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格雷的確很難想象,庫歇在客廳里和年輕的律師、上校和神態莊嚴的老婦人呆在一起。
這一切都是可以理解的。
一個血氣方剛,身強力壯,舉止粗俗,勒緊褲帶,赤手空拳為追逐財富而奮鬥了三十年的男子。他發財了,在迪納爾,他終於進入了一個從前從來不願意接納他的一個階層。一位真正的少女……一個資產階級家庭……茶和小蛋糕、還有野餐……他結婚了!為了向自己證明從此以後他無所不能!為了有一個和他從來只看到他們外表的那些人一樣的家庭生活。
他結婚了!因為他也受到了這個聰明而有教養的少女的影響……這是奧斯曼林蔭大道上的套間,還有各種最富有傳統性的東西……只是他需要到別處去活動,去看看別的人,去和他們無拘無束地談談……啤酒店,酒吧間……還有別的女人,他非常愛他的妻子!他崇拜她!他尊敬她!受她的影響!
可是就因為他受她的影響,他就需要象尼娜那樣的野姑娘來和他散散心。
庫歇太太有一個問題猶猶豫豫沒有說出來。
可是她終究還是下了決心提了出來,眼睛卻望著別處:「我想向您……這件事很難出口……請原諒我……他有一些女朋友,這我知道……他只是出於謹慎才沒有過於張揚……我需要知道的是,在這方面有沒有麻煩,會不會發生什麼醜聞……」
她肯定以為她丈夫的情婦是些小說中的蕩婦,或者是些電影中的妖精。
「您沒有什麼可以害怕的!」梅格雷微笑著說,他想起了小尼娜憔悴的臉容,那幾件她當天下午送進市信託銀行的首飾。
「那麼不需要……」
「不,用不到付任何賠償費!」
她感到非常奇怪,也許還有點兒氣惱,因為總之,如果那些女人什麼要求也不提,那就是說她們對她的丈夫是有一點感情的!而她的丈夫對她們同樣如此……
「您已經定下了舉行葬禮的日子嗎?」
「由我兄弟安排……準備在星期四,在聖菲利浦-杜-羅爾教堂舉行……」
可以聽到隔壁餐廳里餐具的聲音,大概是在擺桌子準備吃晚飯吧?
「我向您深表謝意,我這就告辭了,非常抱歉。」
當他走上奧斯曼林蔭大道時,他突然發現自己正咬著煙斗在嘟囔:「該死的庫歇!」
這句話是他不由自主地說出來的,就彷彿這個庫歇是他的一個老朋友一樣。一想到自己是在這個人死後才見到他的不由得大為驚奇。
他似乎對他非常熟悉。
也許是因為那三個女人!
首先,第一位,甜食商的女兒。在南泰爾的居處,為她的丈夫也許永遠不會有一個固定的職業而灰心失望。
其次是迪納爾的少女,為變成一位上校的侄女婿而感到的小小的自我滿足……
尼娜……在俱樂部的約會……畢卡爾旅館……
還有來向他借錢的兒子!費盡心機到拱頂下與他相會的馬丁太太,也許她想用舊事來使他煩惱。
古怪的結局!一個人呆在他平時儘可能少來的辦公室里:背靠在平開的保險箱上,雙手擱在桌子上……沒有人發現有什麼異常情況……女門房在經過院子時從毛玻璃窗外看他始終固定在同一個位置上……可是她更關心的是正在分娩的聖馬克太太!
樓上的女瘋子曾經叫過!也就是說,老瑪蒂爾特,穿著她的軟底拖鞋,正躲在過道里的某一扇門的後面……
馬丁先生穿著灰黃色大衣,下樓來在垃圾桶旁邊尋找他的手套……
有一件事是肯定無疑的:那搶去的三十六萬法郎眼下肯定在某一個人的手裡!
有一個人開槍殺了人!
「所有的人都是自私的……」馬丁太太辛酸地說,她神色痛苦。
從里昂信貸銀行取出來的三十六萬新票子會不會在她手裡?是不是她最後拿到了這些錢?這麼許多巨額票面的大票子,有了這些錢,她可以無憂無慮、舒舒服服地過上好幾年,用不到去牽挂要等馬丁死後她才能到手的那筆津貼。
會不會是被乙醚掏空了身子、萎靡不振的羅熱?會不會是他找來和他一起睡在旅館里一張床上的醉生夢死的塞利娜?
會不會是尼娜,或者是庫歇太太!無論如何有一個地方可以看到一切:馬丁的套房。
還有一個女人在這幢房子里遛達,穿著拖鞋在走廊里走來走去,在所有的門背後竊聽。
「我一定得去拜訪一下老瑪蒂爾特。」梅格雷心裡想。
第二天早晨,當他來到孚日廣場時,正在分揀信件(一大包郵件是寄給血清公司的,只有有限的幾封信是給其他房客的)的女門房叫住了他。
「您是去樓上馬丁先生家嗎?……我不知道您現在去好不好……昨天晚上馬丁太太病得很重……一定得去請醫生……她丈夫急得象瘋子一樣……」
一些職員穿過院子到實驗室和辦公室去上班。僕人在二樓一個窗口上拍打地毯。
可以聽到嬰兒的啼哭聲和奶媽哄孩子的單調的吟唱聲。
第六章 四十度的高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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