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怎會有這麼聰明的人‧在折服於她的才氣的同時,亦對她起了惺惺相惜之意。這兩日相處下來,兩人如知交多年的好友一般賞文觀畫品書論棋上至天文下至地理無所不談,每多發現一點,便對她的好感增加一分。似乎上天知他寂寞,故而特地安排這麼一個人來到他的身邊,何其有幸!
木先生另取一張宣紙,筆峰開始隨意遊走,邊寫邊道:「其實有個問題我很久前就想知道,不知你可願解我疑惑‧"
「木先生請講。」
「江湖名嬡那麼多,你為何獨選顧明煙為妻‧"木先生抬起頭,表情淡然,但一雙眼睛卻晶晶亮,"你愛她嗎‧"
她的問題雖然意外,但公子卻不覺得唐突,他很認真地想了一會兒,答道:「我覺得她身上有一些特質,非常吸引我。」
「哦‧"
「不知為何,我第一次看見她的眼睛時,整個人就像墜入一場夢中,夢境非常溫柔、溫暖,有我一直在尋找,但都沒有找到過的充實。她很驕傲,也很任性,所有人都說她的脾氣不好,但看在我眼裏,卻覺得很可愛,連她摔花瓶的樣子,我都覺得美……我想,這就是動心吧,所以我選擇了她。」
公子答完,看向木先生,發現她的眼睛變得更黑更亮,也更深沉。
「還有嗎‧我想聽細節,可以說給我聽嗎‧"
公子發現當她如此柔軟地說話時,他就根本不忍心拒絕她的任何要求。
「其實也不需要很多理由。我在雙腿被廢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內變得非常消沉,拒絕任何人的靠近。有一天我走出房間,她站在庭院的一株婆娑梅下,完全沒有平日裏的張揚嬌縱,目光非常非常溫柔,也非常非常哀傷。她對我說:『如果你不肯對自己好一點,那麼,讓我來對你好一點。』」公子說到此處笑了一笑,接著又道:「人有時候是很容易感動的。那句話對我的影響力實在太大,我沒有絲毫可以抵抗的力量。」
木先生垂下頭,他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看見她握筆的手,起了一陣輕顫,最後毛筆自指間滑落,滾啊滾地掉到了地上。
「木先生‧"
木先生整個人震了一下,猛然抬頭,「什麼‧"
「你——怎麼了‧"
「公子……」木先生喚他,待他看她時,她的目光卻又退縮,「如果,我是說如果,我治不好顧大小姐的病,救不了她,你……會不會恨我‧"
公子有些驚訝,「為什麼‧"
「你回答我,會,還是不會‧"
公子輕歎著道:「如是,命也。天命不可強求,我怎會遷責於你‧你盡力了。"
「那麼如果……我沒有盡力呢‧"木先生的聲音忽然變得非常古怪。
公子一呆,詫異地盯著她,見她素白的臉上閃過許多複雜的神色,似試探似認真似痛苦又似邪惡。
她不是一般的女人!公子忽然意識到這一點。
自一開始她出現時,就帶著三分的不屑和不懷好意,到翡翠山莊後的行事更是詭異異常,難分善惡。難道她根本就不想救明煙‧難道她真的來意不善‧一時間,腦海中轉過了無數個念頭。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打破靜寂:「公子、木先生,少莊主有請二位前廳一敘,有事相商。」
公子回頭,見一家仆拱手立在臨水亭外,木先生立刻恢複成淡漠之色,先行走了出去。
一陣風來,吹起了石桌上的紙張,最上面那張便飄到了地上,正好落在他的腳邊。紙上,竟是一首詩經國風中的《秦風》——
「欺彼晨風,鬱彼北林。未見君子,憂心欽欽。如何如何‧忘我實多!山有苞櫟,隰有六駁。未見君子.憂心靡樂。如何如何‧忘我實多!山有苞棣,隰有樹楗。未見君子,憂心如醉。如何如何‧忘我實多!"
木先生剛踏入大堂,便感覺到了一絲異樣。當柳葉推著公子也進來後,屏風後傳來輕輕的咳嗽聲,顧宇成同一人緩步而出,盯著她,冷冷而笑。
木先生看見葉慕楓,臉色頓時大變。
「如何‧葉兄,這位就是木先生嗎‧"
葉慕楓一眨不眨地望著她,整個人都好像呆住了,顧宇成遲遲得不到他的回答,便又問了一遍。這詭異的一幕落到公子眼中,一顆心沉沉浮浮,竟不知是喜是悲。
當初之所以邀請葉慕楓來此,正是因為他對木先生心有疑慮,想確定一下,然而幾日相處下來,雖每有沖突,但敬她之才又憐她弱質,一個女人若被丈夫拋棄,性格乖僻點兒也是情有可原,不知不覺中竟已習慣有她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