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西垂,風卻不停。已是深秋,總這麼站著難免渾身發冷。坡道中間還有三個人,其中一個說:「不行,油都賣光了,我得回去做晚飯了。」她們急急忙忙相互鞠躬告別。
就是那時,什麼東西碰到了低頭鞠躬的主婦的頭髮。「哎呀,這是什麼?」對面的人問。一個落向地面的東西碰到了這位主婦的頭。她再次彎腰把這東西撿起來。那是個女孩衣服領口的蝴蝶結。像是法蘭絨的質地,一個紅色的小領結。
這位主婦笑了一下。「是個領結啊。」這麼說著,心裡卻在想,為什麼這個領結會碰到自己的頭。
她把領結換到左手拿時,注意到它好像黏黏糊糊的,而右手的手指上,好像沾了點紅色的東西。
她本能地向上看,怎麼會從天上掉下來一個領結呢?
就在三位主婦到處查看的時候,風越刮越猛,大楠樹枝杈上的樹葉就像大海里的波濤一樣上下翻騰。
只見從大楠樹中間、離地面很遠的高處,一個黑色的東西掉了下來。誰也不知道是什麼,在意料不到的地方出現的一個異常的又大又黑的玩意兒。三位主婦一直目不轉睛地看。從楠樹枝杈上落下的東西以前從沒有看見過。這是什麼呢?還有剛才落下碰到自己頭髮的領結,到底是什麼呢?
在濃密茂盛的楠樹葉的陰影里,開始時看不清,眼睛逐漸習慣了暗處的光線后,就能看見了。
最初還以為是個娃娃——剛才還有領結這樣的東西,是個娃娃沒錯吧?
但是好像有什麼不對勁兒。這個娃娃也太大了!全身都是暗紅色,說是娃娃,但還沒做成人的形狀,七零八落,好像是個網眼裡露出棉花的破棉被掛在那裡。
「啊——!」
一位主婦發出了悲慘的驚叫,而另一位則用手緊緊捂住了嘴。第三個人因為近視,還不明白怎麼回事。她們帶著驚呆了的表情向上看。這兒距離坡道還有相當一段距離。瞪著眼睛,驚叫被凍結在喉嚨里,她們已經知道落到樹下的是什麼東西了。
那個東西像是顏色難看的破抹布,身體像石榴一樣綻開,暗紅色的肉和黑色的血噴射出來,絲線一樣垂掛著。
小手奇怪地彎曲,向下耷拉著。但是更能引起女人們驚呼的,是頭部的慘狀。
頭部已經完全失去了原來的形狀——這到底是什麼得花費時間才能弄清楚。頭髮因為粘著血而變得濕漉漉的,臉完全被壓扁了,根本分不出是臉面還是後腦。不只是因為頭髮遮住了臉,還因為她的脖子被擰折了。
頭無力地向前邊耷拉著,緊貼著胸部。為什麼會是這種形狀?頭部幾乎是被揪下來掛在那裡的,所以脖子變得又細又長。看著像頭部垂在胸前,其實是垂到了腹部。
屋頂上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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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的大都市橫濱因為推行「大家的未來」規劃,開始越來越具有現代化都市的氣質。但一九八四年的時候,質樸的橫濱市井也就相當於地方性城市的水平。
在那裡,尤其是在京濱急行鐵路戶部站的西南方向,黑暗坡的附近,這種質樸的傾向更加明顯。向伊勢町的方向去,又長又陡的坡道從很久以前就叫這個名字,關於這個讓人不快的名字的由來始終不明確,什麼時候有了這麼個名字更是說法不一。
最通常的說法,顧名思義,說明這裡很昏暗。到今天,已經變成了失去格調的瀝青鋪裝路面,八四年的時候,這個坡道還能勉強找到江戶時代的舊影。
在攀登坡道的途中駐足,右邊緊靠著用黑色大石頭砌成的石垣。那上邊有一株樹齡不知有幾百年的楠樹,巨大枝杈伸展開來就像一小片森林,就算是白天樹下也很昏暗,到了晚上就更是漆黑一片了。
今天已經有了熒光燈,八四年時路燈還很少,夜晚只有附近住家的燈火和月光照亮這裡。可以肯定的是,從江戶時代開始,這裡就是漆黑一片。
如果知道江戶時代坡上是牢房和刑場,加上這裡的地貌,黑暗坡名稱的由來也就不奇怪了。據說,行刑后就會在示眾台上將罪犯的頭顱排開。這裡集中了很多犯人,關一段時間后就送他們踏上不歸路。黑暗坡就是鬼門關的入口。
從前,在江戶時代,大白天在黑暗的坡道上停留,耳朵靈敏的人就能聽見坡上牢房裡詛咒悲慘現實的犯人發出的呻吟和哭泣。因為害怕,沒有人會湊得太近。如果必須要去那裡的話,也是盡量遠遠地繞開坡道。這個地方居民單純的畏懼心理,正好與這個陡坡的名字不謀而合。
面對著坡道的懸崖上邊,大楠樹茂密枝杈覆蓋的開闊地帶如今已經消失了。八四年時,大楠樹下建起一座長滿常青藤的西洋建築,但它卻總是給人一種奇異的黑暗印象。
實際上這幢洋樓已經建了很多年了。戰前這裡就有一座玻璃工廠,洋樓正是工廠董事長的家。工廠創辦於昭和七年,所以這幢建築也有五十年的歷史了。
戰後,工廠被一個叫詹姆斯?培恩的富有的蘇格蘭人收購,直到昭和四十五年都是做外國人子女的學校。這期間,這座三層高的長滿常青藤的西洋建築作為校長宿舍,被原封不動地保留下來,其他玻璃工廠和倉庫的建築都被廢棄了。在俯視黑暗坡的開闊地上,建造了校舍和操場。
但是到了昭和四十五年,培恩不知為什麼突然關閉了學校。只有校長宿舍保持原狀,其他的校舍和體育館都被拆毀,變成一座兩層的木屋和一處澡堂。
據說,校長詹姆斯?培恩和他的日本妻子藤並八千代的離婚是學校關閉的直接原因。可是,離婚的同時一定要放棄學校的經營,這麼做的必要性確實值得推敲。
昭和五十九年時,澡堂已經關閉三年了,牆壁上高高的窗戶都破碎了,浴場的瓷磚也裂開了,長出了雜草,一片荒涼。
二層的木屋兩年前被一座五層的鋼筋混凝土公寓樓所取代。宅基的一部分成了收費停車場。從玻璃工廠到外國人的學校,再到木屋和澡堂,只有長滿常青藤的西洋建築和那株大楠樹,沉默地面對著時世變遷。尤其是大楠樹,一直無言地觀看從江戶時代的刑場開始的歷史。
一九八四年九月二十一日,颱風橫掃橫濱一帶。當初原本預計颱風可能與日本列島保持一段距離並向北挺進,於北海道登陸,但結果卻是在三浦半島附近改變了方向,在神奈川就登陸了。
所以在二十一日一整天和二十二日的早晨,橫濱完全陷入了暴雨圈。整整一夜,就是不停地下雨。
二十二日天明,由於黑暗坡上刮過大風,懸崖上面的大楠樹上無數枝葉都散落下來。
早晨七點半,黑暗坡下邊經營模型玩具店的德山涼一郎像往常一樣打開了面對道路的窗戶,並把窗戶外邊的木板卸了下來。
進到店裡,陳舊的木質窗板難抵大雨,內側的玻璃窗也不是鋁質窗框,而是發黑的木窗框,因此也沒能擋住雨水,店內的地面都濕了。電視里正在報道颱風帶來的暴雨,現在才知道昨夜的雨確實相當猛烈。
陳列模型玩具的平台上都蓋著塑料布,看來這次做對了。塑料布上全都是水滴。
德山把窗板收好,把玻璃門敞開,從平台上摘下塑料布,把上面的水甩掉。混凝土的街道上雜亂地堆著落葉。散落的報紙、紙袋和塑料布述說著昨夜狂風的肆虐。大風過後的早晨,空氣特有的潮濕里飄散著植物濃郁的氣息,恐懼過後釋然的獨特心情充斥在早晨清爽的空氣中。
德山涼一郎從後面取出笤帚,開始清掃店門前的落葉。清掃因為潮濕而變得沉重的落葉需要格外大的臂力。用了十五分鐘,德山把狂風的惡作劇集中到坡上的一處,然後把笤帚靠在牆上,一邊捶著胳膊一邊伸了個大懶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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