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條藤鞭像下雨一樣不停地落在小女孩的身上,她痛得驚哭尖叫,拚命找地方躲藏,恨不能縮進地洞裏,才能免受這種傷害……「你這個混帳東西!什麼天才?什麼神童?我不需要這種小孩,光有頭腦有個屁用?只會花錢,不會賺錢,天才不吃飯照樣會餓死,你還敢叫老師來向我要學費,還他媽的說了一大堆廢話教訓我?媽的!你皮癢是不是?皮癢我就剝掉你一層皮!小雜種!」男人粗壯的身影藏在黑暗裏,只有手裏的藤鞭被昏黃的燈光照得令人心寒。小女孩縮成一團,咬著下唇強忍住哭聲,因為她知道哭只會引來更淩厲的鞭笞而已。「不要再打她了!求求你……」嬌美瘦弱的少婦跪倒在地,抱住男人的腿淒聲哀求。「滾開!」男人一腳踢開她,又灌了一大口酒,怒喝:「賤人生的賤種!該死的都生個孬相,讓人看了就煩……」「她才十歲啊!別打她了,學費我去張羅,我去找,可以了吧?」少婦痛捂著被踹傷的臉,攔在小女孩身前。「滾開!否則我連你一起揍!」男人握緊拳頭,額暴青筋。
「不!她已經被你打得遍體鱗傷了,再打下去會死的!」少婦哭叫道。
「媽的,看我不打爛你這張臉!」男人揮手就是一掌,打得婦人頭暈眼花,癱在地上,昏了過去。小女孩瞪大眼睛,蒼白瘦小的臉像白紙一樣,看著少婦倒地不起,身體不自覺地抖了起來。媽媽……死了?
被壞人打死了?
「給我過來!」男人憤怒地上前抓住小女孩細小的手臂,將她拉出來,又是一陣毒打。「啊!不要打我了!不要!不要——」小女孩痛得終於忍不住嚎啕,身體扭曲變形。「看你還敢不敢亂來!」男人愈抽愈用力,眼神也充滿了野獸的狂顛光芒。鞭子如急雨般落在小女孩身上,她只覺得身體疼痛得就要爆裂開來,這時,在淚眼模糊中,她看見桌角放著男人執勤時用的槍,猛地掙開他的大手,拿起槍回頭便往男人的心髒射去——「砰!」……
段葳倏地睜開眼睛,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一顆心仍被十一年前那聲震破耳膜的槍聲嚇得劇烈跳動著。她捂住領口,渾身不停地打顫,對自己在事隔多年仍無法解脫這個夢魘而痛恨著。她沒有錯!
她一再告訴自己,她沒錯,那只瘋狗早就該死了!她一點都沒錯!
十一年了,她該把這些可恨的事忘掉的,除了她母親,沒有人知道這件往事,更沒有人會抖出她經曆的過去,再也沒有人能傷害她了……她很安全,非常安全……
這麼喃喃自我安慰著,段葳沖下床點亮了燈,試圌讓自己的心平靜下來。一發子彈結束了她和她母親的痛苦,早知道就早點殺了他!
那個虐待狂,根本不值得活著!
只是,那段過去早該全部丟棄的,為何還要來糾纏她?為什麼就是不放過她?失神地走進浴室梳洗一番,她的精神稍稍提振了些,看看時鐘,已經晚上八點多了,她竟然錯過了上網的時間,可惡……窗外的夜色一如她的惡夢,深不見底的黑像要將她吞噬一樣,她心情窒悶,隨口塞了兩片餅幹,坐在書桌前,習慣性打開計算機,卻無法專心看著網絡上的資料。時鐘的滴答聲在這寂靜的時刻顯得特別大聲,雖說早已習憤一個人獨處,但在這心神不寧的時刻,她仍有點不適應室友易俠君搬出去後的空蕩。這幢破舊別墅不是她的,她只是個房客而已,可是屋主佟朗青隨著丈夫到美國去了,另一位室友易俠君改頭換面當了刑警後也搬去和情人同住,她就這樣成了這別墅的唯一主人。佟朗青大方地說要將別墅送給她,她沒有接受,並非嫌別墅破舊,而是她的個性最不喜歡受人半點恩惠,人生來去,她不願受太多人情牽絆,免得生生世世都在還債,那太累了。她還是以租屋的方式,每年將租金匯到美國給佟朗青,這樣她才能安心住下去。但話說回來,這幢破別墅除了她們三個劣女,誰還敢住進來?
這裏簡直是劣女的巢窠,專門孕育本質惡劣的女人,改邪歸正的就會搬出去,像佟朗青與易俠君,不就是最佳明證?那她呢?
她大概一輩子都得窩在這裏了吧!她冷冷一笑。
比較起來,她是三人中最惡劣的一個,在網絡上犯案不說,還故意下毒再販賣解毒片,或是偷竊機密資料再以高價出售……她的罪刑絕對不會輕易被原諒的,當然,她也不希望被原諒,醜惡的人類遲早要接受教訓,她不過是先讓他們嘗點苦頭而已,反正她不做,還是有人會做。再說,與其讓其它更壞的人來教會執法單位網絡犯罪的伎倆,不如由她來讓他們了解網絡的安全系統有多麼脆弱。這樣不是很好嗎?
像中情局,被她攻破一次後,他們的防火牆就修正得更完善了,安全指數相對提高不少,這能說沒有她的功勞嗎?段葳對自己的行徑向來有著自定的邏輯,她只按著自己的步伐行走,完全不理會外界的節奏與聲音。她是個異類,一個寧可相信機械,也不願相信人的怪胎。
心寒讓她覺得冷,她搓著自己的雙臂,卻怎麼也暖和不起來,她知道,她之所以一直失溫,是因為她的心早已結了冰。在看盡人性的醜惡後,她寧願讓原本熱血澎湃的血液全部凍結,寧願感覺不到是非對錯……心情稍微平穩,她作惡的癮又犯了,手指在鍵盤上輕躍,只花了半個多小時,她就利用T大的網站入侵台灣國稅局,將那些大財團應繳的稅款多加了好幾個零,順便把一大堆市井小民的稅款全部消除,留下一攤亂七八糟的爛帳讓國稅局收拾。這個富者更富、貧者更貧的社會早就腐化了,只剩下一具空殼在維持著虛有其表的民主與正義。她冷哼一聲,正准備再作個案,手機就傳出一聲輕快的鈴聲。
「喂?遊俠。」不等對方先出聲她就直呼其名。
她對不同人設定了不同的鈴聲,而這鈴聲正代表易俠君。
「嗨,小葳,你還好嗎?」易俠君固定每周會打兩次電話關心一下以前的同居人。「少了你在耳邊喳呼當然更好了。」段葳老喜歡說些損人不利己的話。
「嘿,說點像:『遊俠,我好想你……』這類的話會要你的命啊?」易俠君嘟囔著。「不會要我的命,只會讓我想吐。」段葳抿嘴一笑。面對易俠君,她的冷漠就漸漸解除,連同剛才的驚悸也逐漸平息。「你啊,就是愛逞強,明明想我又不願直說,何必這麼嘴硬呢?向別人承認寂寞又沒罪。」易俠君偏愛挖苦她。「你今天打電話來就是要說這些屁話?」段葳快受不了了,易俠君直來直往的性子還是沒變多少,這都要怪她的情人沈拓沒調教成功。「你把老朋友的問候當屁話?」
「誰要你說些毫無意義的事來浪費我打計算機和上網的時間。」段葳啐道。「你啊,盡管抱著你的計算機吧!說不定將來會得到一項『愛計算機勝於愛人類』的金氏世界紀錄。」易俠君刻意譏諷她。「那也不錯!」她不會輕易被她激怒。
「老實說,我真想知道什麼人能收服你這個『叛客』,沒道理只有我和朗青遭天譴,你卻逍遙法外,這太不公平了。」易俠君頗不是滋味。「這表示我道行深,沒有人是我的對手,你放心從良吧!劣女的版圖還有我頂著,垮不了的。」段葳的保證有點不倫不類。「啐!你也早點放下屠刀,好立地成佛吧!」易俠君還真擔心她。
「我?你真以為我能成得了佛?別天真了,遊俠,當我真的放下屠刀時,大概就是斷氣的時候了。」她冷冷地自嘲。「別胡說,小葳,有些事只是思想的轉變而已,你現在正用一扇窗在看世界,可是你不知道上帝其實為我們開了好幾扇窗,當你能試著去看看別扇窗戶時,你會看見不同的景物。這是我的經驗。」易俠君語重心長地說著自己的感慨。「我懂你的意思,不過,我正喜歡現在這扇窗的風景,短期內不打算換窗戶,可以嗎?」段葳的固執和她的智商不相上下。「隨你了,只要你快樂就好。」易俠君放棄規勸了,有些事除非自己想通,否則別人永遠幫不上忙。「好了,我還要忙……」段葳不客氣地道。
「等等,上回朗青從美國打電話給我,提到一件事,她說,你一個人住那幢別墅她不太放心,問你要不要找個室友什麼的?」明知是多餘,易俠君還是問了。「室友?不必了,我一個人正樂個清靜。」段葳想也不想便拒絕了。一般人敢住進這幢鬼屋似的別墅嗎?更何況,她討厭與人接觸,何必多找個人來虐待自己?「我只是替朗青傳話,現在治安不好,你要小心點。」易俠君多少也有點擔心。「治安差就是你的責任了,易刑警,你不去維護人民的安全,還有空我我抬杠?」她順勢反諷她。「是是,都是我的責任,不浪費時間了,我要去吃沉拓買回來的披薩了。」易俠君被說得不爽,立刻結束談話。段葳莞爾一笑,吃披薩比抓壞蛋重要,要是台灣治安全靠易俠君,那不就完了?被易俠君這麼一鬧,她連上網的興致都沒了,倒是心情變得不錯。
想想會住進這幢別墅並認識佟朗青與易俠君,還真是一段機緣。
二個心態不平衡且離經叛道的劣女不約而同住進這裏,居然能相安無事地過了兩年,然後一個個被人收服領走……她呢?誰敢收她?「上帝」嗎?
手機又響了。
但這回的響聲卻讓她的臉色微微一變,秀氣的細眉愈蹙愈緊。
那是她母親馮素雲的來電。
遲疑了好幾秒,她才接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