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怎麼僱用你的?」
「透過倫敦一家仲介公司,先生,我不是本地人。」施托爾態度慎重。
「你對他的過去了解多少——他僱用你之前的生活?」
「一無所知。我今天早晨已經跟警察說過了。」
他耐性將案情的來龍去脈重述一次。狄賓先生是個脾氣暴躁的人,難以取悅,常為一些雞毛蒜皮小事跳腳,要是他的廚子那天的廚藝不合他挑剔的味覺,他便會大發雷霆。他甚愛引述布里亞·薩瓦蘭的話。(棒槌學堂註:Brillat-Savarin,1755-1826,為法國美食家及律師。撰有《美饈生理學》Laphysiologiedugout,1825,即一本關於烹調藝術之美的摘要式著作。)他無疑是個學識淵博之士,卻不是個紳士。施托爾以他拙劣的推論做出下列聲明:
(一)狄賓先生喝醉的時候,喜歡直呼僕人的名字,提起他的種種成就;
(二)他會說美國腔;
(三)他毫無節制,常常——據施托爾的說法是——揮霍他的財產。有一次(幾杯威士忌下肚之後)他曾說,他之所以僱用施托爾的唯一理由是,這名男僕看起來十分正派;他用艾胥利·喬治的唯一理由是,這個涵養豐富的人對世上美酒和佳肴的品味甚高。
「他當初就是這麼說的,」施托爾斷言,盡量不使他憂鬱的臉看起來滑稽。他用鼻音哼道,「『這世界上到處都是愚蠢的人,查理,』」他對我說——我並不叫查理——『唯有對煎蛋卷難以忘情的人,或告訴你哪裡喝得到上等葡萄酒的人,才稱得上是人上之人。』然後,他凝望眼前的半杯酒,抓起威士忌酒瓶彷佛要砸了它。」
男僕眼睛在自己的高鼻子上打轉:「但我得說句公道話,他說他無論如何都要留住艾胥利,就為了他做的湯。他做的湯實在美味極了。」施托爾不得不同意,「狄賓先生還喜歡——」
「我的好先生,」主教失去耐性,「我對狄賓先生的飲食品味一點興趣也沒有。」
「我倒挺感興趣的,」菲爾博士突然說,他示意要男僕繼續說下去,「他是不是很愛喝螯蝦湯,我隨便猜的?」
「沒錯,先生。」施托爾冷靜答覆,「那是他的最愛。艾胥利經常在晚上做這道湯。」
菲爾博士再度掀起昨晚晚餐托盤上的布,朝著裡面點點頭,「有意思的是,」他說,「餐盤中的螯蝦湯幾乎一口都沒有碰過。非但如此,他似乎對那盤鳳梨沙拉特別感興趣。所有的餐點都吃完了,唯獨那道湯……沒有關係,請繼續說下去。」
曼坡漢主教對此毫無興趣,急於給他的兒子機會教育:「有一件事是很明顯的,」他宣稱,「我們現在聽到的每一個重點都是證據,我不希望誹謗各位印象中的死者形象,但是這個叫做狄賓的人似乎不是他本人。他晚年生活——他令人無法理解的晚年生活——他的行為舉止、自相矛盾之處,處處顯示出這名男子是在假冒……」
「你說得對,」菲爾博士語氣堅決,「有太多證據顯示這種跡象。但是,是誰享用了他的晚餐?」
「大啖他的晚餐!」主教大喊,第一次發泄出他的積怨,「你知道內情,施托爾。我想你也知道,莫利……」
他上下打量站在門口、兩手插在口袋裡的小史坦第緒。莫利揚起他的眼睛,語氣平靜:「抱歉,先生。我真的不知道。」
「我一點也不覺得奇怪,」主教繼續說,「狄賓先生搞不好有犯罪前科。他過去可能是個罪犯,住在這裡假冒成有頭有臉的人物。他認識路易·史賓利。路易·史賓利一路追蹤他到這裡來,藉機勒索他……狄賓過去的「職業」是什麼?有沒有人略有耳聞?」
「抱歉,先生,」男僕說,「他曾經偷偷告訴我,他持有史坦第緒暨柏克出版社大半股份。但是,當我今天早上告訴巡官的時候,他卻試圖擺脫這層利害關係。你們知道嗎,這些事都是他在世的時候告訴我的。」
「我指的是,他五年前從事什麼行業,他從來沒有跟你提過,我敢說沒有……」主教重新找回自信。一隻手在他厚重的黑色外套翻領里掏上掏下,「現在,我們來重建昨晚所發生的事,盡我們所知的。在暴風雨來襲后沒多久,大約十一點左右,這名陌生男子——我是指那個美國人,我們現在知道他名叫史賓利——按門鈴,請求見狄賓先生一面。到此為止都沒錯吧,施托爾?謝謝……現在我得要求你指認他。我這裡有兩張照片,」他從口袋裡掏出照片交給男僕,「這位就是來拜訪狄賓先生的人,是嗎?」
施托爾謹慎端詳快照。他將照片交還:「不是,先生。」他感到抱歉地說。
預知有人就要發火了,修葛目不轉睛盯著男人的臉。現場靜悄悄一片,大家只聽得見菲爾博士站在死者椅背後方,無意識用手杖戳壁爐。菲爾博士像只紅臉海象般從椅背後浮出來,笑容滿面擠弄他的八字鬍,又再度沉下去。主教瞪視著,一頭霧水。
「但是,這……」他說,費力咽了咽口水。他一副想說服對方的樣子,「來來來,就是現在!這實在可笑。實在是太可笑了,你知道。這就是那個人。你再看看。」
「不,先生,這不是同一個人。」施托爾很遺憾地表示,「我只匆匆瞥見這人一眼,我知道,在燭光下我有可能看不清楚。甚至我再見到他時,可能根本指認不出他來……但是——請恕我直言——這的確不是同一個人。他們長得完全不同,除了鬍子之外。這個人的臉既寬又平、眉毛濃密。一點都不像我見到的那個人。不但如此,我見到的人有對招風耳,相當引人注目呢,先生。」
主教看著菲爾博士。博士正在撥弄著壁爐里一大團黑色灰燼,一隻眼迎視主教的求助。
「是的,」他說,「恐怕是這樣。」
有人從杜諾范旁邊擠過去。莫利·史坦第緒踱到書桌邊,他沉重地說:「他當時要不是就這樣趴著,就是在跟史賓利談什麼事。兇手一定是史賓利。主教說得對,沒有其他的人——」
「嘖嘖!」菲爾博士暴躁地說,「你們能不能給我安靜一會兒,我再問一個問題,就可以告訴你們一些線索。我要說的是,施托爾,這個問題非常重要,你千萬不能有任何閃失。」他指著通往陽台的那扇門,「是關於這扇門。這扇門通常都打開,還是鎖上?」
「這扇門……為什麼這麼問,它一向鎖著的。我敢肯定。從來就沒人用過這扇門。」
菲爾點點頭:「還有這個鎖,」他若有所思,「不是彈簧鎖。你們看到了,是舊式的鎖。鑰匙在哪裡?」
對方遲疑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先生,我想應該是掛在餐具室的鉤子上,和其他房間用不上的鑰匙掛在一起。」
「你現在先去拿那副鑰匙。我敢跟你打賭,鑰匙已經不在那裡了。但無論如何,你還是去看一下。」他神色肅穆看著男僕,直到對方離開房間。他接著說,「我們等一下再確認昨晚夜訪狄賓那名男子的身分。我們先假設有人到這裡來的目的是殺了狄賓,而並非勒索他,從這一點開始推論。可否請各位到這裡來?」他走近窗戶前的壁燈,眾人不明所以地跟著他,「這個房間里的電器設備都是舊式的,」他說,「你們可以看到沿牆邊護壁板的插座?這個插頭——」他從燈上拉出一條電線,「這個被拔掉的插頭,原來是插在插座里的。現代的新插頭只有兩個叉,能剛好插進插座里,又不至於讓碰到的人觸電或因被電到而嚇一大跳;你們看到了嗎?」
「沒錯,」主教說,「但是這有什麼關係?」
「我發現那枚鈕扣鉤。」
「你說什麼?」
施托爾匆忙趕回房間,菲爾博士抬手示意大家保持沉默:「鑰匙已經不在那裡了,先生。」他回報。
「嗯,如我所料。現在,我再問你一兩個問題,你就可以離開了。昨晚風雨在十一點來襲以前,你都沒有和狄賓先生說話,他也沒有再跟你交談。你準備下樓關窗,等你到樓下以後,燈就滅了。你還記不記得,你翻出蠟燭重新回樓下,花了多少時間?」
「先生,大約五分鐘左右。」
「很好。接著你又上樓,想問問看你的主人需不需要蠟燭。這時有人來敲門,你看到一名操著美國口音的神秘男子。他沒有報上姓名,僅指著通話筒,要你問狄賓先生能不能讓他上樓。你照做了,訪客如願上樓去。我說的這些都沒有錯吧?這是我們聽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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