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仇女》 - P8

 復仇女

 松本清張 作品,第8頁 / 共3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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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部啟一的眼前再次浮現出那位少女的神態,手指交叉著放在膝上,炯炯的目光凝視著牆上一動不動。從窗口射到報紙上的光線更加灰暗了。他的視線又落到了最後那段報道上:

殺人犯柳田被起訴柳田本人矢口否認

K市殺害放債人的嫌疑犯柳田正夫,經筒井益雄檢察官多次審訊之後,決定於四月二十八日以重大嫌疑罪提出起訴。這案件引起本地騷然不安。新聞報道中也可窺得社會各界為此憂心忡忡。評論專欄中,抨擊了如此殘暴的殺人嫌疑犯竟出自小學教員之中,這正是當前道德水準低下的表現。本地知名人士也大多認為柳田殺人極為可疑而加以譴責。為此,柳田所在小學的校長已提出辭呈。

阿部啟一重重地合上了報刊合訂本。報社採訪部辦公室已經點上燈,阿部去辦公室道謝告別,走下昏暗的樓梯。出了大門,天空還略帶淡淡的碧藍色,街上已成了霓虹燈的天下。阿部溶進下班回家的人流中,但他並不想立刻搭電車或叫輛計程車回去。

堅信柳田正夫是無辜的,恐怕唯有桐子她一個人吧。阿部啟一邊走一邊思考著。從新聞報道中看,柳田正夫的案子似乎是鐵定了的。柳田正夫曾對警方供認了殺人罪,在檢察官面前又推翻原來供詞,多少總讓人覺得他是在為自己開脫罪責。而且,物證也是確鑿無疑的。

桐子上東京請求大冢欽三律師為她哥哥擔任辯護,大冢是第一流的律師,他的辯護費也準是昂貴的。桐子被大冢律師回絕,是因為她沒有支付這筆巨額辯護費的能力。看來,准沒錯。阿部啟一的耳邊又響起桐子手握紅色話筒的話音,那是在等掛電話時無意聽到的:

「一個人蒙冤受屈,也許會判死刑,因為沒有錢,先生就不肯幫忙?」少女哈著腰對電話里說著。

「聽說在律師中間有人為了正義,可以不計較報酬承接案子。聽人家說大冢律師也是這樣的血性男子,才來求他,請先生幫我一把吧!」

少女最後對電話叫喚著:「我哥哥大概沒救了,有八十萬元錢也許就能得救。不幸的是我們沒有這筆錢。我明白了,窮人是沒法指望公正的審判啊。我想我再也不會來求你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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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部啟一隨人流走上有樂街東站台階時,忽然想:把這案件登載到自己這家雜誌上去!可以說是忽發奇想,或許是本能地相信了自己對那位執拗少女的直感。

第二天中午,阿部啟一找到和谷村主編談話的機會。

谷村主編每天十一點過一點來社裡上班,一坐下來就開始看信。細細地閱讀那些讀者來信,每天上午要看上三十多封,相當花費時間。將不需保存的信放進一隻大紙屑簍里,有參考價值的來信用紅鉛筆批上自己意見送各部門傳閱。

今天主編看了半個來小時的來信之後,撂下這些信,接連掛了四、五個電話和撰稿人談了很久,花去四十分鐘時間。然後又開始處理那些剩下的來信。主編的精力十分旺盛。

阿部啟一見機站起身,朝主編的辦公桌走去:「您有空嗎?」

谷村主編抬起頭從閃爍的鏡片里睜大眼睛看著阿部,嗓音沙啞粗大:「什麼事?」

「有些採訪新聞想找您談談。」

「好吧。」主編推開信,從桌上取支煙,身子朝椅背靠去,做出一副準備細聽阿部敘述的姿勢。阿部啟一從口袋裡掏出記事本。

「嗯,是這樣。」谷村主編雙手交叉胸前,一手夾著的紙煙冒出一縷裊裊青煙。聽著阿部的敘說,唇角露出淡淡的笑容。

「這個嘛……」主編從鏡片里射出懷疑的目光凝視著阿部,輕輕地晃動著身子說,「你的材料好象不適合咱們雜誌啊。這類材料在新聞性強、注重趣味性的周刊雜誌上發表比較合適。」

《論想》是份權威性綜合雜誌。據說有些撰稿人在別家雜誌可以輕鬆自如地寫作,一為《論想》撰稿,文筆也會不自然地變得拘謹起來。這家雜誌雖在戰後才開始發行,但已經開始形成固有的舊式傳統作風。這都是谷村主編的功勞,他為此付出了極大的心血。這兩年中,有人說他不到深夜三點不睡覺。關於谷村有種種說法,據說他曾經跟好幾個撰稿人吵過架,幾乎打起來,他的血液中,堅韌和急躁是混和並存的。谷村主編是個有著執著信念的人。為辦好這份雜誌,他什麼都肯干。由於他的熱情和充沛的精力才使現在這份《論想》雜誌有了今天的地位。連那些不喜歡他的人也不得不承認這一點。所以,當谷村主編說這素材只適合那種周刊雜誌發表的時候,阿部啟一己感到無望了。

「不過,」阿部啟一還想試一試,「如果這案子是錯判的,就是個問題了。他妹妹從九州特地趕來向大冢律師求救,律師卻因為委託人付不出辯護費回絕了她,他妹妹說,沒有足夠的錢就不能請最好的律師辯護,也許哥哥就會被判處死刑。所以,我認為可以從現有的審判制度來思考這個問題。」

「沒有根據可以說請大冢律師擔任辯護,案子就能勝訴嘛。」主編的身子搖晃得格外厲害了,「而且,律師也是一種職業,總不能完全盡義務到處去奔走出庭嘛。以這一點去責備律師是不妥當的。」

「我並非譴責大冢律師個人。」阿部啟一說,「我譴責的是窮人得不到公正裁判這個社會現象。」

「這個想法倒不壞。」主編鬆開叉著的手,吸了口煙,「你是說想把九州這件殺人案作為素材嘍?」

「是的。」

「不過,這必須以那個小學教員是清白無辜為前提,要不然,事實並非如此,我們雜誌就會名譽掃地。你有勇氣斷言那個人是無罪的嗎?」

「所以,我想立即著手去調查。」

「怎麼調查?」主編那雙躲在鏡片后的眼睛好象譏笑似地眯縫著。

「想去當地查看各類偵查記錄,實地調查一下,儘可能多接觸些人,想收集一點警方所不了解的,或者是有意忽視的證據。」

「噯,我看還是算了吧。」谷村立即說,「這不是我們雜誌社該管的事。」

阿部啟一站在主編辦公桌前,見他身體突然停止了晃動。

「你說是不是?這裡面沒有社會性,純粹是件搶劫殺人案。比方說,象××那樁案件有複雜的思想背景倒也可以寫寫。這不好勉強,我們雜誌不能給讀者這個印象,去追隨時下盛行批判審判、檢察這股潮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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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阿部還想作一次最後的努力,「問題的實質是沒有錢就得不到公正的裁判。」

「所以嘛,」谷村露出別人不明白的表情,「你就想把這案件作為論證你提出的這個問題的實例嘍?我認為並不恰當。你說要去當地調查,要花不少費用,而且為這事兒你得放掉手頭上繁忙的工作幾天甚至十幾天,社裡還要支出一筆相當的經費。所以我說,我們雜誌不值得為這案件付出那麼大的代價。」

阿部啟一想:這也值得!但他沒法說出口。自己沒有把握能斷言柳田正夫是無辜的,何況去當地調查也並不一定就能證實這個假設,或許會得到相反的結果也說不準。那少女堅定的目光和對電話急切的呼叫聲,使他說不出所以然地相信被告是無辜的。但是,畢竟沒有客觀材料。阿部啟一隻覺得堅定不移的勇氣正悄悄地從他心頭退去,他終於在主編面前讓了步。

谷村主編斥退了阿部啟一,又銜著煙把頭埋到桌上的文件堆里去,煙刺得他眯縫起眼,使他的臉象露出一絲笑容似的。

那天晚上,阿部啟一在回家途中拐進了他常去的一家咖啡館。

「喂。」阿部招呼道,笑著坐到一位名叫久岡舍吉的同事身旁的空座上。

喝了口飲料,久岡象頭象似的眯起小眼問:「你中午跟主編說些什麼?」

「唔。」阿部啟一不想說什麼。久岡舍吉的語調顯得好奇心十足。恐怕他在辦公室的座位上,准瞧見方才自己被主編拒絕之後,無精打采退回去的尷尬場面。這是個很精明的人,他無論對什麼事往往當局外人,嘴角不時流露出一絲輕蔑的冷笑,對別人乾的事情愛在一邊橫挑鼻子豎挑眼,對那些棘手難辦的事,卻會很世故地不沾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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