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機會來了。福爾摩斯碰一下我的手腕,我們就一起躡足潛往洞口。儘管我們動作很輕,但我們腳下的老地板準是發出了響聲,因為美國人的腦袋突然伸出洞口來擔心地張望著。他的臉含怒地轉向我們,但卻漸漸轉為一種慚笑,因為他發現兩支手槍指著他的腦袋。
「好,好,"他一面冷靜地爬上來一面說,「你們比我多一個人啊,福爾摩斯先生。我想,一起頭你就看穿了我的把戲的,把我當傻瓜耍了。好,我算服了,你贏了我——」
說時遲那時快,他抽出一支手槍就放了兩槍。我覺得大腿上一熱,就象燒紅的烙鐵貼在肉上一樣。接著只聽咔嚓一響,福爾摩斯用手槍砸中他的腦袋,我見他臉上淌著血趴在地上,福爾摩斯搜去他身上的武器。然後我朋友的結實的胳臂伸過來摟住我,扶我坐到椅上。
「沒傷著吧,華生?我的上帝,你沒傷著吧?」
當我知道在這表面冷冰的臉後面是有著多麼深的忠實和友愛時,我覺得受一次傷,甚至受多次傷也是值得的。他那明亮堅強的眼睛有點濕潤了,那堅定的嘴唇有點顫抖。這是僅有的一次機會,使我看見他不僅有偉大的頭腦,而且有偉大的心靈。我這麼多年的微末而忠心的服務,有這一點感受也就知足了。
「沒事兒.福爾摩斯。擦了一點皮。」
他用小刀割開我的褲子。
「你說得很對,"他放心地喊了一聲,「是表皮受傷。"他把鐵石般的臉轉向俘虜,那犯人正茫然地坐起來。「算你走運。要是你傷害了華生,你不用打算活著離開這間屋子。你還有什麼說的?」
他沒什麼說的,只是躺在地上瞪眼而已。福爾摩斯攙著我,一起往那已經揭去了暗蓋的小地窖里看。伊萬斯點燃的蠟燭還在洞內。我們看見了一堆生鏽的機器,大捆的紙張,一排瓶子,還有在小桌上整整齊齊放著的許多小包兒。
「印刷機——造假鈔者的全副裝備,"福爾摩斯說道。
「是的,先生,"俘虜說著掙紮起來頹然坐在椅子上。「他是倫敦最大的偽鈔製造者。這是普萊斯考特的機器,桌上的小包是兩千張百鎊的偽鈔,各地流通,沒有破綻。先生們,請你們取用吧。咱們公平交易,讓我走人吧。」
福爾摩斯大笑起來。
「伊萬斯先生,這不是我們辦事的方式。在這個國家裡沒有你的藏身之處。是你殺死的普萊斯考特,對不對?」
「是的,先生,而且判了五年,雖說是他先抽槍的。判了五年,而我應該得的是一個盤子大的獎章。誰也看不出普萊斯考特的偽鈔與英國銀行鈔票的區別,要不是我除去了他,他會使偽鈔充斥市場。我是唯一知道他在什麼地方造偽鈔的人。我到這兒來有什麼可奇怪的呢?當我發現這個收藏破爛兒的怪姓氏的人蹲在這兒死不出去時,我只好設法叫他挪開,這有什麼可怪的呢?也許我除掉他倒更明智一些,那很容易。但我是一個軟心腸的人,除了對方也有槍,我從來不開槍打人。你說吧,福爾摩斯先生,我有什麼錯兒?我沒動這個機器。我沒傷這個老古董。你抓得住我什麼錯兒?」
「只是蓄意殺人而已,"福爾摩斯說,「但這不是我們的業務,下一步有人辦理。我們要的主要是你這個善辯的人身。華生,掛警察局。他們有準備的。」
以上就是有關殺人能手伊萬斯以及他編造的三同姓的事實梗概。後來我們聽說那個老主顧禁受不住夢想破滅的刺激而精神失常了,最後進了布利斯克頓的療養院。查出了普萊斯考特印鈔設備,這對警察局來說是值得慶祝的事兒,因為他們儘管知道有這套設備,但在他死後卻始終無法發現它。伊萬斯確實立了功,使好幾個情報人員可以安心睡覺了,因為這個造偽鈔者是一個對社會有特殊危害的高明罪犯。他們幾位是頗願替伊萬斯申請那個盤子大的獎章的,可惜法庭不那麼欣賞他,於是這位殺人能手就又回到了他剛被放出來的那個地方。
顯貴的主顧
"現在不礙事了,"這就是歇洛克-福爾摩斯先生的回答。
十年以來,當我第十次要求披露以下這段故事時,他這樣地答覆了我。於是我終於得到許可,把我的朋友一生中這段緊要的經歷公諸於世。
福爾摩斯和我都有土耳其浴的癖好。在蒸氣瀰漫的更衣室里那舒坦懶散的氣氛中,我總覺得他比在別的地方更近人情、更愛聊天一些。在北安普敦街浴室的樓上,有一個十分清靜的角落,並排放著兩隻躺椅,而我的記事就從我們躺在這個地方開始,那是一九○二年九月三日。我問他可有什麼令人感興趣的案子沒有。作為回答,他突然從裹著身子的被單里伸出他那瘦長而靈敏的胳臂,從掛在身旁的上衣內袋裡掏出一個信封來。
"這也許是個大驚小怪、妄自尊大的蠢貨,但也許是個生死攸關的問題,"他一邊說著一邊把紙條遞給我。「我所知道的也就是信上說的這麼一點。"信是頭天晚上從卡爾頓俱樂部發出的。上面寫道:詹姆斯-戴默雷爵士謹向歇洛克-福爾摩斯先生致意:茲定於明日下午四時半登門造訪,將有十分棘手的要事相商,務請撥冗指教。如蒙俯允,請打電話至卡爾頓俱樂部示知。
"華生,不用說我已經同他約好了,"當我把信遞迴去時福爾摩斯說道,「你知道關於戴默雷這個人的情況嗎?""只知道這個名字在社交界是無人不曉的。""好吧,我可以再多告訴你一點。他向以善於處理那些不宜於在報上刊登的棘手問題而出名。你大概還記得在辦理哈默福特遺囑案時他與劉易士爵士的談判吧。他是一個老於世故的、具有外交本領的人。所以,我敢說這回大概不會是虛張聲勢,他是真正需要我們的幫助啦。""我們的?""是啊,華生,如果你肯幫忙的話。""我感到很榮幸。""那麼記住時間是四點半。在此之前,我們且把這個問題放在一邊吧。"那時我是在安後街的寓所里住,但在約定的時間之前,我已經趕到貝克街了。四點半整,詹姆斯爵士來了。大概用不著去描述他,因為許多人都記得他那開朗率直的性格,寬闊而剃颳得很乾凈的面頰,尤其是他那快活圓潤的聲調。他那灰色的愛爾蘭眼睛流露著誠懇與坦率。他那富於表情的微笑著的嘴唇含有機智的幽默感。他那發亮的禮帽,深黑的燕尾服,總之,他身上每一處,從黑緞領帶上的鑲珠別針到光亮的皮鞋上的淡紫色鞋罩,無一不顯示出他那出名的講究衣著的習慣。這位高大雍容的貴族完全支配了這個小房間。
"當然,我是準備在這兒見到華生醫生的,"他彬彬有禮地鞠了一個躬說道,「他的合作可能是必要的,福爾摩斯先生,因為這回我們要對付的是一個慣於使用暴力、根本無所顧忌的人。我可以說,他是全歐洲最危險的人物。""我過去的幾位對手都曾享有過這個尊稱,"福爾摩斯微笑著說,「你不吸煙?那就請允許我點燃起煙斗吧。要是你說的這個人比已故的莫里亞蒂教授,或現在還活著的塞巴斯蒂恩-莫蘭上校還要危險的話,那他倒真是值得會一會的。敢問他的大名?""你可聽說過格魯納男爵?""你是說那個奧地利的兇殺犯嗎?"戴默雷上校舉起戴著羔皮手套的雙手,大笑起來。"真有你的!什麼事都瞞不過你,福爾摩斯先生!這麼說,你已經把他確定為兇殺犯啦?""關注大陸上的犯罪案件是我的業務。凡是讀過布拉格事件報道的人,誰會懷疑這個人的罪行呢!只是由於一條純技術的法律條款和一位見證人不明不白的死亡,他才得以逃脫懲罰!當史普盧根峽谷剛一發生那個所謂'事故'時,我就肯定是他殺害了他的妻子,我如同親眼看見一樣。我也知道他已來英國,而且預感到早晚他會給我找點工作做的。那麼,格魯納男爵現在怎麼啦?我想這次該不會是這箇舊悲劇的重演吧?""不是,這回更嚴重。懲罰犯罪雖說重要,但事先預防尤其重要。福爾摩斯先生,眼看著一個可怖的事件,一種殘酷的情景在你眼前醞釀起來,明明知道它要導致什麼後果而又無法去制止,這真是可怕。一個活人還有比處在這樣的地位更難受的嗎?""是埃""那你就會同情這位主顧了,我是代表他前來的。""我沒料到你只是一個中間人。委託人是誰?""福爾摩斯先生,我不得不請你不要追問這個問題。我必須要做到使他的姓名不致牽連到這個案子里去。他的動機是絕對高尚而純正的,但他不肯披露姓名。當然你的酬金是絕對不成問題的,而且你可以完全自由行動。我想,主顧的實際姓名是無關緊要的吧?""很抱歉,"福爾摩斯說,「我只習慣於案子的一端是謎,如果兩頭都是謎,那就太迷糊了。詹姆斯爵士,我只能謝絕這個案子了。"客人慌了。他那開朗、敏感的面孔由於激動和失望而變得陰沉起來。
"福爾摩斯先生,你不知道你這樣做會有什麼後果,"他說道,「你太使我左右為難了。我敢說要是我把真實情況告訴你,你就會認為承辦這個案子實在值得驕傲。可是我的諾言又不允許我和盤托出。至少,讓我把能說的都說出來好不好?""好吧,但是有一點我必須說清楚,就是我並沒有應許你什麼。""同意。首先,你一定聽說過德-梅爾維爾將軍吧?""在開伯爾戰役出名的梅爾維爾嗎?是的,我聽說過。""他有個女兒,叫維奧萊特-德-梅爾維爾,年輕,有錢,美貌,多才,從各方面說都是一個極為難得的女人。我們要設法從魔掌之中營救出來的正是這個女兒,這位可愛而天真的姑娘。""就是說,格魯納男爵大概把她控制住了?""是對女人來說最強有力的控制——愛的控制。這個傢伙,你也許聽說過,極其漂亮,舉止迷人,聲調溫柔,又富有那種婦女所愛好的浪漫而神秘的神態。據說女人都甘心聽他擺布,他也充分地利用了這一點。""但是象他這樣的人,怎麼能夠遇見維奧萊特小姐這樣有身分的女郎呢?""那是一次在地中海乘遊艇旅行時的事情。當時對遊客雖有限制,可都是自己負擔旅費的。顯然舉辦者不大知道這位男爵的脾性,等知道已經晚了。這個壞蛋纏住了這位小姐,而結果是,他完全地、絕對地贏得了她的心。只是說她愛上了他是不夠的,她對他一片痴情;她被他迷住了,彷彿世界上除了他就沒有別人了。她根本不許別人說他的壞話。我們想盡方法去治療她的瘋狂,但沒有用。簡單說吧,她打算下個月跟他結婚。由於她已經到了法定年齡,而且意志如鋼,我們實在不知道怎樣才能阻止住她。""她聽說過那個奧地利事件沒有?""這個狡猾的魔鬼已經把他過去的每一件社會醜聞都告訴她了,但總是把他自己說成是一個無辜的受害者。她完全相信了他的說法,別人的話根本聽不進去。""天哪!可是你肯定無意中已泄露了你那主顧的名字了吧?一定就是梅爾維爾將軍了。"客人坐立不安起來。
"我本來可以順著你的話來瞞過你,但這不是真實情況。
梅爾維爾已經一蹶不振了。這位堅強的軍人已經被這件事弄得意氣消沉。他那久經戰火考驗的勇氣已經喪失,一下變成了一個蹣跚衰弱的老頭兒,再也沒有精力去和這個漂亮強壯的奧國惡棍較量了。不過我的主顧是一位和這個將軍熟識多年的老朋友,從將軍女兒的童年時期就象父親般地關懷著她。他不能眼看著這個悲劇發生而不設法去阻止它。對這樣的事,蘇格蘭場又無法插手。請你承辦這個案子,是他親自提議的,但是,正如我剛才說過的,他特別提出一個條件,就是不能把他牽扯到這個案子里去。我也知道,福爾摩斯先生,以你的力量,你很容易通過我找出我的主顧是誰;不過我請求你以名譽作擔保,千萬不要這樣做,不要打破這個隱姓微行的謎。"福爾摩斯異樣地微微一笑。
"這我可以擔保,"他說道。「我還可以對你說,你的案子使我頗感興趣,我準備著手進行。但怎麼跟你保持聯繫呢?""可以在卡爾頓俱樂部找到我。萬一有緊急情況,有一個秘密的電話號碼:『××-31'。"福爾摩斯把號碼記了下來,仍然微笑著,把打開的通訊錄放在膝上坐在那裡問道:"請問男爵現在的住址是——""金斯敦附近的弗爾諾宅郟是個大宅子。這傢伙不知搞了什麼投機的勾當,走運發了財,這自然使他成了更危險的對手了。""他目前在家居住嗎?""是的。""除此以外,你能不能提供一點別的有關這個人的情況?""他有一些費錢的嗜好。他喜歡養馬。一度他經常在赫林漢打馬球,後來他那個布拉格事件傳揚開來了,他不得不離開。他還收藏書籍和名畫。這個人對於藝術品為愛好。據我所知,他是一個公認的中國陶瓷權威,還在這方面寫了一部著作。""複雜的才能,"福爾摩斯說,「有名的犯罪分子都有這種才能。我的老相識查理-皮斯是一個小提琴演奏家,汶萊特也是個不尋常的藝術家,此外還有不少人。好吧,詹姆斯爵士,請你通知你的主顧,說我就會著手研究格魯納男爵。目前我能說的就是這些。我個人還有自己的一些情報來源,我相信我們總會找到一些辦法來打開局面的。"客人走了以後,福爾摩斯坐在那裡久久地陷入沉思之中,彷彿已經忘記了我的在常終於,他突然醒轉過來。
"怎麼樣,華生,你有什麼看法?"
"我覺得你最好去會見一下這位小姐本人。""我說親愛的華生,你想想,要是她那可憐的碎了心的老父親都打動不了她,我一個陌生人能行嗎?當然,如果別無他法,這個建議還是值得試一試的。不過我想,我們得從另一個角度著手。我倒覺得欣韋爾-約翰遜可能會有點幫助。"在我的福爾摩斯回憶錄里,我還沒有提到過欣韋爾-約翰遜這個人,因為我很少從我朋友晚期的經歷中來取材。約翰遜是在本世紀初成為福爾摩斯的有用助手的。起初,約翰遜是作為一個非常危險的惡棍出了名,並在巴克赫斯特監獄兩度服刑。後來他悔過自新,投效福爾摩斯,在倫敦黑社會裡充當他的耳目,他提供的情報往往被證明是極其重要的。如果約翰遜當了警方的"探子"的話,那他早就暴露了,不過他參加的案子從來不直接上法庭,所以他的活動一直沒有被同夥識破。由於他有過兩次判刑的名聲,他可以隨便出入倫敦的每一家夜總會、小客棧和賭場,加之觀察銳敏、頭腦靈活,他便成為一個收集情報的理想密探。現在福爾摩斯要找的就是他。
我不可能及時地了解我朋友當時採取的步驟,因為我還有我自己的業務急需處理。不過有一天晚上我遵囑在辛起森餐館與他會了面。坐在臨街窗前的小桌旁,俯瞰斯特蘭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他給我講述了最近的一些情況。
"約翰遜正在四處活動,"他說。"說不定在黑社會的陰暗角落裡他能打聽到一點消息,因為只有在這種罪犯的大本營里,我們才能探聽到這個人的秘密。""不過,既然這位小姐連現有的事實都不信,那麼不管你有什麼新發現,又怎麼能使她回心轉意呢?""誰敢說呢,華生?女人的心理對男人來說是不可思議的謎。殺人罪也許可以得到寬宥或辯解,但小小的冒犯也許會刺到痛處,格魯納男爵對我說——""他對你說話了?!""噢,對啦,我還沒告訴你我的計劃。是啊,華生,我喜歡跟我的對手緊扭在一起。我喜歡面對面地觀察一番他到底是個什麼貨色。在我對欣韋爾作了指示之後,我就上了一輛馬車直奔金斯敦,見到了這位心情愉快的男爵。""他認出你是誰了嗎?""這並不難,因為我遞了我的名片了。他是一個出色的敵手,冷靜如冰,聲調溫柔,和順得就象是你的一位上等社會的顧問醫師,而陰險毒辣卻有如眼鏡蛇。他是有教養的,是個真正的犯罪貴族,在淺薄的一層社交禮儀下面,覆蓋著墳墓般的陰森可怕。是的,我確實很高興有人找我來對付格魯納男爵。""你剛才說他很隨和健談?""就象一隻逮住了耗子的貓在滿足的嗚嗚叫。某些人的和藹健談比氣質粗糙者的殘暴更可怕得多。他的寒暄是獨特的。
'福爾摩斯先生,我早料到遲早會見到你的。'他說,『你大概是梅爾維爾將軍請來阻止我和他女兒結婚的,對吧?'"我沒有否認。
"'先生,'他說,『這樣做你將毀了自己的鼎鼎大名,本來你是名不虛傳的,但是這個案子你絕無成功的指望。你會白費周折,更不必說會招致危險。我勸你還是及早抽身吧。'"'巧得很,'我說,『這恰恰是我本來想對你說的勸告。男爵先生,我很尊重你的才智,今日得見您本人,這種尊重也絲毫沒有減少。請允許我不客氣地說吧。誰也不願意把你過去的事抖出來弄得你不自在。過去的已經過去,你現在是一帆風順,但是如果你堅持這門親事的話,你就會樹立一大群勁敵,他們決不會善罷甘休,非弄得英國容不下你不可。這值得嗎?
要說上策,還是放開手的好。如果把你過去的事情傳到她耳朵里,那對你來說將會是不愉快的。'"這位男爵的鼻子底下有兩撮油黑的鬍鬚,活象昆蟲的觸角,在他聽著上邊那番話的時候,這觸角消遣似地顫動著,終於他輕輕地笑出聲來了。
"'請原諒我的笑聲,福爾摩斯先生,'他說,『但是看著你手裡沒牌而硬要賭錢,實在令人好笑。我知道沒人會把它做得更好,但都一樣,那畢竟是可憐的。老實說,福爾摩斯先生,你連一張花牌也沒有,只有小之又小的牌。'"'你以為如此。'"'我知道如此。我明說了吧,因為我的牌好極了,告訴人也無妨。我幸運地得到了這位小姐的全部深情,儘管我已經把我過去的每一件不幸事件都清清楚楚告訴了她。我還告訴她可能有某些別有用心的人——我希望你有自知之明——會來向她告密,我已預先告誡了她怎樣去對付這種人。你大概聽說過催眠術暗示吧,福爾摩斯先生?那麼,你會看到這種暗示會起怎樣的作用,對於一個有個性的人可以使用催眠術而不必去採取那些庸俗手段和無聊的作法。所以她對你是有準備的,毫無疑問,她也會接見你的,因為她對父親的意志十分順從——除了那一件小事之外。'"你看,華生,這就沒什麼可說的了,所以我就儘可能泰然嚴肅地告辭了,但是,在我的手剛放在門把上時,他叫住了我。
"'對了,福爾摩斯先生,'他說,『你認識勒布倫嗎,那個法國偵探?'"'知道。'"'你知道他發生了什麼事嗎?'"'聽說他在蒙馬特區被流氓打傷,成了終身殘廢。'"'正是這樣。說來也巧,在那一周之前他曾偵查我的案子來著。福爾摩斯先生,不要插手這件事,這是個倒霉的差事,好幾個人都已經自討苦頭了。我對你的最後忠告是: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路,兩不相干。再見!'"你瞧,華生,就是這些情況,現在你已經知道事態的發展了。""看來這傢伙很危險。""非常危險。我倒不怕他嚇唬人,不過他這種人倒是巽言危行一流人物。""你不能不管這事兒嗎?他娶不娶這個女孩子真有多大關係嗎?""既然他確實謀殺了他的前妻,我看這事兒還是關係重大的。而且,這是個多麼不平常的主顧呵!好了,好了,不談這個了。喝完咖啡,你最好能隨我回家,因為欣韋爾在家等著向我彙報呢。"我們果然見到他了,這是一個魁梧、粗魯、紅面、患壞血病的人,只有那雙有生氣的黑眼睛是他那內在的狡猾頭腦的唯一表徵。看來他好象剛剛跳進過他那特有的世界,又帶出來一個人物,就是那位坐在他身邊的苗條的、急躁如火的年輕女人,她的臉色蒼白而緊張,她雖很年輕,但卻顯露出頹廢和憂愁所造成的憔悴,使人一眼就看出可怕的歲月在她臉上留下的殘痕。
"這是吉蒂-溫德小姐,"欣韋爾把胖手一擺,算是介紹。
"沒有她不知道的——好,還是她自己來說吧。接到你的條子不到一小時,我就把她給抓來了。""我是容易被找到的,"那個年輕女人說,「我總是在倫敦的地獄。胖欣韋爾也是這個地址。我們是老夥伴了,胖子。可是,他媽的!有那麼一個人應該下十九層地獄,要是世界上還有半點兒公道的話!他就是你要對付的那個人,福爾摩斯先生。"福爾摩斯微微一笑。"我看你是同情我們嘍,溫德小姐。""要是我能協助叫他得到應有的下場,那我服服貼貼跟你走,"這位女客人咬牙切齒地說道。在她那蒼白急切的面孔上和火一樣的眼睛里有一種極端強烈的仇恨,那是男人永遠達不到、只有極少數女人才能達到的仇恨。「福爾摩斯先生,你用不著打聽我的過去,那是不相干的。但是我現在的這副樣子完全是格魯納給我造成的。我真希望我能把他拉下馬呀!"她兩手發瘋般地向空中抓著。"天哪,要是我能把他拉到那個他往裡推下了多少人的深淵去該多好哇!""你知道目前情況吧?""胖子已經告訴我了。這回那個傢伙是要對另一個傻子下手,還要跟她結婚。你是要阻止這件事。你當然很了解這個壞蛋,絕不能讓任何一個精神正常的清白女孩子跟他接觸。""但是她並不是精神正常的。她發瘋地愛上他了。有關他的一切情況都跟她說過了,但她什麼也不在乎。""知道那個謀殺事件了?""知道。""我的天,她可真有膽子!""她認為這都是誹謗。""你為什麼不把證據擺在這個傻子的鼻子底下讓她瞧瞧?""就是說呢,你能幫助我們這樣做么?""我不就是活證據嗎?要是我站在她眼前告訴她那個人是怎樣對待我的——""你肯這樣做嗎?""為什麼不肯!""也好,這倒可以試試。不過,他已經自己向她懺悔過他的罪惡了,並且已經得到她的饒恕,我看她是不會再來談這個問題的。""我敢打賭,他絕不會把什麼都告訴她,"溫德小姐說,「除了那件轟動社會的謀殺案之外,我還聽到過一點他的另一兩件謀殺。他總是以他那種慣用的柔和腔調談到某某人,然後直視著我的眼睛說:『在一個月之內他就死了。'這些並不是空話。但是我什麼也不在意——你瞧,我那個時候也是愛上他了。那時他的行為對我來說就象對目前這個可憐的傻瓜一樣!
但是有那麼一件事震動了我。是的。我的天,要不是仗著他那張狡猾甜蜜的嘴皮子拚命解釋和安慰我,我當天夜裡就離開他了。那是一個日記本子——一個帶鎖的黃皮本子,外面有他的金質的家徽。照我看那天夜裡他八成兒是喝醉了,要不然他絕不會給我看那個東西。""到底是什麼?""我告訴你吧,福爾摩斯先生,這傢伙收集女人,而且以此而自豪,就象有人收集蝴蝶標本一樣。他把什麼都收在那個本子裡頭了,像片,姓名,細節,關於這些女人所有的事。這是一本極下流的獸性行為的記錄,凡是人——即便是來自平民窟的人,也絕干不出這樣的事情來。但儘管如此,阿德爾伯特-格魯納卻有這樣的記錄本子。『我所毀壞的靈魂',他完全可以在本子皮上題這樣的話,只要他願意這麼做。不過,這都是題外的話,因為這個本子對你也沒用,即使有用你也得不到它。""它在什麼地方?""我怎麼能告訴你現在它在什麼地方呢?我離開他已經一年多了。我只知道當時是在什麼地方放著。他在許多方面都象是一隻整潔精細的貓,所以也許它現在仍然被放在內書房一個舊櫃櫥的格子裡頭。你知道他的住宅嗎?""我到過他的書房。""真的?既然你是今天早晨才開始這個工作的,那麼你的進展可真夠快的。我看這回格魯納是遇見對手了。外書房是擺著中國瓷器的那間房——在兩個窗子之間有一個大玻璃柜子。在他的書案後面有一個門直通內書房,那是一間他放文件一類東西的小房間。""他不怕失盜嗎?""他不是一個膽小的人。連最恨他的敵人也不會這樣說他。他有能力自衛。晚上有防盜警鈴。再說,又有什麼可偷的呢,除非偷走沒用的瓷器?""確實沒用,"欣韋爾以一個專家的口氣武斷地說道。"收買贓物的人誰也不肯要這種既不能融化又不能出賣的貨物。""不錯,"福爾摩斯說。"好吧,溫德小姐,如果明天下午五點鐘你能來這裡一趟,我將考慮是否按照你的建議安排你和這位小姐見面。我對你的合作非常感謝。不用說,我的主顧當然會大方地考慮……""用不著,福爾摩斯先生,"這個年輕女人大聲說道,「我不是為錢來的。只要讓我親眼看見這個人掉在狗屎堆里,我就得到最好的報酬了——掉在狗屎堆里由我的腳踏在他的臉上。
這就是我的工資。只要你在追蹤他,我明天或者任何一天都可以來。胖子可以告訴你我在什麼地方。"直到第二天晚上我們再次在斯特蘭大街的餐館里吃飯時我才又見到了福爾摩斯。我問他會見的情況如何,他聳了聳肩膀。然後他把經過告訴了我,我就記錄在下面。他的敘述有點生硬簡單,需要稍加編輯一番才能顯出生活的本來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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