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該儘快離開這幢房子和她。
他道了再見,沒有等她回答,兩三步便跨出前廊朝與玫瑰花圃平行的雅潔小徑走去。他沒有回頭,直到他聽見開門的聲音。
當房門在她身後合上,屋子便吞沒了她的身影。稍後走廊上的煤氣燈也逐漸暗淡下來。楠恩一聲不響地關上園門朝主街的盡頭走去,那裡聚集著許多酒館、破舊的旅舍和小餐館,他知道那些地方一定充滿了礦工、牛仔、流浪漢和滿身麝香或廉價香水味道的浪蕩女人。
再一會兒他就要回到他熟悉的環境中了。
麥瑞琦——穿著如此嶄新且清晰可聞的黑色絲綢,梳著雅緻的髮型,擁有清白無瑕的名聲與優雅的舉止,麥瑞琦絕不同於與他為伍的女人。她生活在一個他這輩子僅偶爾窺見的不同世界里。
楠恩經過一家旅館,二樓建築物前門隱晦地掛著一塊牌子,上面寫著"客滿"。再往前走,他朝最近的一家酒館走去。今晚,不同於以往總是從房中某個角落傳來微弱的鋼琴聲,今晚的音樂來自"最後機會管樂隊"的幾個成員,他們再次聚集,敞開領口喝著一杯杯充滿泡沫的啤酒。室內因著兩管喇叭和伸縮喇叭的恣意咆哮,幾乎不可能再聽得到任何聲音。
異於他稍早在舞會中所受到的待遇,他進入酒館內並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楠恩走向吧台,將短靴跨在黃銅的踩腳杠上,傾身向前,手肘抵在破舊的木製吧台,酒保點點頭,做了個手勢表示他很快便過來招呼他。
楠恩點了一份威士忌,但酒保送來雙份,因為樂隊中有人喊著要請在場所有客人喝一杯。楠恩背對室內站著,但他的眼睛一直看著吧台後方牆上的鏡子。鏡中反映出他的眼神彷彿若有所思。
他用幾秒鐘的時間研究了室內的每一個人,藉著某些容貌的特徵或衣著款式去憶起他們,並迅速避開一些或許會對他的健康造成潛在威脅的臉。
幾分鐘后,有個妓女站在他身旁,挑逗地倚在吧台上,手肘插在腰后,胸部誘人的暴露著,她有一頭黑髮,發育良好的但瘦得離譜,她的肌膚泛著病黃色,頭髮也需仔細地清洗。
"嗨!牛仔,要不要請女孩喝杯酒?"
他對酒保點個頭,不需要交換任何語言,一杯威士忌立刻出現在女孩的肘邊。樂隊這時剛結束了鬼哭神號似的嘶吼,開始鬧酒。她伸出手揉著他的前臂以示邀請。他垂下目光注視她的手,當他眼光上揚與她四目交接時,眼中的寒意使她很快地把手移開。
"我不喜歡別人碰我,"他一面說,一面舉起廣口玻璃杯喝了口酒。"除非由我說是誰、在什麼時間、用什麼方式。"
她舔了舔唇,靠得更近,這次可無論如何不敢再碰到他了。"要不要和我上樓,牛仔?如果你說好,我會讓你整晚說個不停。"
他看著她又噘嘴又皺唇地慢慢咬出每一個字的說話方式,斷定她以為這經過長久練習的老方法會是一種展示嘴唇和舌頭的性感表現。他"差點"要為她感到難過。然而他又有什麼資格去評斷她,當他清楚地明白自己的靈魂其實並不比對方高尚多少。
他也許聲名不佳,但這並不表示他飢不擇食。
"算了,親愛的。"他說,半帶微笑地,想使她輕鬆一點。"我今晚沒那個心情。"
她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再把一頭黑色長發甩至肩后。"也許改天吧!"
"是啊!"
改天。
他望著鏡中的人群,但大部分時間都注意著門口唑他現在站著的地方,他可以輕易地一槍擊中任何有意找麻煩的傢伙,有備無患。再要了一杯酒,他移了移重心開始去想瑞琦稍早所說過的話。他知道甘傑斯有兩個小孩,但不知道舅舅以他的名字為小男孩命名。
誰猜得到呢?傑斯的妻子伊雲,曾告訴他,他舅舅對他的關心遠超過他所知的,也許好是事實,但他敢打賭命名一事定是伊雲的主意。他想要自己想那並不重要,卻又明知不然。為了某些愚蠢的理由,每當他想到那孩子,便禁不住要咧開嘴笑,但在今晚這種環境,楠恩臉上可毫無笑意。
瑞琦站在黑暗的門廊,仍然驚得無法移動半步。
甘楠恩回來了。
還是那麼衝動、那麼深不可測,依然大膽得敢親吻她並坦承年少時的幻想。或許他從來沒有想過,這樣的談話對一個淑女而言是個侮辱,或用這種直接而露骨的方式對待她其實並不恰當——如同她從來未想過他藏有一份如此複雜而令她困惑的情感。學生時代的他總是惹麻煩,總是沉默寡言,但深深喜歡她?她想都沒想過。
她也曾向傑斯和伊雲打聽他的下落,但令人局促不安的沉默使她很快便不再開口。
幸好有這黑暗和片刻的孤獨,她舉起手來追撫著雙唇。當時間慢慢澆熄憤怒之火后,她憂慮地意識到她之所以如此激憤,乃因楠恩的吻撩動她的方式是麥都華從來不曾做到的,這事實加強了她的怒氣。
在前廊上她曾以為楠恩或許也亢奮了,但現在她恢復了理智,既然她的丈夫曾說過她不懂挑逗男人的技巧,她明白那是極不可能的事。
為了轉移這些古怪的思緒,瑞琦開始檢查門窗是否都已渙上。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把注意力換個方向——有談話聲和笑聲自走廊盡頭的廚房中傳來,她朝向位於這幢既舒適、設備又完善的二樓建筑後方的房間走去。這房是她的雙親遺留給她的。
家是她的天堂,是一個屬於她自己的小天地的永恆象徵,每當瑞琦回到家中,她感覺家正張開雙臂擁抱她、撫慰她。她的安全感來自於她知道家裡的一切都是井然有序,而且都在掌握之中。
她在廳前的帶鏡衣架旁停住腳步。拿下手腕上系著小扇子的黑色流蘇細帶時,瑞琦瞥見了鏡中的自己,這些年來她瘦了不少,她的眼睛下方出現了陰影,相對地也變大了些。她傾向前去仔細端詳,指尖滑過眼睫毛下的黑影,在微弱的光線下,她看不出眼睛周圍的細小紋路。
"媽媽?"
一聽見兒子的聲音,一切都被拋到九霄雲外去了。她把流蘇扇掛在鉤上,順了順頭髮,趕緊朝走廊的另一頭走去,並刻意使自己的腳步輕快起來,讓聲調也顯得活潑些。
"你們倆在做什麼?"
在這討人喜歡的廚房裡,瑞琦巧妙地運用深綠和奶黃兩種顏色來搭配屋子周圍的環境。瑞琦發現泰森和她的管家黛芬,正坐在房間中央那張堅固的橡木餐桌旁。
"你們把冰淇淋都吃光了嗎?希望還沒,因為跳了舞讓我現在挺有胃口的。"她告訴兩人。
泰森依然穿著夏天的燈籠短褲,白色襯衫上濺了一些草莓冰淇淋的痕迹。一條肩帶早已滑下他的肩膀。他有一頭紅髮和深藍色的眼珠,翹鼻頭兩邊布滿了雀斑,這孩子一點都不像麥都華。泰森站在椅子上,用一支長柄湯匙往桶子里挖冰淇淋。
"冰淇淋超級好吃,我挖點給你,媽咪,如果黛芬可以再給我另一個碗。"
"請給我一個碗。"瑞琦修正他。
"請你再給我一個碗,黛芬。"泰森又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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