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萃玉看著斷了的琴弦,也是好一陣子發怔,最後一咬唇道:「好,很好。原來你就是這麼追的!"
殷桑笑得很是儒雅,「只要追上了,過程嘛……不重要。」
錢萃玉推琴站起,沉吟了許久,轉頭對臨淵道:「把我前天畫的那幅畫拿下來。」
「是。」臨淵應聲而去。
「天色已晚,剩下書畫不如一塊比了,如何‧"
殷桑很好商量地說:「一切聽二小姐的。」
這時臨淵自樓上取來了畫軸,錢萃玉緩緩將它攤平到案上,諸人探頭去看,只見一片紅彤之色中點了一個墨點,根本看不出畫的是什麼,只知道那顏色層層鋪展,倒是相當好看。
「你能看出我畫的是什麼嗎‧"
殷桑繞它走了一圈,輕摸下巴做沉思狀。錢萃玉見他如此,不禁有些得意,冷笑著道:「我的考題就是這幅畫,你若看不出來,就是你輸。」
「這有何難‧"殷桑抬起頭,眼睛明亮,"二小姐畫的是——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
周圍起了一片嘩然聲。他不說大家誰也看不出那畫的是什麼,但被他說破後再去細看,還真畫的是天邊的晚霞,那個墨點,自然是飛遠的孤鶩了。畫得這麼隱晦,也真虧他看得出來!
再看錢摹玉,一張臉由白轉紅又由紅轉白,表情非常古怪,像是震怒又像是歡喜,複雜到了極點。
殷桑揚揚眉毛道:「不知我猜對了沒有‧嗯‧"最後那一個嗯字,幾乎是壓著鼻音發出,柔軟異常,像是情人的竊竊私語。
錢萃玉抬眸看他時,一雙眼睛如墨般黑濃,幾乎滴得出水來。
「那麼……」她開口,聲音喑啞,「請君為它題詞。」
殷桑似乎被她的眼睛看得怔了一下,大改輕浮之態,他提筆,每個字都寫得很慢,「斜輝脈脈落霞飛,形如水,影亦相隨。掠痕微褪芳紅萃,剩幾筆,晚晴眉。不恨天涯共卿醉,時雖暮,卻有雲杯。人生若永如初見,換千古,莫相催。」
「換千古……莫相催……」錢萃玉的目光從畫上的題字看到那只握筆的手,慢慢往上移,看到他方毅的下巴,再到那雙亮如流星的眼睛,一經對上,便再難轉移。
「殷桑……」他的名字從她口中第二度吐出來時,便成了宿命中的一記烙印,從此,天涯海角,滄海桑田,無論世事怎麼變幻,她知道她都忘不掉了,再也忘不掉這個名字,再也忘不掉這個人。
「你贏了。」錢萃玉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我認輸。"
諸人齊齊起身,為這終於令天下第一才女認輸的須眉男兒歡呼,沒有人看到當事人的眼睛,變得多麼恍惚迷離,仿佛在悔恨自己,犯下了一個天大的錯誤。
一時好勝,糾結起一段孽緣。若她當年知曉結局會是這般不堪,她還會不會恃才自傲,擺出那紅樓之試‧
七年後,當錢萃玉站在翡翠山莊的大廳裏,面對葉慕楓探究憐惜的目光,面對顧宇成錯愕失色的臉,當曾經的種種都已變成前塵舊事煙消雲散時,她問自己——如果給她一個重頭來過的機會的話,她還會不會選擇如當初那般任性,似飛蛾撲火‧
她的眼中,何止只有淚光!
扭身,一言不發地奔出大廳,這一次,顧宇成因太震驚而忘了攔阻。
假山石景、碧潭長廊從她身邊飛快掠過,她知道自己在瘋狂地奔跑,卻不知道該奔向何方。天地蒼茫,世界如此之大,為何沒了她的容身之所‧
左腳磕到一塊突出的白玉石面,整個人頓時摔倒在地,她抱住一旁的抄手欄杆,哭得痛不欲生。
他不是他。
她想,水無痕不是殷桑。
殷桑視下棋為天下最無聊之事,而公子喜棋;殷桑食無辣不歡,而公子吃辣就吐;殷桑桀驁陰沉,而公子溫文如玉……他們有那麼多那麼多不同的地方,最重要的一點是,殷桑愛她,他是這世上惟一一個愛她之人,而公子不。
錢萃玉抱著欄杆咬牙站起來,視線一片模糊,淚眼朦朧中又依稀可見這翡翠山莊春色盎然、風景如畫,這樣的富貴人家,這樣的安逸人生,屬於這個世界裏的無雙公子,又怎會是那落魄江湖窮困潦倒的殷桑‧
「哈!哈哈!哈哈哈……"她忽然放聲大笑。嚇壞了幾個路過的仆人,遠遠地站在長廊那頭不知該拿她怎麼辦。
「為天有眼兮何不見我獨漂流‧為神有靈兮何事處我天南海北頭‧"剛吟了兩句聲音即斷,她按住胸口彎下腰去,仆人們見情形不對連忙上前詢問,卻見鮮血自她唇邊湧出,一滴一滴落在白玉石地上,當下仆人大叫道:"木先生‧木先生,你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