的神情,像是比起工作,住的地方更重要似的。「搬家的話,我告訴你。」「那好。現在可以通信了。」剛志說完這話又低下了頭,再次抬起頭的時候,目光像是在尋找什麼東西。「有件事想拜託你。」「什麼?」「去掃墓,還是去緒方家,哪樣都行,想拜託你。」「啊……」直貴立刻就明白了。「是去表示哀悼吧?」「嗯。本來應該是我自己去。可是不行啊!我每天晚上都在這裡模仿著做。」模仿著點上香表示哀悼怎麼做呢?直貴想著,可是沒問。「明白了,有空就去。」「不好意思。也許會被人家趕出來……」「沒關係。我可以忍受那樣的事兒。」說到這,他暗自里罵著自己,可以忍受?上次到了人家門口,一見到那家的人不是逃走了嗎?
「還有,」剛志舔了舔嘴唇,「大學,還是不行嗎……」直貴嘆了口氣。「好啦,哥哥就別想那些事兒啦。」「可是,你成績那麼好……」「人生不光是那些吧,我的事不用擔心了,哥哥多想些自己的事吧。」「你雖然這麼說,可我怎麼都不行了。只想著老老實實待到刑期滿了。」剛志搔著頭,長長了的頭髮略微有些糾纏在一起。「可以送點東西,」直貴說,「有什麼想要的嗎?想吃的東西?」「這些事還要你操心,不是沒錢嗎?」「買點吃的東西的錢還是有的。你說吧。哥哥喜歡吃的東西是什麼?」「真的沒關係嗎?」「讓你說嘛!」直貴口氣有些硬。剛志像是有些累,身體稍微向後仰著,「那,買點水果吧!」「水果……蘋果或是什麼?」「只要是水果,什麼都行,什麼都喜歡。媽過去總是說,你忘記了。到現在了,想偷人家的柿子吃的可能只有你了。」像是有過那樣的事,可沒有清楚的記憶。
沒有說的了。三十分鐘對我們來說到底還是有些長,直貴覺得。
看守在看錶。也許在想,規定的時間還剩下不少,但要是沒有話說,是不是就到這兒吧。
「是不是差不多了?」看守問剛志。怎麼樣?剛志的目光像是問直貴。直貴沒有回答。怎麼說呢?剛志朝著看守點了點頭。就在看守站起來,讓剛志也站起來的時候,直貴叫:「哥哥!」「你是怎麼記住那件事的?」「什麼事?」「栗子的事。糖炒栗子的事,怎麼記的呀?」「那事啊!」剛志站著苦笑著,用手擦著脖子後面,「你問怎麼記的,我也不知道。不知怎樣就記住了。那時候我看見那東西,一下子就想起來了:直貴最喜歡吃糖炒栗子。」直貴搖著頭:「錯了,哥哥,你記錯了。」「啊?」「喜歡糖炒栗子的是媽媽。從百貨商店回來路上買的。我跟你兩人剝了皮遞給媽媽。想看到媽媽高興時的臉。」「你們兩個呀,都剝了皮給我吃,媽媽吃不了啊!」——當時媽媽愉快地說道。「是嗎?」剛志的肩膀耷拉了下去,「是我搞錯了,我,我真是個糊塗蛋!」「那樣的事情……」直貴眼裡的淚水涌了出來,「忘掉了不就好了!」
第二章
直貴:你好!
雖說已經進入了九月可每天還是很熱,你怎麼樣?你說過在室外的工作很多,這麼炎熱的天氣很辛苦吧?不知廢品回收的工作具體做些什麼,不管怎樣好好乾吧!
我現在乾的像是金屬雕刻一樣的活兒,做各種各樣的東西。既有什麼地方的招牌,又有動物形狀的裝飾品。我手比較笨,不過和那沒什麼關係,難做的都是機器做,我們只好好好操作那機器就行了。要記住各種各樣的事情也很辛苦,不過做得好的時候心情很好。真想把最近的傑作拍成照片送給你,可不允許那樣做。所以也曾想過畫下來,但是這個信紙上只能寫字,如果畫畫兒要提前獲得許可。太麻煩了,還是打消了那念頭。仔細一想,我畫畫兒也畫不好的,肯定不能準確地傳達。
說起來,這次來我們房間的大叔因為在信上畫了畫兒挨批了。不過他向看守說明了理由,最終還是獲得了許可。所謂理由,是那個大叔要給自己的女兒寫信,想在那個女孩子生日那天送給她小熊的畫兒。我們對外面的親屬什麼忙也幫不上。,想至少用畫兒作為禮物。那個大叔一進來就買了彩色鉛筆,好像很喜歡畫畫兒。監獄里也不能說就是魔鬼聚集的地方。大概是因為只是小熊的畫兒就許可了,不過再三叮囑這是特例。
我們平常一個月只能發一封信,不過收到幾封信都沒關係。我們房間里有個能收到好幾封信的傢伙,是結婚不久被抓起來的。他一收到老婆的信一天里都樂呵呵的。不光是那傢伙,誰收到了女人的來信,一眼就看得出來。因為要反覆地看好多遍,臉上還露出幸福的神情。而且還說恨不得早一天出去。在外面有女人的傢伙們也很痛苦,有的整天擔心老婆會跟別的男人跑了。要是那麼擔心,從一開始別做壞事不就得了。不過,我也沒有資格說這話。不管怎樣,幸虧我沒有那樣的擔心。
對了,上次來信中說,有個怪怪的女孩子跟你搭話。不會是那個女孩子喜歡你吧?雖然你說不是你喜歡的類型,不過,別說那個,約會一次怎麼樣?像是說了不該說的話。另外,去緒方家掃墓的事幫我辦了沒有?我很在意這件事。
下個月我再去信。再見!
剛志
寄到宿舍郵箱里的信,直貴在食堂里一邊吃著套餐一邊讀著。和以前相比,漢字用得多了,想起他在以前的一封信中寫過,現在開始用字典了。文章好像也比過去流暢了許多。大概是寫過幾次以後逐漸習慣了的原因。看到這種情形,直貴想,過去一直認為剛志不擅長學習,是不是搞錯了,沒準只是沒有遇到合適的機會。
信里觸及到女性的事直貴有點意外,以前這樣的事一次也沒出現過。不過,要說已經二十三歲的剛志對女性絲毫不關心也沒道理,領悟到這一點,直貴心裡多少感到難過。信中說的「怪怪的女孩子」,是指經常在公交車上遇到的女孩兒。直貴一直沒怎麼注意她,可上個月,她終於跟直貴搭起話來。不過不是在巴士上,而是在工廠的食堂里。
「這個,你吃嗎?」突然旁邊有人說話。直貴沒意識到是在跟自己講話,沒停下吃著咖喱飯的手。於是,一個密封食品盒推了過來。裡面是削了皮、切成一塊一塊的蘋果。「哎!這好嗎?」她點點頭,沒說話,臉上稍有些紅。直貴用手帕擦了下手,捏出一塊。放進嘴裡稍有點鹹味,嚼碎后甜味開始蔓延開來。「真好吃!」他坦率地說。
「你不是我們公司的吧?」她的話里夾雜著關西口音。「嗯。是廢品回收公司。」「噢。我是水泵生產一課三班的。」「是嗎?」直貴適當地應付著。說出所在科室來他也不明白。「我們總是坐同一輛公交車呀!」「啊!好像是的。」裝出沒注意到的樣子。「你多大了?」「我?剛過十九歲。」「那是今年剛高中畢業的吧?跟我一樣。」她好像對此很高興似的,眯起了眼睛。她胸前掛著寫有「白石」的胸卡。後來她又問了些直貴住的宿舍什麼的,直貴也對付著回答了。她長得不醜,但也不是漂亮得讓人想主動上前搭話的,直貴覺得她有些招人煩。
正好上班的鐘聲響了,直貴站起來說:「謝謝你請我吃蘋果!」「嗯,下次再見!」她微笑著說道。直貴也朝她笑了笑。
可是,從第二天直貴就換了乘坐的公交車。對她談不上是喜歡或是討厭,只是在公交車上,認識的人見面肯定要講話的,不知為什麼感到鬱悶。在工廠里也努力錯開去食堂的時間,所以,從那以後,再沒有跟她說過話。
直貴在給剛志的信中寫了這件事,也許是無意中寫的,看到哥哥回信中說到這事,直貴有些後悔。剛志到現在為止根本沒有過接觸女性的經歷,對這樣的人寫這些內容不合適。剛志大概會對弟弟羨慕得要死,沒準還會恨他不通人情。據直貴所知,剛志沒有交過女朋友。也許是沒有結識的機會,而且,就算是有了喜歡的人,因為必須要供養弟弟,從這種義務感出發,一定連跟人家挑明的勇氣都沒有。
直貴高中一年級的時候,一次在學校里突然身體不舒服,提前回了家。地上扔著他脫下來的褲子,褲子旁邊有本像是什麼地方撿來的色情雜誌。翻開著的頁面上有醒目的照片。「別突然跑進來好不好!」只穿著短褲從廁所里跑出來的哥哥嘿嘿笑著說道。「對不起!要不我出去?」弟弟說。「沒事了,已經。」「已經完事了嗎?」「你煩不煩呀!」兄弟倆互相看著,笑了起來。剛志肯定沒有過經歷,大概連接吻的經歷也沒有過。還要這樣持續十五年。
想到這裡,直貴心裡又痛了起來。
回到宿舍,裡面亂鬨哄的。直貴歪著頭打開房門,門口脫鞋的地方排列著沒見過的鞋子。只只都相當破舊。大房間的拉門開著,可以看到裡面有不認識的男人盤腿坐在那兒笑著,像是喝了不少酒。這個月有個年輕男人住進那個房間。說年輕大概也要比直貴大好多。是個頭髮染成咖啡色、個子高的男人。只知道姓倉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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