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徑直走向通地下室的門。那是一扇結實的木門。他穿過門,將它關上,順著光磚樓梯走進地下室。當然,冬天裡,他不在家的時候,她不得不偶爾下來調節一下燃油爐,但是一過四月十五日,就只有他隨時下來了,現在早已過了四月十五日。
她甚至不知道他下來過。他每個晚上都是乘她在廚房裡洗滌碗碟的時候溜下來幾分鐘,等她洗好弄好走出廚房時,他已經回到樓上埋頭看報了。將每次弄來的小包裡面的東西加進盒子里已有的東西里,用不了多長時間。接電線花的時間較多,但是有一個晚上乘她外出看電影,他將電線接好了。(她說是看電影,可是看的什麼片子卻又支支吾吾說不清,不過他也沒逼問她。)
地下室的梯子上裝著一盞燈,但是除了晚上,那盞燈派不了用處,日光從水平的窗縫裡滲進來,那窗子從外面看緊挨著地面,而從里滿看則緊挨著地下室的天花板。窗玻璃外罩著鐵絲保護網,由於沒人擦洗,玻璃上積滿了污垢,簡直像是不透明似的。
那隻盒子,現在不再僅僅是一隻盒子,而是一架極度殘酷的機器,靠牆而立,挨著燃油爐的一邊,現在它已接好電線,裝好了電池,他再也不敢挪動它了。他走到它面前,蹲了下來,伸出一隻手撫愛地摸著它。他為它而驕傲,勝過他修好或裝配過的任何一隻名貴的手錶,說到底,手錶是沒有生命的。而這隻機器過不了幾分鐘就會產生生命,也許十分兇殘,但總算是有生命的。就像——生孩子。
他打開鬧鐘的包裝紙,把他從店裡帶來的幾件必需的工具攤在身邊的地板上。兩根精緻的銅絲堅挺地從他在盒子上鑽出的一個小洞里穿出來,像某種昆蟲的觸角一樣嚴陣以待。死神將通過它們長驅直入。
他先將鬧鐘上了發條,因為一旦將它接上電線,他就無法安全地上發條了。他用一個專家的敏捷簡便的手腕動作把發條上到最緊的程度。他這個鐘錶修理師可不是白當的。在這寧靜的地下室里,這咯啦啦、咯啦啦的聲音聽起來肯定不詳,照理這是一種充滿家庭氣息的聲音,通常意味著上床,安寧,熟睡,安全;現在則意味著走向毀滅。如果有人在聽的話,一定會覺得是不詳之音。但這裡沒有別人,只有他自己。對他來說,這不是不詳之音,而是那麼動人。
他將鬧時定在三點。但現在有一點不同。當時針指向三,分鐘指向十二的時候,它不僅僅是發出無害的鬧鈴聲,接在上面的電線通向電池,會發出一朵火花。轉瞬即逝的一朵小火花——僅此而已。火花出現后,一直到商業區他的鐘錶店所在的地方,櫥窗會產生震動,而已許一兩隻精細的手錶機械會停擺。街上的人們會停住腳,彼此詢問:「怎麼回事?」
也許事後都沒人能肯定地說,當時房子里除了她之外,還會有別的什麼人。人們只有在清理現場的過程中才會知道她在那裡;事後她不會在別的什麼地方。人們只能從地上的洞和四周的磚瓦屑才會知道房子本來在那裡。
他納悶,為什麼沒有更多的人做這樣的事;他們不知道他們牽挂的是什麼。也許沒有聰明到能夠自己打點一切,這就是原因。
他將鬧鐘跟自己的懷錶對好了時間——一點十五分——然後將鬧鐘后蓋撬下來。他在店裡時已經在後蓋上鑽了一個小洞。他仔細地將觸角似的的電線穿過小洞,更加仔細地將它們與這架機器的必需部分連接起來,始終沒有顫動一下。這是高度危險的事情,但是他的雙手沒有辜負他,干起這種事來它們太熟練了。將后蓋重新裝上去不是個至關重要的事情,讓它敞開或關上對結果都是一樣的,但他還是將它裝上去了,他的手藝匠的職業本能覺得有必要這麼做,這樣這件活兒才算是全部完成了。幹完后,鬧鐘擱在地板上,好象是被隨意地放在那裡,滴答、滴答地走著,旁邊是一隻看上去普普通通的銅蓋肥皂盒。從他進地下室之後十分鐘過去了。還要等上一小時四十分鐘。
死神在行動。
他站起來,俯視著自己的傑作。他點點頭,在地下室地板上朝後退了一步,依然朝下看著,又點了點頭,好象稍微變換一下視角只是使鬧鐘走得更快一點。他走到通往上面的樓梯跟前,又停下來,回頭看看。他的視力很好。從他現在站的位置,他可以確切地看見鐘面上的分的刻度。剛剛過去了一分鐘。
他微微一笑,走上樓去,不是偷偷摸摸戰戰兢兢的,而是像一個在自己家裡的人一樣,帶著一種房主人的不慌不忙的神色,昂頭挺胸,腳步穩健。
他在地下室里時沒聽見頭頂上有什麼聲響,他憑經驗知道,透過一層薄薄的地板,很容易聽到聲響。就連上面的開門關門的聲音在地下室里都能聽到,如果有人在底層房間里走動,只要他們不是故意躡手躡腳,下面當然也聽得見。如果他們站在某個地方說話,鑒於某種音響效果,說話的聲音甚至說話的內容也會清晰地傳下來。
有好幾次他在下面的時候,曾清晰地聽到上面收音機里洛威爾·托馬斯的聲音。
所以,當他打開地下室的門,走進底層門廳時,聽見上面二樓的某個地方有一種輕微的腳步聲,不由得大吃一驚。這是一種單一的、孤寂的腳步聲,單獨的、很不連貫,像魯賓遜的足印.他獃獃地站了一會兒,緊張地聽著動靜,腦子飛快地轉著——但願自己搞錯了。但是他沒錯。他隱約聽到了一隻五斗櫥抽斗被拉開或關上的聲音,接著又是輕微的一聲「丁丁」,像是有什麼東西輕輕地敲在了弗蘭的梳妝桌上的一隻玻璃梳妝用具上。
除了她之外還會有誰呢?但是那些不連貫的聲音又不像是她發出的,這裡面可有蹊蹺。她進來時他應該聽得見;她的高跟鞋通常踩在硬木地板上會像小爆竹一樣啪啪地響。
某種第六感覺使他突然轉身,朝餐室看去,正好看見一個男人,半蹲著身子,肩膀向前隆起,躡手躡腳地朝他這邊過來。他還在幾碼之外,在餐室的門檻後面,但是斯塔普剛張嘴表示驚愕,他就竄了上來,一隻手兇猛地抓住他的喉嚨,把他摔到牆上,把他釘在那裡。
「你在這兒幹什麼?」斯塔普喘著氣問道.
「嗨,比爾,這裡有個人!」那人警覺地叫道。然後他用那隻空著的手揍他,在他腦袋邊狠狠打了一拳,使他差點昏過去。幸虧身後有堵牆,他才沒往後倒下,但是腦袋又往牆上猛地一撞,一時間弄得他頭暈目眩。
沒等神志清醒過來,又有一個人從上面一個房間的樓梯上躍下來,他剛把某件東西藏進口袋裡。
「你知道該怎麼辦,快!」第一個人命令道。「拿樣東西來,讓我把他綁住,我們離開這裡!」
「看在上帝的面上,別綁——!」斯塔普喉管被人卡住,透不過氣來,好歹說出這半句話。其餘的話被他的一陣拚命掙扎淹沒了,他死勁地踢著腿,抓住自己的喉嚨,要掙脫出來。他不是要把那個人打走,他只是想把卡著他喉嚨的手推開一下,讓他有時間把要告訴他們的話說出來,但是那個揍他的人可不明白他的意思。他兇狠地揍了他第二拳,第三拳,斯塔普倚著牆倒了下去,不過並沒有完全失去知覺。
那第二個人已經拿著根繩子回來了,好像是從廚房裡拿來的弗蘭的晾衣繩,她星期一常用它。斯塔普腦袋昏昏沉沉地朝前衝倒在那隻依然卡住他喉嚨的臂膀上,隱隱約約地意識到繩子在他身上繞了一圈又一圈,將他的腿、胳膊和身體整個兒來了個五花大綁。
「別——」他喘著氣說。他的嘴巴差點被一撕為二,一塊大手帕或抹布塞了過去,有效地堵住了所有的聲音。接著他們又用什麼東西在他嘴巴周圍包紮起來,不讓塞進他嘴裡的那塊東西掉出來,最後在他腦袋後面打了個結。他的神志又清醒過來,但已為時太晚。
「好打架的,嗯?」其中一個傢伙咧嘴獰笑道。「他想保護什麼呀?這兒是個窮地方,什麼也沒有。」
斯塔普感覺到一隻手伸進了他的背心口袋裡,把他的表掏了出來。然後伸進他的褲袋裡,拿走了他帶著的一些零錢。
「我們把他擱哪兒呢?」
「就讓他待在這裡吧。」
「不行,剛才在外面的時候,我費了好大的勁才甩掉一個可能坐警車快速盯上我的傢伙;他們在一條街區外突然抓住了我。讓我們把他送回他來的地方吧。」
這就造成一種新的猛烈的痙攣,簡直像是癲癇。他拚命扭動著身體,前後晃動著腦袋。他們一個抬頭一個抬腳,將他抬起來。踢開地下室的門,把他順樓梯往地下室里抬去。他依然無法使他們明白他並不想反抗,他不會報警,不會動一根手指頭讓他們害怕——只要他們放他離開這裡,和他們一起。
「這下差不多了,」他們將他放到地板上后,其中一個人說。「不管誰跟他住在一起,都不會很快就發現他的——」
斯塔普開始像發瘋似的將腦袋在地板上轉來轉去,轉向鬧鐘,然後轉向他們,又轉向鬧鐘,又轉向他們。但是轉得太快,最後失去了所有可能存在的意義,即使這麼做最初對他們可能有點意義的話,當然本來也不會有什麼意義。他們依然以為他是想擺脫這個難以克服的處境。
「瞧那樣子!」其中一個人譏笑道。「你這輩子可曾見到過像他這樣的人嗎?」他朝那個在掙扎的軀體威脅性地揮揮胳膊。「如果你再不停下來的話,我就結結實實地揍你一頓,夠你受的!」
「把他綁到那邊角落裡的那根管子上去,」他的同伴建議道,「否則他這麼到處滾來滾去,會吃不消的。」他們把他在地板上向後拖去,讓他坐起來,雙腿伸出,然後用地下室里的一根捲起來的繩子將他綁好。
接著,他們炫耀地擦擦手,又順地下室樓梯朝上面走去,一個跟著另一個,剛才這麼收拾了他一番,都累得直喘氣兒。「把我們找到的東西帶上,這就走吧,」其中一個輕聲說。「今天晚上我們還得光顧另外一家——這次你可得讓我來揀果子噢!」
「這地方真是棒極了,」他的同夥說。「沒人在家,屋子像這樣孤零零的。」
斯塔普被東西塞住的嘴裡像過濾似的滲出一絲特別的聲音,像是茶壺裡的水剛燒沸時的聲音,或者是剛出生的小貓被扔在雨里自生自滅時的咪咪叫聲。為了發出這麼一點兒聲響,他的聲帶被拚命扯動,差點都要爆裂了。他的眼睛瞪得圓圓的,恐怖而懇求地盯著他們。
他們向上走的時候看見了他的這種眼神,但是不明白那是什麼意思。也許只是屬於一種試圖擺脫綁縛的掙扎,也許是他在發火,威脅要報復他們,他們只知道這些。
第一個人不以為意地穿過了地下室的門,走出了斯塔普的視線。第二個人在樓梯半道上停了下來,回過頭來得意洋洋地看了他一眼——就像短短几分鐘之前斯塔普本人回頭看他的傑作時的神情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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