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輪到她臉變白了。她轉過身去攪著爐子上的鍋,剛才她一直在惡狠狠地一下下地往鍋里切胡蘿、蕪箐、土豆和冷烤肉。
她背對著他說:「你是說把她殺了?」
「不,不。不是扼死或是用任何暴力,用他們給她開的一種葯就行。她體內原本就該有那東西。況且,阿姆華斯決不會想到要解剖屍體的。」
辛西婭瘦骨嶙峋的肩膀突然垮了下去。這是惟一的辦法,她和傑里心裡都很清楚。何況她也不喜歡那個古怪的老太婆。
傑里站起來走上樓去。她知道他是到連接著他們和多麗姨奶的卧室的浴室去了。那裡放著一瓶新葯,旁邊是還剩著幾粒藥片的老藥瓶。
不管喜歡與否,他們都將成為謀殺犯了。
多麗聽到沉重的腳步聲上樓來了。在過去的這兩天,她行動靈活了很多,所以在他走到樓梯頂,穿過大廳之前,她成功地沖回到床上。還好,傑里進了洗手間,沒有來看她。
她拿起一本神秘小說,翻開一頁,盯著上面的字卻什麼也沒看。她覺得自己必須裝成一個嬌生慣養的老太太,無助,虛弱,無法走動。某種本能告訴她,這關係到她的生死問題。
馬桶沖水的聲音。有人敲她的門。她四下里掃了幾眼,在應聲之前要確信房間里一切正常。她跑回床上的時候拖鞋掉了,躺在地板中央。她伸手去夠上洗手間時用的拐杖,用它把拖鞋撥回了床邊。
「進來。」她盡量用自己最沒惡意的聲音說。
「辛今天晚上準備了她拿手的燉菜,」他說,「我想,你會非常喜歡的。大約六點半能做好。你還好嗎,姨媽?」
「不能再好了,」她說,語氣乾巴巴的,「我不是二十歲的年輕人了,傑里,但是,想想看,我還堅持得相當不錯。」她感到心裡猛地一陣劇痛,想起了那個瘦瘦的,曬得黑黑的,把麻煩帶給了她的小男孩。
他是三個男孩中最小的一個。父母感染病毒死了,而當時三個孩子都在國外。他受到了很大的打擊,對所有人似乎都很小心,好像是害怕他們也會離他而去,再也不回來了。她嘆了口氣。「很好,我喜歡好的燉菜。但是我現在累了,想在晚飯前睡一小會兒。」
他點點頭,悄聲走了出去,看上去過於自信了。她太了解他了,絕不相信這種表情會是真的。
當他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她等待著。通常,晚飯前他要在附近轉一圈兒。如果有東西要在火上燉著的話,辛西婭也會跟著。也許寒風會讓他們呆在屋裡,但她希望他們至少去三百來碼外的牲口棚里看看牲口。
過了十五分鐘,樓下仍然沒聽到有什麼動靜。多蘿西把腳抬起來放到地板上,套上拖鞋,然後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她穿上罩袍,向壁櫥走過去,拐杖把她架得很穩。
這是幢很老的房子。這些年來,它內部的房間、樓梯、甚至地板都經過了多次改動。過去,後面有一個樓梯,樓梯頂上是她的壁櫥,是利用內外牆之間的空間改造成的能讓人走進去的那種大壁櫥。
樓梯還在那兒,下面很黑,一直通到後門廚房門旁邊,被用作儲藏櫃了。樓梯很窄,足以使她能夠一手扶著牆另一隻手撐著拐杖,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向下走。
她不時地停下來歇一歇,聽聽廚房裡有沒有聲響。廚房就在牆那邊,但除了常春藤葉子被風吹得打在外面牆上發出的聲音以外,她聽不到任何動靜。
台階到頭了。她站在儲藏室里,右肩蹭著貨架,上面塞滿了腌制的和罐裝的食品,有些都已經放了好幾年了。她把門推開一個細縫,眯著眼睛往走廊里看,發現在適應了樓梯里的黑暗之後,她在走廊里這麼昏暗的燈光下都看得見東西。
沒有人。
她躡手躡腳地沿著走廊走到廚房裡,發現爐子上面亮著一盞燈,燉鍋在火上乖乖地坐著,裡面的東西聞著很香,引誘得她想在行動之前先嘗一口,但她忍住了。
她從罩袍口袋裡拿出一瓶葯,這是她偷拿的給牲畜治病或毒死它們的葯。她把葯倒進燉鍋里,用順手放在花形托架上的勺子使勁攪了攪。當油狀的藥液完全消失后,她轉過身去,開始艱難地往回走。
當她再次倒在床上的時候,她的確是累壞了。傑里把晚飯端上來之前先來看了看她,懷疑是否還有必要在飯里下藥,但他知道還是保險點好。
「她看上去很不好。」他幫辛西婭把燉菜盛到綴滿玫瑰花蕾的海里藍瓷碗里時非常欣慰地說。他在碗下面的盤子里擺了幾塊餅乾,為姨奶配著晚餐,他妻子又在托盤裡加了一道沙拉,所有專門的佐料都配齊了。
多蘿西得讓人幫忙才能坐起來。他幾乎感到內疚了,想起小時候生病時她對自己的精心照料。但他還是把托盤架在了她腿上,胸前系好餐巾,然後問她是否還需要別的東西。
「不,不用了,我很好。你去吃你的晚飯吧,我自己能行。吃完后我會把托盤放到桌子上,就放這兒。聞著好香……」她貪婪地吸了口香氣。他帶上門出來后,臉上露出了微笑。
辛西婭在等他。他得承認,她在許多方面都有些過於挑剔,但是個出色的廚師。他們很有胃口地吃著飯,由於解決了燃眉之急,他吃得更香了。
多麗把托盤放到旁邊的桌子上,沒吃燉菜。這樣不行——她必須得把它處理掉,最好的辦法就是倒進馬桶里衝掉,如果她能走那麼遠的話。
她不願不當心把海里藍瓷碗打了,因為她的腳還走不穩,所以她把燉菜倒進放在抽屜里的痰盂中,小心翼翼地端進了洗手間。燉菜被衝進馬桶,沒在池子里留下任何污跡。她把痰盂沖洗乾淨後放在洗手間的壁櫥里,然後向屋裡走回去。
拐杖在鋪了瓷磚的地板上滑了一下。多蘿西沖著浴缸向前栽去,她急忙伸出雙手想要站穩,但在,在還未撞到堅硬的浴缸壁之前,她就已經感覺到那種熟悉的黑暗將自己吞噬了。
文羅醫生敲著門。「柏林小姐?丹尼斯先生?有人在家嗎?」
他不耐煩地在石板路上跺著腳,等待著。這麼大清早,應該有人起來了。他費勁跑來為那匹母馬複查,而他們卻還在這兒睡懶覺,不起來幹活。
他又敲了一遍。「是獸醫!快開門,我很忙的。」
他轉了轉門把手,門沒鎖。他們昨天晚上沒鎖門?不正常——現在強盜和小偷這麼多。
他推開門,走進寬敞誘人的前廳。對面廚房裡的燈開著。他朝那邊走過去,不時地喊兩聲。丹尼斯夫婦果真在那裡,身體抽搐得變了形,沾滿了塵土,已經死了多時了。旁邊是冷了的剩飯。關小了的煤氣灶上燒焦了的燉菜殘渣冒著煙,很難聞。即使在這種糊味中,也能聞到有一種奇怪的氣味。
他轉過身去找電話,知道是放在前廳里。這時他想起老太太可能還在樓上,無助,飢餓,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打電話通知了治安官和阿姆華斯醫生,然後疲倦地沿著漆黑的胡桃木樓梯朝樓上走去。他緊緊抓著扶手,感覺自己老了,累了。
多蘿西的房門下面透出一絲光亮。他輕輕敲門。「柏林小姐?柏林小姐?是我,文羅醫生。」
沒人回答。他扭開門把手,花白的腦袋伸進門裡。床罩掀在一邊,但是床上沒人。洗手間的門卻開著。
他感到心裡一緊。他走到洗手間門邊,又敲了次門。「要幫忙嗎,柏林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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