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邦英的目光注視著方桌上的冷盆,嘴裡吐吸著紙煙,似在考慮霍桑的請求能不能接受。
一會,他婉聲答道:「這辦法果真很好,不過舍表妹是一個舊式的女子,不會說話,見了陌生人更開不出口。霍先生如果有什麼疑問,我可以代表奉答。」
「我想間接的未免會有隔膜。」
「這倒不須顧慮。我剛才已把這件事的經過情形完全問明白了,一定不會有什麼隔膜。」
「那末,許先生當真可以全權代表嗎?」
「是的,我可以負責。萬一有什麼困難,我盡可以到裡面去問個明白。
霍桑把紙煙拿下來彈去了些煙灰,低沉目光停頓了一會,似在考慮什麼。
他點點頭道:「也好,既然如此,就請你先將劉太太病死和殯殮的情形說一說。霍桑說到末一句時,又把紙煙送到嘴邊,同時他的眼光向我瞥了一瞥。我記得他剛才曾叫我把這一次談判的說話記錄下來,這時他的一瞥分明是一種暗號,我因悄悄地摸出一本小冊放在膝頭,又握了筆準備記錄。許邦英的座位在霍桑的對面,我和他並坐在一面,中間還隔了一個毛谷村,故而我的舉動還不致引起許邦英的注意。許邦英用手指摸了摸他的短須,經過了一度靜默的考慮,便開始發表他的重要的談話。
十一 談判
許邦英句斟字酌地說道:「這一回事完全是很自然的,保盛竟疑做內中有什麼謀害的舉動,這實在是出於他的神經過敏。不過從他的立場上說,這誤會未始不是出於他的孝心,原也有可原之處。劉夫人在已往的好幾年中,本患著咳喘病,時發時愈,病根本來很深。這一次因著立秋的節氣,伊忽又發病,非常厲害。伊又因著年老力表,支撐不住,經過了一星期多的醫治,終於不能挽救。起先曾請過兩個西醫:一個是唐逢春,一個是徐時熙;後來因著服藥無效,劉夫人便定意改換中醫高月峰。這三個醫生都可以負責證明。那死亡證明也是高月峰所簽。這些都是病死的確證,在法律上已絕沒有懷疑的餘地。
「至於喪殮的手續也完全合法。死後曾到警局裡去正式報告,並且領得了出殯證。當夜又曾延請廣福寺的和尚來轉殮誦經,並且又拍電通報保盛,手續上可以算得完全沒有欠缺。這種種都是事實,我想先生們大概也已調查明白。」他說到這裡,把注在地板上的目光漸漸抬起,移到了霍桑的臉上。
霍桑緩緩應道:「我們並沒有作這樣的調查。但我相信許先生所說的一定可信。不過出殯的經過怎樣,也請許先生說一說明白。
許邦英唇角上現出些微笑,點點頭道:「是啊,據舍表妹說,保盛懷疑的一點,就在偷喪的問題。其實這也是很自然的。一則因經濟關係,二則家裡也缺乏負責料理的人,所以才想出這種簡省的偷喪辦法。因為家裡實在沒有現款,劉夫人所有的首飾,在今年春天因著金價的飛漲早已兌去,兌得的錢,在家用上也花去不少,後來病中所費數也可觀。所以到伊死的時候,所剩的現款只夠購備些衣裳棺木。若要正式出殯,為場面關係,總需千元上下,事實上委實有所不能。還有一點,家裡只有表妹和表甥女二人。棺材既不能在屋子裡久擱,保盛又不知什麼時候回來,舉喪時沒有料理的人,當然也是個絕大的問題。因此,舍表妹才不得已想出這個從俗的偷喪辦法。
他停頓了一下,把燒剩小半支的煙尾又送到嘴邊。他的視線似也在偷察霍桑的臉色。但我覺得他說得頭頭是道,關於經濟一點,雖和王保盛所說的不相合符,但他竟能說得婉轉動聽,我委實不得不佩服他的驚人的口才。霍桑臉上仍沒有什麼表示。他沉吟了一會,忽點點頭,似乎對於他的解釋已有接受的傾向。
霍桑呼著煙說道:「保盛不是還有一位哥哥保榮在家裡嗎?
許邦英忙丟了煙尾,嘆息似地應道:「唉,說起這個孩子,真是嘔氣!我不瞞先生們說,這孩子雖沒有什麼大的壞處,但好像一匹沒羈勒的野馬,他的行動往往任著他自己的性子,不受任何人拘束。當劉夫人死的那天,那買棺延僧和到警局裡去登記等的一切手續,總算都是他辦的,後來他忽被他的兩個朋友邀了出去,至今還沒回來。在他的意思,自以為他已盡了一部分的責任,別的事可以讓保盛來辦。這雖也似說得過去,不過他一出去,往往會約了朋友登山玩水,三天四天不歸原是常有的事。這種過分自由的行動,我委實不能不怪舍表妹往日里的失於督教。
他果然善於狡辯。保榮的失蹤,他竟假定是很風雅地去遊山玩水,又說他的自由行動是常有的,反證這一次失蹤也是稀鬆平淡。霍桑依舊不採取抗辯態度,他只有意無意似地發問。
「唉,令表甥的舉動的確太自由了些。但他是在什麼時候出去的呢?
「劉夫人的死,是在星期二,二十二日傍晚六點半鐘。保榮在那天黃昏時八九點鐘轉殮的和尚們來了以後方才出去。
「他臨走時可曾向什麼人說明?還是悄悄地溜出去的?
「他曾向舍表妹說明,有朋友約他同走,不過並沒有說明什麼時候回來。舍表妹以為他暫時走開,故而並不阻止。
「那兩個約他的朋友,可是預先約定的?還是出於偶然的?
「大概是偶然的吧。因為保榮在事前並不曾和舍表妹提起。
「那末,這兩個約他出去的朋友是誰?
許邦英頓了一頓,忽又用手撫磨著短須,咽了口氣。他似乎不提防霍桑問得這樣子仔細,一時竟來不及應付。
他搖頭答道:「這倒不知道。因為那兩個朋友只在門口站了一站,舍表妹和表甥女都在裡面忙著,沒有瞧見。
霍桑略帶些俏皮的口氣,說道:「這樣,若要調查這兩個朋友,在事實上大概辦不到了。
「正是,我想若不是間保榮自己,怕不容易辦到。
霍桑又換了一個題目,說道:「我們知道劉夫人有一個小使女名叫菊香。伊此刻在什麼地方?
許邦英很熟流地應道:「這個我也不知底細,伊好像是回浦東家裡去的。但我們不知道伊家的地址。
「伊在什麼時候回浦東去的?
「舍表妹說,在劉夫人死的三天前,這是十九日,上星期六。
「那時候劉夫人恰在病中,菊香既然是服侍劉夫人的,怎麼在需人的當兒突然回去?
「這也是不得已。伊家裡有人來報信,伊的父親病危,要見一見菊香,伊不能不立刻回去。否則,舍表妹也決不會應許伊的。
這明明是謊話,他居然也能說得入情入理。有不少律師都是說說的專家,但這位許律師的說謊天才,似盡可列入一甲一名!霍桑仍沒有揭破秘密的表示。他點點頭,又向我瞟了一眼,似在觀察我的記錄工作是否繼續進行。
他又說道:「原來如此。那末,菊香離去以後,可是就雇了這江北媽子來填補的?
許邦英又咽了口氣,忙著應道:「『不,這周媽直到二十三日早晨才來。因為劉夫人有一種急解,病中的脾氣更容易著惱。伊不願意叫一個生手的僕人進來,故而當時的進湯進葯,都是舍表妹親自動手。我想保盛總已告訴你們,劉夫人和舍表妹往日的感情,原是像親姊妹一般的。
我覺得霍桑剛才那句江北媽子填補的活兒,原是藏著一種鉤子,只要許邦英順他一句,那便可從這老媽子受雇的日期上鉤破他的謊話。不料這個人真厲害萬分,他所布置的防線,竟是無孔不遮。霍桑所施的策略,竟遭失敗。
霍桑毫不介意地說道:「那末,請許先生把劉夫人殯殮的情形說一說吧。
許邦英又燒了一支新鮮的紙煙,繼續吐吸著,說道:「舍表妹等保榮不歸,未免著急起來。伊又不知道保盛什麼時候才能從南京回來,同時伊圍著經濟欠缺,真若沒有辦法,便決定了偷喪的計劃。不過偷喪雖然省事,仍須有人辦理。於是才萬不得已,去請了那唐禹門來。霍先生,你總已知道了唐禹門和表甥女的關係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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