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您有事嗎?」
獨生子道夫走了進來。他和父親不一樣,不喜歡當一個法律家,結果畢業於大學商科,今年進了一家商業公司工作。
「嗯,……有點事,……」
含糊地答應了一句后,城川剛一看著兒子的臉龐。看上去他好象有點無精打采,臉色異常蒼白。
「聽說今天判決的是死刑?」
城川剛一臉上掠過一絲不快的神色:
「聽誰說的?」
「晚報登出來啦。據說那人在判決后,好象還向著旁聽席喊叫了些什麼,是嗎?」
「犯人形形色色。這也算是一種英雄主義吧。」
「是這樣嗎?一個甚至願意放棄上訴權,就要走上斷頭台的人還會有這種興緻?」
城川剛一想起了法庭上青年嚴肅認真的目光,吏添了一層不快。
「這些傢伙的心理不是憑常識所能理解的。」
「可是,萬一如他所講,真正的罪犯被抓到了,他將是無罪的,那麼會怎麼樣呢?」
「判決是嚴正的,不會有那種錯判。」
「可是實際上,錯判的例子並不少見。比如,有名的德瑞夫尤斯(Dreyfus)案件(註:1894年發生在法國的政治案件。猶太人德瑞夫尤期大尉因間諜嫌疑被捕,被判終身徒刑。認為他無罪的共和派和王黨派,軍部進行了激烈的鬥爭。最終因作家左拉等人的積極活動,證明他無罪,於1906年釋放。)……」
「道夫!你是說父親錯判了這個案子嗎?」
「不,我只是想說不應當使用死刑這種刑罰。」
頓時,父子二人的眼睛緊緊對視。道夫的臉色比剛才更為蒼白,城川剛一不禁產生了憐憫之情。
「靠單純、膚淺的人道主義,是無法理解社會上的事變的。對殺人兇手動用死刑,從長遠來看,是全人類的希望,是全民族的法律信念。」
「可是,這僅僅是一種復仇的思想!宣讀了判決書,然後殺掉這個失去反抗能力的人。
這太殘忍了。即使這個案件中,被殺的藤崎,他直到臨死前的一瞬,對生還充滿著希望,還有得救的希望。可是,那個青年千真萬確已被宣判死刑。無法躲閃逃避的死神,正一步一步地向他逼近。難道世上還有比這更為痛苦的事嗎?真可怕啊!這簡直是憑藉法律所進行的最最殘忍的兇殺!」
「道夫!」
「我,……我並不是在責難您父親。我只是想,萬一那個青年蒙受了不白之冤,……
連我都深深地感到了他心中的痛楚,……」
「夠啦!你父親以日本國法官的名義,堅信今天的判決是正確的!」
道夫咬緊嘴唇,站起身來,望了父親一眼,欲言又止,默默地退出房門。
城川剛一悻悻地看著他的背影,不禁思忖:道夫為什麼今天顯得如此激動呢?對於他那幼稚無知的「死刑廢除論」,城川剛一壓根兒不屑一顧。可是,他話里某些東西,觸動了自己心靈。這又是什麼呢?城川剛一似乎覺得,這一切的根源就是在法庭上所看到的青年那對眼睛,也可能是由於青年嘴角泛現的奇異微笑,那對眼睛太清澈了,那笑容也過於明凈。
城川剛一閉上眼瞎,竭力想杷青年的面容從心頭抹去。可是,他的耳畔仍清清楚楚地縈迴著青年的聲音:
「法官先生,唯有你卻能聽得到我的控訴。無論你掩住耳朵也好,蒙住眼睛也好,你終生也無法逃避死者那無休無止的呼叫聲!……」
第四章
在萬木蕭瑟的十一月下旬,鈴沭正三的死刑執行了。
當時正值內閣改組,司法大臣已另換新人。執行死刑要有司法大臣的命令。雖然每個司法大臣的性格不盡相同,但一般來說,他們都不太願意在執行死刑的命令書上簽字蓋章;通常是要拖一天。鈴木的案件,從判決到執行,歷時不長,這是因為那位去職的大臣必須把一些收尾工作處理完畢,好辦移交。
當天,檢察官就通知城川剛一,死刑已經付諸執行。可是他立即把話題支開,這是因為法官討厭從現場目擊者那兒聽到死刑的執行情況。
不過,話得說回來,他畢竟感到放下了一樁心事。事情已經毫不含糊地打上了句號,一切都已結束。如果要說他還留在世上的,就是常常浮現在城川剛一眼前的青年的那對眸子。法官總感到那雙眼睛總是在盯著自己。
他無法擺脫這種感覺。
有時候,他也想過,是否應該施以有期徒刑或者無期徒刑呢?可是,他立刻對這種內心的動搖感到羞恥。他嚴厲地抑制住自己這種敗北感。當聽到死刑已經執行時,他又再三對自己的良心說:
「判決是正確的。社會要掃蕩一切腐蝕自己肌體的桿菌!我僅僅是一名公正的法律捍衛者。」
幾天後,發生了第X次大肆逮捕共產黨人的風潮。
軍方勢力抬頭,並與政界右翼勾結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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