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拉知道他這個竅門:佯裝冷淡,把對方置於懇求者的地位,讓他們為了引起你的注意而下功夫。這是一種自我表現,其做法在意料之中,但也令人乏味。她認為自己理應得到他更多的注意,但又不得不承認他這套遊戲玩得挺有水平,並且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之中希望他能轉身面對自己。這種接待方式持續了5分鐘之後,她開始感到不安。10分鐘之後,她感到惱火。
「原諒我問一下,你是在面試我呢還是面試那台機器?」
斯卡皮瑞托猛地轉過身子,第一次直視著她。
「金錢對你有多麼重要?」他的問題一下打亂了薩拉的陣腳。首先是因為他成功地挫了她畢露鋒芒的銳氣,其次是因為他提出了一個滲透於金融城生活、卻從未有人直接提出的問題。
來金融城工作的,只有天真的人才是為了金錢之外的其它目的。每個人都用什麼挑戰、興奮、經歷等等來粉飾其首要的動機,這一切倒也是真的,不過都是次要的。唯利是圖是一種禁忌。提出這一問題幾乎是令人可憎的。
薩拉不急不忙。在回答之前,她仔細端詳著斯卡皮瑞托的面孔。按照通常標準,這算不上一張英俊的面孔,不過確有吸引人的地方。皮膚曬得黝黑,臉上滿是鬍子茬兒。前額高挺,微微呈半球狀,一頭硬直的黑髮已開始脫落。嘴唇在灰暗的光線下顯得幾近發青。鼻子生得又長又直,但引人注意的卻是那雙眼睛。
不大自然地坐在工作台前面的這具軀體毫無生氣可言,丹特-斯卡皮瑞托渾身的力量統統集中在眼睛上了,你會覺得他只要閉上眼睛便形同死人一般。這對眼睛又大又圓,褐色的眸子炯炯有神。瞳孔很大,角膜幾乎佔滿了眼睛,眼白形成了一個狹小而明亮的圓圈。這是一對充滿蔑視的眼睛,透射出疲倦和厭煩,但突然之間,又會令人驚訝地因一陣狂躁而閃亮起來,隨即又迅速消失,以致薩拉感到疑惑,她到底有沒有看見它的閃亮。她猛然中斷沉思,集中精力於回答問題。既然禁忌已被打破,再閃爍其辭就沒有意義了。
「金錢是首要動機。」
他的嘴唇一彎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這是他對她做出的唯一反應。
「說得好。這是干這項工作的唯一原因。」
不,並非如此,薩拉暗自思忖。
斯卡皮瑞托從座椅上站了起來,「我得走了。」
薩拉看了下手錶。7點30分。這是她經歷過的最簡短應職面試。
斯卡皮瑞托把她送到電梯口。他肩並肩地與她同行,兩人的臀部、肩膀以及頭部是齊平的。他抬起手撳下電梯按鈕時,她看見從他袖口伸出的手腕。那手腕顯得細皮嫩肉的,如同女性的手腕,只不過上面長了一層厚厚的黑毛。他的兩隻手脈絡清晰,手指又細又長。電梯到了。薩拉獨自一人乘電梯下樓——
第07章
薩拉在下泰晤士大街上等了好一陣兒也沒有等到一輛計程車。5分鐘過後,她穿過薩福克巷來到坎農街,想在那裡試試運氣。這是星期五的晚上。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所有計程車似乎都在忙於運送金融城的工薪族回家或是上倫敦西區的酒吧、影院、劇場和餐館。她好不容易才看見一輛亮著桔黃色「空車」標誌的計程車,於是迫不及待地招呼它停了下來,如釋重負地一頭鑽進車裡。
「請到梅費爾區,南奧德利街。」她靠在座上閉眼打起盹來。
計程車在南奧德利街開了一段后,她下了車。她在落日餘暉中行走,臉上有被曬得暖洋洋的感覺。她很喜歡這個地區。它有幽閉的街道,有眾多的古玩商店,有給人深刻印象的城區住宅,有厚厚幕簾遮蓋之下的秘密。此刻它非常寧靜,人們都下班了。那些辦公室工薪族都已回家,抑或是到離皮卡迪利廣場較近的酒吧去了,而那些珠光寶氣、濃妝艷抹的女人的出場時間還嫌早。她們9點鐘后才開始露面,走出小街深處的住所,鑽進豪華轎車的後排座位,幾秒鐘之後便呼嘯而去。
薩拉在一家熟食店外面停住腳步,欣賞著像鐘乳石般從天花板懸挂下來的一排一排義大利式薩拉米香腸。新碾制的咖啡的濃郁香味撲鼻而來,誘得她走進店裡。一排排義大利甜點展現在她眼前。她買了兩條巴錫牌巧克力(產於義大利中部佩魯傑亞市的美味果仁巧克力)和一磅閃閃發亮的咖啡豆。她拎著包裝袋朝右拐上了蒙特街,沿街走了幾百碼后,向右拐進入海斯小街。她在一座挺大的小街寓所前停下來。它那明亮的白色外牆上攀爬著玫瑰。她按了門鈴,等在那裡。她感到自己正在受到觀察,隨後門突然打開。
站在門口的是薩拉最親密的女友松本正美。她在金融城內日本山一證券公司工作,與薩拉是同行。她身穿摺疊的白色亞麻布服裝,赤著雙腳,面帶微笑。
薩拉在劍橋念書時就認識了松本。她倆都是三一學院的本科生。兩人都是相貌迷人、天性聰慧且為人爽直,但是把兩個人拴在一起的原因更多的是一種潛伏的孤獨感,這種孤獨感不知怎麼卻一直不受豐富多彩的大學生活的影響。雙方都看到對方身上存在的沉著堅毅和獨立自主性,而且更重要的是,都有一種強烈的逃避命運的心理。松本的追求非常明確:結婚,並且像東京的普通家庭主婦那樣去生活。這就是日本社會對她命運的期望。儘管她在劍橋受過高等教育,但這隻能被視為一段暫時的間隙,就像患了一段時間的肺結核,充其量不過是不受制度約束而得到所渴望的自由的一種手段。薩拉並沒有什麼明顯的命運或歷史要逃避的,可是松本仍然從她身上看到了急欲逃脫命運的跡象:強烈的雄心大志,躁動不安,缺少冷靜,總在努力爭取,性喜冒險及自毀——只要這種毀損意味著進取。過量的工作,過多的男人,以及偶爾的旅遊便是這些跡象的表現形式,它們來勢異常洶湧,隨後便消失、隱匿起來,幾個星期之後又會重現。如今已是5年過後,兩位女性各自在金融城有了穩定的職業,身上出現了某種平靜,抑或是某種幻想。只要這種幻想存在,多半可能是疲倦的產物,是習以為常的試驗和缺少發現的產物。她倆仍然受到冒險的吸引,都在密切關注這種跡象在對方身上重現。她們每天都要通電話,而且通常每星期要見一次面。這個周末將為她倆提供特別的樂趣:她們已安排好在一起呆上兩天,一般總要大大採購一番,痛痛快快吃一吃、喝幾杯。
她倆熱情地吻了對方。薩拉遞過一管巴錫牌巧克力,「給你,你喜歡吃甜。」
松本撕開包裝紙,取出幾塊巧克力。
「棒極了,是我最喜歡吃的。」她把那管巧克力遞給薩拉,「來,你自己也吃一塊。看起來你有點消瘦,洋娃娃。」
「哦,天哪!」薩拉打著阿欠說,「為什麼每個人都為我的體重擔憂呢?」
松本沒好氣地瞥了她一眼,「你很清楚那是為什麼。現在閉上你的嘴,趕緊吃下去。」
兩個人笑呵呵地走進廚房,松本打開一瓶葡萄酒。
「最近情況還好嗎?」松本一邊問,一邊遞給薩拉一杯紅葡萄酒。薩拉呷了一口,回到起居室。松本拿著酒瓶和酒杯跟隨其後。
「哎,埃迪和亞歷克斯走了之後,我總感到有些怪怪的。」薩拉聳了聳肩,「還得適應一陣子兒。有時候我真不知道為什麼要煩惱。也許我應當謹慎行事,下回選擇一個會計師才是。」
「謹慎!」松本哼地一聲說,「你認為那樣就是謹慎嗎?不出5分鐘你就會發瘋的。你了解自己。」
「是的。真說不準。可是仍然……」
「我知道,親愛的。這是很難辦的。別在意。我們將度過一個甜蜜的、放鬆的、沒有男人的周末。我替我倆想出了很多計劃。」
薩拉笑了:「你真是個天使。」
「我知道。不說它了,」松本想使氣氛活躍起來,「有什麼別的新聞嗎?」
薩拉停頓下來。「嗯……我在考慮調換工作。」她等待松本做出反應。
「為什麼?」
「已經4年了。該到換換的時候了,你是知道的。」
「難道這就是理由?」
「夠充分的了。」
松本心想,真討厭哪,隨後站起來又斟了一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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