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是老子當家教兒訓女,他是一不畏天二不懼地,就怕閨女尋他晦氣收起酒來,半滴不入喉。
老來無酒可說是文人無筆、武將無兵器,渾身躁得很呀!
「呃,我說閨女呀!你的活都趕完了嗎?」攢了銀子好打壺酒。
生性靈巧的小姑娘微微勾起菱嘴,「我說爹親呀!你的酒都喝完了嗎?」
隨著話兒一瞄,紮著兩條麻花辮的花垂柳笑不達眼,一手揣著繡布一手甩著五彩繡線,看起來「一點」都不生氣,好像挺溫柔的。
但是身子一僵的花老爹無端顫了兩下,手中的酒瓶滑落了兩寸。
「我……怡情養性嘛,閑著沒事喝兩口而已。」他特別強調只有兩口絕不貪杯。
「後院的小雞喂了沒?前頭的鹹菜幹應該收一收,還有快下雨了,晾在竹竿上的衣裳還在,那三分薄田似乎尚未見到一棵小芽栽……」
花垂柳這一起頭便沒完沒了,說得花老爹頭越垂越低,額頭上的汗是越積越多,幾乎要拿桶子來盛了。
「……去年王老爹家的田地收了一季,連著今年都不愁沒飯吃,咱們的白米不知何時才能滿缸,女兒真為你老憂心呀!沒了老米哪來銀兩好打酒。」
語態可惜,但明眼人都看得出她的毫不在意,多個人、少個人同樣掙不到半分銀子,不如鄰家挑糞的來得管用。
「柳兒,你這一口精明到底打哪學來,我與你娘可是殷實人。」一臉迷惑的花老爹偷偷將酒往竹椅下塞,生怕被她倒了。
殷實易欺。「誰叫我娘早逝還有個天天糊塗的爹,不學著顧好自己早晚被你賣了換酒。」
人家是難得糊塗一日,他是難得清明,日日與酒為朋,就怕少喝了一口醇。
花垂柳將手上的東西放下,整了整繡布和繡線,旁若無人地穿針引線繡起牡丹,沒多久,一朵盛放的嬌豔花朵便栩栩如生的搖曳生姿。
人稱揚州第一繡娘的她,憑著巧手掙來好名聲,不論大戶人家或篷門垢戶,都以求得她一只好繡件以自得,紛紛下起訂單,因此得以養活他們爺倆。
只是她懂得樹大招風的道理,一名弱女子無權無勢哪能與繡坊女紅相抗衡。
既是求財當各自給一條生路,她與人繡樣從不接手衣裳,僅是小件式的絹帕、鞋面、腰束等等,尺長的繡布向來不在她的考量之中。
即使是裁制自個兒的衣物亦然,除了荷包和繡鞋外,她一律不多做其他花樣,素著衣裳如同她素淨的人一般。
不過她最擅長的是繡肚兜花樣,不少閨閣小姐和使君新婦會暗地裏拜托她繡一、兩件嫁妝,為的是討夫君的喜愛。
甚至花街柳巷的姑娘們也不時上門求件肚兜,忙得她不得不三令五申地規定件數,絕不貪一時利潤而累倒反得不償失。
她是精明幹練的繡娘,全揚州的百姓都曉得,因此也明白她有個不事生產卻嗜酒如命的爹親。
但是沒人知道他們父女打哪來,落地此處大約三年光景,不見有親友來訪,花老爹依賴著女兒刺繡維生,在鄉裏間還算得人緣,不因他們是外地人多生口舌之非。
因為花垂柳的繡功實在太出色了,揚州無人能及得上,自然成為美談一件,人人當她是故鄉人親切待之。
但是,美中總有不足,覬覦其巧手者大有人在,讓她不堪其擾地興起避地而居的念頭。
「爹雖貪好杯中物,可不敢賣了你,否則往後誰來為我送終。」花老爹語氣卑微的說。
「少來了,一壺百年好酒就叫你盲了心,哪記得女兒是寶還是草。」有父如此,命斯也。
面上一訕的花老爹打了個酒嗝。「你是我與你娘最疼愛的閨女,我哪舍得拿你換酒喝。」
少說也得三壺才夠豪氣。
「會不會咱們爺倆心裏有數,爹別指望明兒個有銀子打酒喝。」一雙鞋面繡兩朵牡丹,只差綠葉子。
以一般人眼光來看,花垂柳不算美人,頂多只能以清麗素雅來形容她這個人,是那種百花爭豔卻不易醒目的小丹菊。
斂目低垂之際叫人無從發覺她的存在,再加上她總是低首繡著中帕,那雙清如姣月的明瞳硬是叫人難以察覺其靈性盡在笑眼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