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之悲劇》 - P32

 Z之悲劇

 艾勒里 奎恩 作品,第32頁 / 共4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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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阿倫·得奧審判並定罪后,隨之產生的一個直接後果向我們襲來。我們始終和卡邁克爾保持聯絡,他可以提供一些關於佛西特醫生的重要情報。但不知是這位聯邦探員太過積極,或是佛西特醫生的慧眼看穿了他的面具,還是他在審判中的證詞引起了僱主的懷疑——也可能以上都有,反正最後的結果就是,卡邁克爾忽然被開除了,佛西特醫生沒有說明原因。之後有一天早上,卡邁克爾來到克萊家,一臉的悶悶不樂,手上提著手提袋和行李,說要回華盛頓。

「工作只完成了一半,」他發著牢騷,「只要再過兩三個星期,我就可以弄到所有的證據。現在我手上的證據還不夠充分,不過我弄到了一些銀行存款記錄、作廢收據的影印本,還有一長串匿名存款人的名單。」

卡邁克爾離去之前向我們保證,只要他把工作成果交給華盛頓聯邦政府的上司,就可以採取必要的法律行動,懲罰提耳登郡的政治惡勢力。當時我和父親都覺得,佛西特的確是棋高一著,我們的間諜被逼離敵人的大本營,現在消息來源斷絕了。

我反覆思索眼前惡劣的處境,心情憂鬱不堪;父親整天發脾氣;伊萊修·克萊忙著競選事宜;而傑里米則在他父親的礦場用炸藥採礦,無視丟命和殘廢的危險。此時,我忽然靈光一現,腦中浮起了一個念頭,既然卡邁克爾走了,應該有人接替他的位置,我何不一試?

我愈想就愈覺得這個主意不壞。佛西特醫生對父親來里茲的真正任務已經心裡有數,這一點我是確定的,再加上我天真的外貌,我看不出他憑什麼不會像很多其他更聰明的惡棍一樣,掉進美人計的陷阱里。

於是,我瞞著父親開始接近這位短須紳士。我的第一個行動就是選擇某一天遇見他——喔,完全是湊巧!

「薩姆小姐!」他驚呼,以鑒賞家的熱切眼神仔細打量著我——我已經為這次相遇精心打扮過,刻意顯示出我的優點,「真是愉快的驚喜!我一直打算去看你。」

「真的嗎?」我淘氣地問。

「喔,我知道我太怠慢了,」他笑著,用舌尖舔舔嘴唇,「不過——我現在要向您賠罪!小姐,請您和我共進午餐。」

城市假期 Amocity!

  

我故作扭捏狀,「佛西特醫生!您的佔有慾很強,對不對?」

他雙眼發光,捻著短須:「遠超過你所能想象到的程度,」他以低沉而親密的語調說著,然後牽起我的手輕輕一捏,「我的車在這兒。」

於是我嘆了口氣,讓他扶我上車。看到他在我身後朝著那位面貌兇惡的司機路易斯使了個眼色,然後把車開到公路旅館——就是我和父親幾個星期前,與卡邁克爾碰面的那家——我想旅館老闆認出我來了,他曖昧地看了我一眼,極其恭敬地帶我們到一間私人用餐室。

我原以為自己必須扮演維多利亞時代小說的女主角,為維護自己的名譽而戰,幸好最後失望了。佛西特顯示他是個有魅力的主人,我對他的評價因而提高了一些。他並不粗魯,想必他是把我當成一個年輕新鮮的潛在獵物,不想因為太急而嚇跑我。他讓我享用了一桌精緻的午餐和風味絕佳的葡萄酒,隔著餐桌握了我的手一下,然後就送我回家,言談間沒有說錯任何一句話。

我扮演心慌的少女,焦急地等待著。我沒有錯估我的「情人」,幾天之後的晚上,他打電話邀請我到城裡的劇院——有家公司要演出舞台劇「坎迪德」,他覺得我應該會想看。我已經看過「坎迪德」六次了——好像無論是大西洋此岸或彼岸,每個獻殷勤的男人都會覺得,這出蕭伯納的劇作是風流韻事的序幕。儘管如此,我還是嬌聲道:「噢,醫生,我從沒看過這齣戲,真的好想看!聽說很震撼人心呢!」(這完全是胡扯,因為和當代那些更有震撼性的劇作比較起來,這齣戲溫和得就像是春日夜晚。)——他聽了低聲笑起來,答應次日晚上來接我。

戲只是平平淡淡,但我的男伴表現得無懈可擊。來看戲的人很多,都是里茲最知名的人物,太太們打扮得珠光寶氣,先生們則多半有著鬆弛的紅色下巴,雙眼透出政客的狡猾。佛西特醫生如影隨形般徘徊在我四周,然後故作不經意地建議「大家」到他家喝杯雞尾酒。哈!我佩辛斯真是冰雪聰明,完全被我料中——我擺出疑惑的表情。這樣妥當嗎?我是說——他中氣十足地笑起來,當然妥當!為什麼,親愛的,令尊不可能提出反對意見的……我嘆口氣,扮出的表情活像是個愚蠢女學生做了一件非常、非常淘氣的事情。

然而,這個夜晚並不是沒有危險。大部分的人在一路上逐漸散去,等我和醫生抵達他那個大而幽暗的房子時,一大群人居然只剩下兩個——他和我。我承認,當他替我打開前門,我踏入那個上回躺著一個屍體的房子之時,內心的確隱隱有些不安。比起眼前活生生的危險,我更害怕之前的那個死人。經過參議員的書房,我注意到裡面的陳設都被重新布置過,一切命案的痕迹都已經抹去,我不禁鬆了一口氣。

結果我這次的來訪,最大的收穫就是讓佛西特醫生降低戒心,而且挑起他的胃口。他不斷說服我、找各種借口給我灌雞尾酒,不過我可是上過喝酒大學的,控制酒量是必修課程,他一定很驚訝我酒量這麼小,沒注意到我很努力裝出喝醉的樣子。於是他卸下了紳士的臉孔,再度恢複本來面目。他把我扶到躺椅上,熟練之極地開始跟我親熱。我既要發揮優雅舞者的靈巧,又得展現如哲瑞·雷恩般的表演天賦,以防止自己吃虧或被揭穿。雖然好不容易才得以掙脫他的懷抱,不過我還是很得意:不但能拒絕他的進攻,同時還讓他保持對我的興趣。看得出來,他盼望著要好好享用我這道可口佳肴,我心中猜想,他的樂趣有一半就來自於這種期待心理。

既然攻破了他的心防,我也就毫不客氣地長驅直入。

我造訪佛西特老巢的次數愈來愈頻繁,而且的確,他求愛的熱烈程度也相對地成正比。自阿倫·得奧入獄服刑以來,這種冒險生活持續了一個月。而這險象環生的一個月中,我還要面對父親不時的質疑和傑里米怒火衝天的佔有慾。小夥子氣得很。有一回他不滿意我在城裡認識了一個「朋友」的說辭,就偷偷跟蹤我,害我活像水裡的鰻魚,東躲西溜才終於甩掉他。

我還記得那是星期三晚上,機會終於來了。我比相約的時間提早來到佛西特家,當我踏上他診療室隔壁那間私人書房的地板時,發現他正在研究一個東西——非常特別的東西——就放在書桌上。他抬頭看見我,暗暗地詛咒了兩句,隨即擺出笑臉,同時飛快地把東西收進上層抽屜,我使盡渾身解數才沒露出痕迹。那是——啊,太難以置信了!然而我的確親眼看到。總算出現了,不可思議,總算出現了。

那夜走出房子時,我興奮得直發抖。他連慣常的求愛都是草草敷衍了事,因此我的抗拒也不必像往常那麼辛苦。為什麼?毫無疑問,他的心思都被放在書桌上層抽屜的那個東西佔滿了。

因此,我沒有走向車道上停車的位置,而是躡手躡腳地繞過屋側,來到佛西特的書房窗邊。如果截至目前為止,我屢次造訪的目的都告失敗——那麼這次或許有可能弄到一些致命的文件——我相信這次的機會,其收穫將遠超過我所能夢想的程度。我的目的不是文件,而是更重要的東西,重要得讓我猛咽口水,喉嚨發乾,而且心跳聲大得讓我擔心佛西特醫生隔著牆都能聽見。

我把裙子提到膝蓋上,攀住一棵堅硬的葡萄藤,爬到一個可以看見書房內部的位置,心中暗暗感謝諸神賜給我一個沒有月亮的夜晚。我的視線越過窗檯往裡窺探,佛西特正在書桌前,我得意得幾乎要尖叫起來,果然不出我所料!

他一把我打發走,就立刻跑回去研究抽屜里的東西。

他坐在那兒,瘦削的臉憤怒得鐵青,短鬚根根怒張,手上緊握著一個東西,用力得幾乎要捏碎,那是什麼?一封信——不,是一張短箋!正攤在他面前的書桌,他猛地一把抓起來,滿臉駭然的表情讀著,好可怕,嚇得我在葡萄藤上失去了平衡,砰一聲掉到地面上,動靜之大連墳墓里的死人都能被吵醒。

他一定是閃電般跳離椅子,衝到窗前。接下來我只知道自己趴在地上,抬頭看到他的臉出現在窗子上,嚇得我整個癱瘓,完全動不了。他的臉就像今天晚上一樣黑,我只看見他的嘴唇扭曲著不斷怒罵,而且猛捶著,幾乎要把窗子敲爛了。恐懼讓我重新生出力氣,我爬了起來,像一陣風跑下小徑,隱隱聽到他乒乒乓乓地跑上車道,從我後頭衝過來。

他大喊:「路易斯!抓住她,路易斯!」前方的黑暗中出現了那名司機,陰陰地笑著,猿臂一伸,我踉蹌朝他身上一倒,差點暈過去,他的手鐵鉗般迅速抓住我。

佛西特粗喘著氣跑上來,緊緊握著我的臂,痛得我大叫起來。「你就是間諜,原來如此!」他喃喃道,一臉無法置信的表情瞪著我,「差點嚇住我了,你這小惡魔。」他抬頭朝司機簡短地說:「走開,路易斯。」

司機答道:「是。老闆。」隨即投入黑暗中,臉上還掛著那個陰冷的笑容。

我嚇傻了,在佛西特醫生手裡縮成一團,又眩暈又害怕,心臟狂跳,而且一陣噁心反胃。我記得他邪惡之極地搖搖我,在我耳邊寫著一堆難聽話。我偷偷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球暴突。因熱情而激閃著,那是謀殺的狂熱……

我記不清後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不知道是我掙脫了他的掌握,還是他主動放了我。唯一記得的是,接下來我在柏油路上跌跌撞撞地跑著,晚禮服不斷絆到後跟,佛西特的手指頭在我手臂上留下烙鐵般的紅印。

過了一會兒我停下來,靠在一棵黑色大樹下休息。微風吹涼我發燙的臉頰,我羞辱而放肆地掉下苦澀的淚水,忽然強烈思念起父親。偵探!我淚流滿面不斷抽咽著,覺得自己實在應該坐在壁爐邊織毛衣,……然後我聽到汽車的聲音,正沿著路緩慢駛近我。

城市假期 Amocity!

  

我緊靠在樹上,屏住呼吸,再度恐慌得全身僵硬。會不會是佛西特醫生追過來,要徹底實現他眼中可怕的威脅?

車前燈繞經彎道,進入我的視線,車開得很慢,開車的人似乎猶豫著……然後我歇斯底里地大笑著跑到路中央,像個瘋婆子揮舞著手,尖叫道:「傑里米,噢,親愛的傑里米!我在這裡!」

我第一次感激上帝創造了忠實的情人,傑里米跳下車雙臂擁住我。看到他那張親切熟悉的瞼,我高興得任他親吻。他擦乾我的淚水,扶著我上車坐在他旁邊。

他也嚇壞了,因此沒有向我提出任何問題,這一點我更加感激他。不過我猜想,他一整晚都在跟蹤我,看著我進了佛西特醫生的屋子,便整夜在外頭的路上等著我出來。他聽到院子里的那陣騷動,正循聲跑上車道時,我剛好已經逃走,而佛西特醫生也已經回屋子裡了。

「傑里米,你剛剛做了什麼?」我挨緊他寬闊的肩膀,顫聲問道。

他右手放開方向盤,痛苦地吮著手指的關節,「揍了他一拳,」他簡短地說,「只是運氣好。然後有個怪胎跑來,大概是他的司機,我們小小打了一架,沒打多久。我運氣好——那傢伙根本是只野獸。」

「傑里米寶貝,你也揍了他吧?」

「打爛了他的下巴,」傑里米迅速回答道。然後,他從原先打鬥的喜悅之中回到現實,一臉陰鬱,專心盯著前方的路,無視我的滿腔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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