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他緩緩步出,蹙起兩道愁眉,「你家主人。」
「呦。老爺,您怎麼不睡跑這溜達來啦。」
「失眠啊。」他愁眉苦臉地招招手,「來,提著你那燈籠陪我走一段。」
「是。」瘦瘦小小的家丁恭順地跟上,「您想去池塘欣賞月色呢,還是到花園看看花草呢。」
「現下初春才到,北方又冷。園中荒木朽草尚有薄雪。哪來的景色。」他摸摸鼻子小聲嘮叨,「在難以入睡的夜晚,我只想認識一下自身。你叫什麼來著……」拍拍腦門,他道,「我竟一時忘了。」
「您心裏躁管的向來都是這家國天下事,哪會記住小人的姓名。」家丁嘻嘻笑道,「小人趙二。」
「哦。趙二。依你看,平日裏,老爺我是個怎樣的人呢‧沒關系,我們心理訪談真情劇場只講芙蓉王背後的故事。」
「瞧你說的。就您這身份,那還不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想怎樣就怎樣啊。就算偶爾犯點渾,瞧誰不順眼往誰屁股上來一腳什麼的。也有大王給你撐腰啊。」趙二眉飛色舞,誠心誠意地勸告,「老爺您就別擔心死後在地獄裏受苦那點事了。就您這『功德』那也是在所難免的啊。我們平民百姓說得好——且顧眼前吧。」
「……」
「大人您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沒了。」他幹幹說道,從家丁手中接過燈籠,「趙二,一會兒去賬房那,給自己拿點銀子,能拿多少,就拿多少,拿完了就跑。」
「呦,這麼說,老爺您這回離下地獄真的不遠啦。」
「……」
「是哪個英雄揭竿起義了啊?」
「你是不是話多了點?」他滿面黑線。
「我這不是好奇嗎?得,我這就去。」家丁轉頭露出黃牙,在燈火闌珊處嘿嘿一笑,「不過看在您今晚這點善舉上,我再多句嘴。像您這樣當漢奸的主呢最好夾著尾巴做人,不要因為上面給了你塊肉多的骨頭,就以為自己也是個人了。再怎麼有才華的走狗,他也還是一走狗。」
「……」
「怎麼?老爺覺得我說得不對?」
「哪裏。」他伸出拇指,稱贊,「——經典。」
提著燈籠百無聊賴晃晃悠悠繞過半個院子,忽然覺得有點前心貼後背,肚子一餓,鼻子就格外靈敏,隱約嗅到一股飯菜的香氣,他摸索著走近,正好撞見廚娘在廚房倚著牆角打瞌睡的肥胖身姿。
「夜這麼深了,你怎麼還不睡?」
「老爺沒睡。奴婢怎麼敢睡。」廚娘垂首斂容異常恭順,「再說了。我就是睡了,一會您做夢醒了,突然想吃小點心,還不得再把我從被窩裏給抓出來啊。」
他奇道:「你可以預先備好送到我屋內啊。」
「瞧你說的。您哪有過准譜。早上說吃雲片糕,等端上去就改吃千層餅了。晚上說夢話時,點菜的譜都一會一個准。為了奴婢那點薪俸別全被扣光。奴婢還是繼續練習睜眼睡覺的功力吧。」
「……」沉默半晌,他厚著臉皮訕訕地問:「你是不是很恨我?」
「這種事您何必在意呢。老爺,您啥時聽到說書的說過諸葛亮的廚娘、張良的丫頭、韓信的馬夫。反正像您這樣的元老,您這樣的才子,您這樣的謀臣,缺點德也不要緊。因為你們有的是——經才濟世之學啊。」
「……」沉默半晌,他拍拍廚娘的肩,「大嬸,一會去賬房給自己支點銀子,能拿多少就拿多少,拿完就跑。」
「您……要犯事啦。」
「你怎麼知道?」他好奇道。
大嬸憐憫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啊。」
「……」
正說著,趙二忽然從小道直沖而來,哭著稟報:「老爺!我沒拿到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