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是彗星的碎片嗎?」
「嗯。那些碎片像霧一樣,是由氣體與岩石組合而成的。今天,也就是八月十二日的晚上,是地球經過和這顆彗星軌道的交叉點的時間。」
「交叉點?」我問。
「對。象十字路口一樣,兩條道路的交叉點。」
「沒有危險嗎?」
「沒有。現在地球就要進入那些星屑,通過彗星經過時留下來的塵埃粒子了。從現在開始,你要仔細看著。方嚮應該在守望塔左邊一點點的地方,位置大概是水平線以上三個手掌的高度。你看吧,會有很多流星掉下來的。」
我盯著守望塔看。那個守望塔是真鍋先生結合F市工商會議所與印刷廠里的朋友,在去年夏天興建完成的。
我和真鍋先生都很喜歡這裡,因為平常這裡是很安靜的地方。可是一到夏天,這裡就成為海水浴場,人多得不得了。有這麼多人來這裡玩水游泳,卻沒有可以觀察沙灘動態的高點,萬一出了什麼事,也很不容易發現。所以真鍋先生向市政府提出請求,想要自己建造一座守望塔。於是市政府出木板、木條等材料,真鍋先生和朋友們出力,合作完成了這座守望塔。真鍋先生很會做木工,那時我也每天來幫忙。
守望塔旁邊的天空里,有很多星星。現在的社會因為高度都市化的關係,每家每戶的電燈、商家的霓虹燈,和密布的街燈,大大提高了夜晚的亮度,於是可以看得見的星星,就沒有以前那麼多了,一九七七年時,夜晚的街道沒有現在這麼亮,空氣也比現在清新,晚上到海邊時可以看到很多星星。
「看!出現了。」真鍋先生說。
「哇!真的耶!」我說。
剛剛那一瞬間看到的,是拖著白色尾巴的彗星。後來又看到幾顆流星劃過天空。這些流星前進的方向並不相同,四面八方各個角度都有。真鍋先生把臉靠過來,在我的耳邊說:「明白了嗎?現在地球正往那些流星的中心前進。那些流星其實就是彗星的碎片,也就是星屑;而地球正以時速十萬公里的速度,沖向碎片中。想象汽車在雪中前進的樣子吧!星屑就像雪一樣,飛向我們的地球。然而事實上並不是像雪一樣的星屑飛向我們,而是我們飛向像雪一樣的星屑。」
聽真鍋先生說這些話的時候,我覺得我整個人好像被電到一樣地發麻。我認為真鍋先生一定是從反方向來看這件事,才會有這樣的結論。
「還有,彗星的碎片飛入地球的大氣層時,因為和空氣摩擦,會產生燃燒的現象。」
「碎片在燃燒嗎?」
「對,碎片會燃燒,然後消失。」
「那就是流星嗎?」
「對。」
這個晚上讓我印象深刻的原因,除了這是我第一次那麼晚了還流連在外,也是我第一次在那麼黑暗的空間里,和真鍋先生單獨談話,更是第一次感受到地球像一艘快速前進的太空船。真鍋先生是個知識淵博的人,他真的好像什麼事都知道。至少以當時我的知識水平來說,他確實是一個無所不知的大人。
當我聽說地球公轉的軌道,與彗星運行的軌道有交叉點時,我立刻聯想到車禍的狀況。外太空沒有紅綠燈吧?於是我問:「那樣地球不會和那顆彗星相撞嗎?」
真鍋先生回答我:「我們活著的時候,大概不會發生相撞的情形。但是,或許有一天會相撞吧!」
我再問:「那時世界就結束了嗎?」
他抬頭看著天空,稍微想了想袋才說:「嗯!那時世界一定會結束,所有的文明也會隨之結束。」
那時的我,每天都過著尋尋覓覓的生活;誇張一點說,我每天都在找尋目己生活的方式。我覺得大家對我的態度很冷漠,這個世界也不適合我居住。我覺得是認識真鍋先生之後,才理解到生活的理由。
我很喜歡真鍋先生,他有強健的體魄、令人迷惑的眼神、有點長的黑髮和洗髮劑的香味……我喜歡他所有的一切。
其實這樣的說法是有點奇怪的,因為真鍋先生是我身體的一部分——或者我是他身體的一部分,所以我根本不曾想過我是否喜歡真鍋先生這件事;就像人們不會思考喜不喜歡自己的手或腳一樣。真鍋先生的身材不高,甚至還可以說他個子矮小;不過,我是在認識他好幾年以後,才意識到這點的。剛認識的時候,我是比他個子矮小許多的小孩,所以沒有注意到他的身高,後來發現他是個身材矮小的男人時,竟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並不是因為我討厭個子矮小的人,而是因為真鍋先生在我心中一直是完美、沒有人可以超越的人。
那個年紀的我,人生的經驗貧乏,當然找不到什麼有意義的事,學校生活一點也不好玩,老師只會要求我們守秩序、強迫我們讀書,所以每天的生活都很無聊。我沒有朋友,媽媽又經常不在家,在家的時候通常也都臭著一張臉,爸爸更在我懂事以前就離開我們了,所以我的整個生活都受到真鍋先生的影響。雖然對這樣的情形,我有時也會感到不安,但是,如果真的要在每天的生活中,找出一點有意義的事,那麼那件事必定和真鍋先生有關。
在我個人的記憶里,我不曾問媽媽「為什麼爸爸不和我們住在一起」之類的問題。我以為「家」就是這樣,每天板著臉,和我一起生活的人,就是我的媽媽。既然生活是如此無趣,所以我對學校或任何人,也就沒有什麼期待。在這種情況下,我很容易變成一個沒有朋友的人,也幾乎沒有去同學或朋友家裡玩的經驗。這樣的我不知道一般人的生活是怎麼樣,自然不懂得拿別人的生活,來和自己的作比較,腦子裡也就不會有「問媽媽為什麼我沒有爸爸」的想法。
啊,或許我的想法並不對,而是因為真鍋先生的存在,讓我感覺不到沒有父親的缺憾,所以才沒有那種疑問吧!真鍋先生隨時都在我身邊,我只要去隔壁的印刷廠,就可以找到他。而且,他是一位成熟、有智慧的男性,不管什麼事情,他都能教導我。我覺得有真鍋先生這樣的朋友就夠了。
真鍋先生接下來說的話,才是讓我對這個晚上印象深刻的最主要原因。他說:從不同的角度觀察同一件事物,就會看到這件事物的不同面貌;如果它不被眾人所接受,那麼這面貌很可能才是這件事物的真實面貌。我以前從來沒有聽過類似的說法,因此不太能了解這個說法的確實意義,只隱約地感覺到他的話似乎隱含著什麼重要的訊息。在沒有街燈,只有星光的黑暗海邊,我看著偶爾劃過東方夜空的流星,聽著來了又去的海浪聲,感覺粘在皮膚上的濕氣,腦子裡想象著不可思議的天體運行……後來我再想起這些情景時,總覺得那就像夢境一樣,是個脫離現實的記憶。
從不同的角度觀察同一件事物——真鍋先生說話時的聲音,就像東方夜空劃過的流星在說話一樣,我覺得好像窺視到成人世界的秘密了。這讓我興奮莫名地將這個晚上的所有事情,都清楚地刻畫在腦海里。
雖然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可是,當時觸摸到沙子的感覺、拍岸而來的海浪聲音、黏附在皮膚上的濕氣、海水刺鼻的氣息……等,都彷彿是昨日才發生的事,絲毫沒有從我的記憶里消退。
「很漂亮吧?」真鍋先生問,我點頭表示回答。然後他又說,「可是宇宙空間也是很可怕的地方。那裡有許多我們不知道的病毒,和各種會蠕動的怪物。」
「啊?真的有那種東西嗎?」我問。
「當然有呀。地球正在往宇宙的中心前進,一些新的病毒恐怕就要從天而降了。」真鍋先生淡然地說著。
「哦——真的會那樣嗎?」
「嗯。說不定已經有外星人潛入我們的地球,住在地球上了。」
「那——大家知道哪些人是外星人嗎?」
「不知道。因為他們是透明的。
「透明的?外星人是透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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