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手指》 - P9

 紅手指

 東野圭吾 作品,第9頁 / 共1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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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賀走向寫字桌,發現上面整理得很乾凈。桌上放著一塊看來像是受害人上學時戴的小學生名牌,應該是在出門前被取下來的。「這是?」加賀看到名牌后,回頭問道。「那是她們小學的名牌。」「這我知道,我是想問印在背後的字,好像是電話號碼和某種地址。」加賀把名牌翻過來遞給對方,松宮也在一旁看了看,上面確實有簽字筆之類的東西留下的字跡,像是手機號碼或電子郵件地址。「這是我們的手機號碼和郵件地址。」春日井答道。「二位都有手機嗎?」「是的,為了讓優菜能隨時和我們取得聯繫,我們就在她的名牌後面做了記錄。」「有三個郵件地址呢。」「其中兩個是手機的,一個是電腦上的。」加賀理解地點了點頭,盯著名牌的背面。他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麼,抬起了頭。

「請問您家的電腦在哪裡?」「在我們的卧室。」「小優菜用嗎?」「我們有時會陪她一起上網。」「她會一個人用嗎?」「這應該不會。——是吧?」春日井向妻子確認著。「我沒見到過。」奈津子也同意丈夫的觀點。「請問春日井先生最後一次用電腦是什麼時候?」「昨晚,只是看看有沒有新郵件。」「有沒有發現什麼可疑之處?」「可疑之處?」「比如說收到了什麼陌生的郵件。」「我想沒有,請問電子郵件方面是不是有什麼線索?」「不,」加賀擺了擺手,「現在還不好說,不過我們或許有必要檢查一下電腦,到時候能不能麻煩二位把電腦交給我們保管?」「只要有助於破案,當然沒問題……」春日井看來有些無法理解加賀的想法。「到時候我們會向您說明理由。」加賀看了看手錶,「打擾了這麼長時間,真不好意思,二位提供的線索非常有參考價值。」春日井夫婦也跟他寒暄了幾句,然而他們的表情在悲傷中還夾雜著幾分疑惑。

「聯絡小林先生,」離開公寓后加賀說道,「讓鑒定科的人檢查一下春日井先生的電腦。」「你是說受害人是通過電腦和兇手取得聯繫的?」「有這個可能。」「但是受害人的父母說她從未一個人用過電腦。」加賀聽完這句后聳了聳肩,緩緩地搖著頭。「父母說的話並不可靠,孩子往往成長得比他們父母預料的要快,尤其是是當他們偷偷發現了某種樂趣時。對電子遊戲時代的孩子來說,通過模仿大人學會發郵件並能夠刪除得不留痕迹簡直是輕而易舉。」松宮也不得不贊同加賀的說法,只要看看近年來與青少年相關的犯罪案件就能一目了然了。

松宮取出手機,但就在他剛準備撥小林的號碼時,手機鈴聲卻先響了起來。「我是松宮。」「我是小林。」「我正準備給您打電話。」松宮向主任轉達了加賀的請求。「好,那麼我讓鑒定科馬上過去。」「需要我們留在這裡嗎?」松宮問。「不,現在我要你們去一個地方。」「哪裡?」「前原昭夫家。」「有什麼新發現嗎?」「不是,對方找我們了。」「前原找我們?」松宮握著手機,看了看加賀的臉。「前原昭夫說他有關於銀杏公園案件的情況要向我們說明。」


第二十二章


上午十點剛過,對講機的鈴聲就響了。隔著餐桌對面而坐的夫婦倆相互望了一眼。八重子默默站起身,拿起對講機的聽筒,輕聲回應著。「……啊,辛苦你們了。」她說完放回聽筒,表情僵硬地看著昭夫。「他們來了。」「嗯。」他邊回答邊從椅子上站起身。「在哪裡跟他們說呢?」「到客廳里吧。」「嗯,也好。」昭夫來到玄關處打開門,看到兩個身強力壯的男人站在外面,都是很熟悉的面孔,正是加賀與松宮。因為自己只提到有話要說,昭夫想警方可能就派了和他有過面識的探員來。「讓你們特意跑一趟真不好意思。」昭夫低頭行禮道。「聽說您有重要的事要告訴我們。」松宮問。「嗯,是的……請到裡面談吧。」

昭夫敞開了門,招呼二人進屋,刑警們客套了一番便邁步走了進去。他們被引進一間六榻榻米大小的房間,體格魁梧的兩名警察端坐下來,頓時使屋子顯得狹小局促。八重子端來了茶水,也向二人行了禮。然而他們並沒有舉杯喝茶,只是迫切地想要知道這對夫婦為何要找警察上門。「請問銀杏公園案件的搜查有什麼進展嗎?」八重子小心翼翼地問著。「還剛開始,不過也搜集到了一些信息。」松宮答道。「有線索了嗎?」昭夫問。「嗯,這個么……」松宮訝異地來回看著昭夫和八重子夫婦。加賀伸手取過茶杯,輕呷了一口茶后看了看昭夫。那目光彷彿能看透人的心靈,不禁使昭夫心生怯意。「你們檢驗過草坪了吧,就是我家的草坪。」昭夫說,「有什麼結果嗎?」松宮迷惑地望了望身邊的加賀,後者先開口了。

「屍體上沾有青草,我們已經進行了比對。」「原來是這樣……那我家的草坪怎麼樣?和那上面的一樣嗎?」「您為什麼想了解這些?」「看來是一樣的了。」然而加賀並沒有馬上作出回答,他的神情顯示他正在思考是否應該對此作出肯定的答覆。「如果是一樣的草坪,您準備怎麼做?」昭夫聽完這句后深深嘆了口氣。「看來我把你們找來是做對了,反正早晚都是要東窗事發的。」「前原先生,您究竟——」松宮焦急地向前探了探身子。「加賀先生,松宮先生,」昭夫弓著背,兩手撐住榻榻米低下頭道,「實在是非常抱歉,把女孩的屍體放進公園廁所里的人……正是我。」昭夫感到自己像是在從懸崖上往下跳,從此他失去了退路。但同時,他也產生了一種聽天由命的破罐子破摔心情。壓得人喘不過氣來的沉默支配著整個房間,昭夫一直低著頭,所以也看不見刑警們此時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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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重子在一旁抽泣起來,她一邊哭一邊低聲道著歉。然後昭夫感覺到身邊的妻子也和自己一樣低下了頭。「您說是您殺了那個女孩?」松宮問道,然而語氣中並沒有夾雜驚訝的情感,看來他也料到昭夫會坦白一些有關案件的情況。「不。」昭夫說著抬起頭來,他發現兩名警官的表情比剛才更嚴肅了。「我並沒有殺她,但……兇手確實是我家裡的人。」「您是說兇手是您的家人?」「是的。」昭夫點了點頭。松宮慢慢把臉轉向還低著頭的八重子。「不,也不是我妻子。」昭夫說。「那麼……」「其實,」昭夫深吸了一口氣,仍感到有一絲猶豫不決,當他把這份情緒徹底斬斷之後,說,「是我母親。」「您母親?」松宮疑惑地揚了揚眉毛,看著身旁的加賀。加賀發問了:「兇手是您的母親?」「是的。」「就是我們前兩天見到的那位老太太?」加賀不厭其煩地確認道。「是。」昭夫的下巴往後縮了縮,他的心跳正逐漸加快。自己是否應該這麼做?——彷徨在他心中泛濫著。沒有其他辦法了——為了驅散這份彷徨,他在心裡對自己說道。

「當警官您第一次拿著女孩的照片來給我們辨認時,我和妻子都回答說沒見過吧?」「是的,」加賀點了點頭,「事實不是這樣嗎?」「其實我妻子見過她幾次,那孩子以前曾來過我家後院。」「後院?」加賀看了看八重子。她低著頭說起話來。「女孩有幾次見到我婆婆在後院的走廊上玩人偶,我們後院有木柵欄,她好像就是從那兒走進來的。她說自己是從牆根處的縫隙里看到人偶的,就讓我婆婆拿給她看了。但是我也不知道她是哪家的孩子。」兩位警官面面相覷。「請問您母親現在在哪裡?」松宮問。「在她自己屋裡,就是裡面的一間房間。」「我們能見見她嗎?」「嗯,當然可以,只不過……」昭夫來回打量著兩名刑警的臉,「我之前也提到過,我母親那個樣子,很難保證能把話說清楚。連她本人也不記得自己做過些什麼……所以,我想問話大概是不會有什麼結果的。」「這樣啊。」松宮望了望加賀。「不過還是請先帶我們去見見她吧。」加賀說道。「啊,好的,明白了,真是很對不起……」昭夫站起身後刑警們也離開了各自的座位,八重子則仍然低垂著頭。

他們來到走廊,向裡面走去,盡頭處是一扇日式拉門。昭夫輕輕地打開門,屋內只有一張矮桌和一個佛龕,顯得極為冷清。以前這裡還有梳妝台等其他傢具,可是在政惠患上老年痴獃后,八重子就給一樣樣地處理了。她從前就說過,等政惠不在了,想和昭夫搬進這間屋子裡住。政惠蹲坐在面向後院的走廊上,看來也沒有注意到有人打開了拉門,一個人對著眼前的人偶嘟囔著什麼。那是一隻髒兮兮的老舊洋娃娃。「這就是我母親。」昭夫說。刑警們保持著沉默,似乎是在考慮接下來該怎麼辦。「我們能跟她聊幾句嗎?」松宮問。「這倒是可以……」

松宮走近政惠,蹲下身,湊近看著那個人偶。「您好啊。」然而政惠沒有回答,連看都不看刑警一眼,只是輕撫著手中人偶的頭髮。「就如你們所見。」昭夫對加賀說道。加賀架起胳膊看著眼前的情景,終於對松宮開口了。「我們還是先聽前原先生他們講講情況吧。」松宮站起來點了點頭:「也是。」昭夫目送加賀與松宮走回剛才的房間后拉上了門,而政惠依然不停地撫著人偶的頭髮。「我想我是六點左右回到家的,我打零工一直到五點半。然後我就去了婆婆的房間,想看看她怎麼樣了,可眼前的情景卻把我嚇壞了。一個小女孩倒在房間中央,渾身癱軟,一動不動。而我婆婆則在走廊上擺弄著一個壞了的人偶。」刑警們對八重子說的話做著筆記。松宮似乎記得很詳細,而加賀或許只是在記要點,動筆的時間很少。

「我搖了搖女孩的身體,看上去已經沒有呼吸了,很快我就知道她已經死了。」聽著八重子說的話,昭夫感到自己的腋下滲著冷汗。這是他們兩人一起編造的謊話,為了避免出現矛盾以及會被警察懷疑的不自然之處,他們反覆驗證了多次。可這畢竟是外行人編的故事,在專業的警探看來,或許是漏洞百出。但即便如此,他想他們也得硬撐過去,因為這是他們唯一的出路。「我問了婆婆這孩子是怎麼回事,可照我婆婆那個樣子,也沒法好好回答我。她看上去甚至沒理解我在問什麼,然而在我一再的追問下,她終於說那孩子弄壞了她的寶貝人偶,她就教訓了她。」「教訓?」松宮顯得極為不解。「也就是說,」昭夫插嘴道,「那大概是一種小孩子之間鬧矛盾的心理。我不知道那女孩都幹了些什麼,但她應該是惹怒了我母親,也可能是太頑皮了。總之我想我母親是在一種要教訓教訓對方的心理驅使下殺了她。雖然一把年紀了,可是她的力氣卻不小,那麼點大的孩子可能是抵抗不了的。」他自己一邊這麼說著,一邊也對這番話的可信度感到毫無信心,刑警們真的會相信這一推論嗎?

松宮看了一眼八重子。「那麼,前原太太您後來……」「我給我丈夫打了電話,」她答道,「我想應該是在六點半左右。」「您在電話里跟他詳細說了這件事嗎?」「沒有……因為我實在不知該怎麼說,就只是讓他先快點回來。還有就是我的小姑原先是要來照顧我婆婆的,我讓我丈夫打電話叫她別來了。」這些都是真話,也許是因為這個緣故,八重子的口氣也變得自然起來。「前原太太,」松宮看著八重子說,「當時您準備怎麼做?沒有想過要報警嗎?」「我當然考慮過,但我想先和丈夫商量一下。」「那麼您先生回家以後,也見到那具屍體了吧?」昭夫點了點頭。「我非常吃驚,聽我妻子說完情況以後,感到眼前一黑。」這也是事實。

「那麼是誰率先提出要丟棄屍體的呢?」松宮拋出了這個直逼案件核心的問題。八重子瞥了昭夫一眼,對方也感覺到了,只見他吸了一口氣。「也不能說是誰先提出來的,應該說,不知不覺就想到這條路上去了。如果通知了警察,在這兒就住不下去了,能瞞就瞞過去——這些確實是我們當時討論的內容。然後我們就開始想,把屍體搬到別處或許是個辦法……」昭夫一邊說,一邊想到這套房子看來是只能變賣了。但這裡曾經發生過兇殺案,又有誰會願意買呢?「那你們為什麼拋屍到銀杏公園呢?」松宮問道。「也沒有什麼很深的理由,只是想不出還能去別的什麼地方。我家沒有汽車,到不了多遠。」「是什麼時候去拋屍的呢?」「我們一直等到很晚,那時都已經是凌晨了,大約兩三點鐘吧。」「那麼,」松宮握好了筆,「請把當時的詳細情況告訴我們。」


第二十三章


前原昭夫語調自然地敘述著,從他的話里感覺不出絲毫刻意加入的演技。他的表情因痛苦而扭曲,聲音有些發顫。他的妻子在一旁垂著頭,時不時地發出抽泣聲,不停擦拭著雙眼的手帕早已被淚水浸透。他對遺棄屍體所作的供述具有充分的可信度,尤其是想用廁所的自來水龍頭卻放不出水,只能自己反覆來回用手捧水這些部分。發現屍體的那間廁所的自來水系統確實存在故障,而這一信息也並未對媒體公開過。另外,他從那些行為中所體驗到的恐懼與焦慮等情緒也完全可以理解。雖想到少女的衣物中有可能還沾著青草,卻因為想儘快離開那個地方而沒有徹底清理屍體等舉動也確屬人之常情。至於那些青草,看來是在把屍體裝進紙板箱時帶進去的。

「警官們來了我家多次,還向我確認了家庭成員的不在現場證明,當時我就想這實在是瞞不過去了。然後我就和妻子商量了一番,下定決心要向你們坦白一切。給你們添了這麼多麻煩,真是非常抱歉。我想我們也必須向女孩的雙親謝罪。」說完之後,前原的雙肩立即松垂了下來。松宮看了看加賀。「我來跟署里取得聯絡。」然而加賀卻沒有點頭,只是微微擺出一個思慮的姿勢,表情蘊含著某種深意。「怎麼了?」加賀很快對前原開口了。

「能不能讓我們再見一見您的母親?」「這當然可以,但是您也看到了,她實在是很難和人正常溝通——」然而沒等前原說完,加賀便站起了身。他們像剛才一樣通過走廊,前原打開了政惠房間的拉門。政惠還待在靠戶外那一側的走廊上朝院子里看著,只是沒人知道她究竟在看什麼。加賀走近她,在她身旁坐下。「你在幹什麼呢?」加賀的語調溫和,像是在和小孩子攀談。可是政惠卻毫無反應,有人走到身邊她也沒有產生警覺,或許這正是由於她完全沒有意識到有這麼一個人的存在吧。「沒用的,警察先生,」前原說道,「別人說的話她根本聽不到。」加賀回過頭,伸出手掌示意對方保持安靜,然後又轉向政惠,臉上掛著笑容。「你見過一個女孩子嗎?」政惠微微抬起頭,但她看來不是在望著加賀。「下雨了。」她突然開口道。「嗯。」加賀應了一聲。「下雨了,今天上不了山了。」松宮朝外張望著,然而外面連一滴雨也沒有下,只有樹葉在風中搖曳。

「只能待在家裡玩了,對了,先要化一下妝。」「沒用的,她只會說這些莫名其妙的話,這是一種退化成兒童樣子的癥狀。」前原說。加賀卻依然沒有站起來,只是盯著政惠。他的目光慢慢朝下移動,接著撿起了掉在政惠身旁的某件東西,松宮覺得那像是一團圓滾滾的布。「這是手套吧。」加賀說,「是不是當時她撿到的那副?」「我想是的。」「當時?」松宮問。「我昨天來時,看見這位老太太撿到一副手套,就是這幅。」加賀解釋道。「也不知她為什麼那麼中意它,一直戴在手上。現在可能是玩膩了吧,就像小孩子一樣,想法根本沒法讓人理解。」前原語調無奈地說著。加賀看了一會兒手套,又整齊地疊好,放在政惠身邊,然後把視線投向屋內。「您母親一直待在這間房間里嗎?」「嗯,除了上廁所,基本上是這樣。」

「案件發生后,您母親有沒有出去過?」加賀問。前原搖了搖頭。「她沒去過任何地方,應該說她痴獃以後就出不了門了。」「原來是這樣啊,冒昧地問一下,您和您太太的房間在哪裡?」「在二樓。」「您母親能上二樓嗎?」「不可能,幾年前她的膝蓋就有毛病,在得痴獃之前就已經不能上樓梯了。」松宮聽著二人的交談,思索著加賀提這些問題的意義。他也不明白加賀為什麼不讓他和搜查總部聯繫,然而他不可能當著前原的面提出這個問題。加賀站起來,在房裡踱著步。他掃視著房間中的每一個角落,似乎在檢查著什麼。

「請問,有什麼問題嗎……」前原看來是忍不住了,張口問道。他似乎也無法理解加賀的想法。「女孩弄壞的人偶已經處理掉了嗎?」加賀問。「不,還在這裡。」前原打開壁櫥,拉出了擱在下層的一個盒子。松宮朝裡面望了望,立刻睜大了雙眼。他提起整個盒子,來到加賀跟前。「恭哥,這……」裡面放著一個斷了條胳膊的人偶,種類和春日井優菜所收集的相同。加賀朝盒子里撇了一眼,問前原道:「這個人偶是怎麼回事?」「應該是在……去年吧,我買的。」「您買的?」「您也看到了,我母親已經變得像個小孩子一樣。她想要玩人偶,我就在商場里給她買了這個。據說是個很受歡迎的角色,不過我也不懂這些。但我母親似乎不太喜歡,一直把它塞在角落裡。後來不知為什麼又把它給翻出來了,卻釀成了大禍。」

松宮想起了春日井優菜房間里的人偶,他想,一個熱衷於收集這些東西的女孩子偶然看到這個人偶后,或許真的有可能闖入陌生人的房子。「您沒把情況告訴您妹妹嗎?」加賀向前原提問道。「是的,我很難向她解釋這一切……雖然總是要告訴她的。」「星期五以後您妹妹就沒來過吧?那麼您母親是由誰照顧的呢?」

「就暫時由我和我妻子負責,但也沒有什麼特別要照顧的地方,她還能自己上廁所。」「那麼三餐呢?」「我們給她送到這裡。」「您母親一個人用餐嗎?」「是的,不過她也就是吃點三明治而已。」「三明治?」松宮不禁發問。「我在門口打發妹妹回家時她交給我的,她說老太太最近似乎對三明治很感興趣。」

松宮朝房間角落處的垃圾箱里望了望,發現裡面扔著裝三明治的空袋子和裝牛奶的空四角形容器。加賀架起胳膊看了一會兒政惠的背影,終於轉身面向松宮。「我們去院子里看看吧?」「院子?」前原先生說他在院子里把屍體裝進了紙板箱,所以我想到那兒看看。」松宮點了點頭,可是他仍然不明白加賀的意圖,看看院子又能起到什麼作用呢?「請你們留在這裡。」加賀對前原夫婦這麼說著離開了房間,松宮也急忙追了出去。加賀來到院子里,蹲下身觸摸著草坪。「對這草坪你還有什麼問題要核實的嗎?」松宮問。「那只是個借口,我要跟你談點事。」加賀仍然蹲在那裡說道。「談什麼事?」「能不能先不要聯繫總部?」「咦?」「你怎麼看他們說的那些?」「自然是令我很吃驚,真沒想到會是那個老太太殺的人。」

加賀抓住院子里的一把草,順勢拔了下來。他盯著手上的草看了一會兒,便一口氣吹掉了它們。「你準備完全相信他們?」「你是說他們在撒謊?」加賀站了起來,掃了一眼前原家的玄關,壓低了嗓音。「我不認為他們說的是真話。」「是嗎?可我聽不出有什麼破綻。」「那是自然,因為他們昨天肯定花了一整天時間來編造這個沒有破綻的謊言。」「現在就斷定那是謊言是不是為時過早?就算是謊言,我想我們現在還是應該先和總部取得聯絡。要是他們隱瞞了什麼,多半也會在接下來展開的調查中露餡的。」松宮的話還沒說完加賀就搖起了頭,彷彿是在表示他明白松宮的意思。「主導權在你手裡,如果你一定要現在就報告總部,我也不會阻攔你。不過我想和石垣股長或是小林主任談一談,我有事要拜託他們。」「你這是什麼意思?」「對不起,現在沒時間跟你詳細解釋。」松宮感到一陣焦躁,他覺得自己是被當作新人對待了。加賀好像覺察出了這一點,又補充了一句。「如果你能和他們正面交鋒,一定會發現真相的。」聽完這句話,松宮也就很難再反駁了,他一臉狐疑地掏出了手機。

是小林接的電話,松宮向他彙報了前原昭夫陳述的內容並轉達了加賀的請求,小林讓他把電話轉交給加賀。加賀接過電話,從松宮身旁走開幾步,開始小聲地說著什麼。過了一會兒,加賀又回來把電話遞給松宮說:「他讓你聽電話。」松宮接起電話。「情況我都了解了。」小林說。「那接下來我們該怎麼辦?」「我會給你們時間,加賀君似乎有自己的想法,你就照他說的做。」「不用帶前原他們到署里嗎?」「我的意思就是你們不必急於這麼做,股長那邊我會去說明情況的。」「明白了。」松宮說著正準備掛電話,小林又叫住了他。「你可要好好看著加賀君是怎麼做的,很快你就會見到一場了不得的好戲。」松宮思忖著小林話中的深意,不再作聲。「加油吧。」對方說完掛了電話。

松宮問加賀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你早晚會明白的,不過我可以先告訴你一點,當刑警的,不僅要解開真相,同時也要重視解開真相的時機與方式。」松宮聽不明白,不禁皺起眉來,加賀則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的眼睛。「這個家庭里隱藏著某個不為人知的真實面貌,它不應在警局的審訊室里被強行揭示,而必須由他們自身來解明,地點就在這裡。」


第二十四章


刑警們在院子里說些什麼,昭夫完全不得而知,他想不通事到如今那裡還有什麼可調查的。他重新審視了一番自己敘述過的內容,找尋會使警察們生疑的描述,然而他並沒有發現什麼矛盾的地方。他說的幾乎都是實話,除了殺人兇手其實不是政惠,而是直巳。「你覺得他們在想什麼?」八重子看來也在思考著同樣的問題,不安地問著他。「不知道。」昭夫簡短地回答著,又望了望母親。政惠背對著他,蹲坐在那裡一動不動,就像一塊石頭。這樣就好,只能這麼做了——昭夫再一次在心裡自我安慰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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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所做的事有多麼惡劣,他本人自然是最清楚的。雖說是為了替兒子遮掩罪行,可是讓自己的母親來做替死鬼,早已背離了人道。他想,如果真的存在地獄,那一定是自己死後應該去的地方了。然而他實在找不到別的辦法來擺脫目前的困境,如果殺人犯是一個患有老年痴獃的老太太,世人對他們的批判應該也會有所減輕。這一切會被解釋成老齡化社會所招致的悲劇,也許他們一家人還能得到別人的同情。他覺得這樣一來,今後給直巳帶來的負面影響也會降低到最小限度。反過來,假使真相大白於天下,直巳肯定一輩子都會被看作是一個殺人犯。而他的父母則會被視為沒能阻止兒子暴行的無能家長從而受到人們的輕蔑,並且還會不斷地遭到指責。無論搬到哪裡居住,總會有人得到風聲,接著一定會孤立並排擠他們一家人。

他明白自己對不起政惠,但是他母親本人應該也不會知道自己被陷害了。雖然昭夫不了解老年痴獃患者犯罪后的司法程序,可他不認為法院會像對待一般人那樣對他們判刑。昭夫想到了「行為能力」這個詞,他聽說過沒有行為能力的人是很難對其罪行進行處罰的,而現在任何人都不能說政惠是一個擁有行為能力的人。而且政惠也一定很樂意通過犧牲自己來救孫子,當然,前提條件是她能理解這一切的意義——

他聽到了玄關的門關閉的聲音,走廊上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讓您久等了。」松宮說著走進了房間,加賀卻不見了蹤影。「另一位警察先生呢?」昭夫問道。「他去了別處,很快就會回來的。那個,我想再問您一下,還有別人知道案件的內情嗎?」這個問題也是他事先料想到的,他拋出了一個早有準備的答案。「只有我們兩個,別人我們都沒有告訴。」「可是你們還有一個兒子吧,他不知道嗎?」「我兒子他,」昭夫竭力使自己的聲音保持平靜后說道,「什麼也不知道,我們都瞞著他。」「可他不會一點都不知情吧?自己家裡出現了屍體,父母在半夜三更還對此做了處理,很難想象他完全沒有注意到整個過程。」

松宮戳到了昭夫他們最大的痛處,昭夫想,現在已經到了最關鍵的時刻。「他真的不知道,不,事實上他現在是有所了解了。因為我剛才在給警察打電話前已經大致上把情況跟他說了,不過之前他應該對此一無所知。星期五那天他不知是去那裡瞎逛了,很晚才回到家。這些我昨天也告訴你們了吧?我兒子回來時我們已經把屍體轉移到院子里,上面還蓋著一隻黑色的塑料袋,他應該注意不到。」「而且,」八重子從旁插話道。「他平時都把自己關在房裡,除了吃飯和上廁所外都不會出來,所以他是不會關心半夜裡父母在做什麼的。因此我想他現在一定是受了打擊,腦子裡一片空白了。畢竟還是個孩子,我們告訴他這些事以後,他又鑽進了自己的房間。能不能拜託你們讓他一個人先靜一靜?」她在「還是個孩子」這句話上加重了語氣,昭夫也在一旁幫腔。

「他這個人怕生,和第一次見面的人都很難搭上話,也不知是不是因為他還太小。所以,我想他是幫不上警方的忙的。」昭夫想,決不能讓警方把注意力轉移到直巳身上。他們夫婦在研究對策時,也一致認為這點是至關重要的。來回看了看夫婦二人的臉后,松宮答話了。「這也是為了慎重起見,說不定他也隱約感覺到了一些什麼。而且如果事情真的如二位所說,那麼按照我們的規矩,是要向所有有關人員詢問情況的。」「他也算……有關人員嗎?」八重子問。「既然和你們住在一起,那麼您兒子就屬於有關人員的範疇。」松宮斬釘截鐵地說道。他說的話一點也沒錯,昭夫夫婦也知道他們不可能使直巳完全遠離警察。但是他們希望能盡量強調他和案件沒有關係,並且還是個孩子。

「您兒子的房間是在二樓嗎?要不然我自己過去看看?」松宮的話使昭夫感到緊張,他必須要阻止對方這樣做。讓直巳一個人面對警察是危險的,這也是他們夫婦一致認同的事實。「我去叫他。」八重子說道,她的想法可能也和昭夫一樣。「請問,」昭夫說,「我們能不能換個地方?在這裡也不方便好好說話。」他瞟了政惠一眼。松宮的表情顯示出他似乎考慮了一番,然後回答道:「也對。」

他們來到了飯廳,昭夫鬆了一口氣。他覺得如果當著政惠的面說這件事,直巳一定會狼狽不堪,他當然也知道父母是在讓患有老年痴獃的奶奶替自己頂罪。

「請問,」在餐桌旁的椅子上坐下后,松宮發問道,「以前也發生過類似的事情嗎?就是說您母親以前也曾傷害過別人或者毀壞過東西嗎?」「是啊……也不能說沒有,畢竟她現在是那副樣子。她經常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事,可結果卻給我們添了麻煩,比如摔東西什麼的。」「可是田島春美小姐說,您母親平時並不會大鬧啊。」「哎呀,這都是因為她面對的是我妹妹,她只在我妹妹面前老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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