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認為沒有人可以比他更了解自己,昨天晚上還在一起談笑風生……
喉嚨湧起一股腥甜,頭暈目眩,他捂住嘴,再拿開時,手上帶了鮮紅,雙眼卻滿是散落灰塵的黑……
是的,只要稍微動一下腦筋就應該想到,除了他,自己要去菲埃索裏的事沒有告訴過第二個人,之所以沒有想到,是因為心在拒絕相信吧……
望著台上的青年,那美麗的風神異秀的波提切利,傲慢的眼角,漂亮的唇線,一切和昨天的你有何不同?為什麼卻陌生得讓他不敢相信……
由你口中證實我的死亡真是再合適不過了,沒有人會懷疑呢。因為……因為你是和羅輪茲最要好的波提切利嘛……
他苦澀地笑了,眼角不覺淌下淚水。
好想就這樣消失在人群裏,他忽然間就失去了全部的存在立場。
昨天他是翡冷翠的王,昨天他還被朋友、親人的關懷包圍著,昨天……呵呵,竟然可以在旦夕之間乾坤顛覆。
信賴的朋友與親人一朝變成了欲置他於死地的敵人,相反,倒是那未曾謀面的殺手放了他一馬。
這是個什麼樣的世界?這是種什麼樣的悲哀?還能否去相信別人,去愛別人?
他僵硬地轉過肩膀,自人群中走向來時的城外。
不知道要去哪裏,不知道要做什麼,他只是出於本能明白,沒有看到屍體卻宣布了他死亡消息的叔父一定不會善罷甘休。他不會放過蛛絲馬跡來尋找和消滅他的障礙。
孤獨的身影,背對著熟悉的城市,那裏是被稱為百合花之城的翡冷翠,讓他的心碎成片片花瓣的翡冷翠……
顛簸的馬車,在雨中困難地前行。滿載著哀愁,顯得格外沉重。
因貧瘠遠走他鄉的人,為生活流離失所的人,以及被危險籠罩不得不逃亡的人……
青年抱著腿,蜷縮在馬車的一角,漠然的眸子看著窗外的雨。
分明是春天,這雨卻像是秋雨,稀疏持久,沙沙地打著林間的樹葉,砂礫不平的地面由潮濕漸漸變得泥濘。雨點激起無數的水泡,旋即幻滅,如人世間一個又一個自希望至絕望的夢境。
馬車薄薄的四壁滲透出雨天的黴味,每個人都因潮濕的氣息顯得心浮氣躁。
「車夫!你就不能再趕得快一點兒嗎?」壯碩的大漢連聲咒罵,「這一帶可不安全!」
「沒辦法。」簾子撩開,車夫滿是雨水的臉探了進來,「路難走啊!」
四月的雨是詩人的情侶,卻讓失落者厭惡,它總是濕濕冷冷、纏繞指尖,提醒著你揮之不去的記憶,所有受過的傷害都會在這樣的天氣裏重現在腦海裏。
沙沙沙,雨絲毫沒有停歇的跡象,它如此輕微,卻偏偏可以穿透一切喧嘩固執地鑽入耳膜,打入心底。沙沙沙……這讓人哀傷的雨水奏鳴曲……
有人吹起了竹笛。
清揚的音色竟壓住了擾人的雨聲,沉浸在自己心緒中的青年也不禁側頭看去,吹笛的人就坐在他的身邊。注意到對方執笛的手布滿細碎的傷痕,他心中起了警戒。
感覺到視線,吹笛人也調轉過頭,看到青年的瞬間,他有些微的詫異,細白的皮膚,優雅的坐姿,夜色的發灑落在肩頭,就好像是把珍珠混入砂礫,這是個卓然超群的青年。
「對不起,我打擾了你嗎?」他放下笛子,歉然地問。
「哪裏。」青年沒有料到他突然開口,有些窘迫,「是我打擾了你。你吹得非常動聽。」
「不值得稱贊……」吹笛人淺淺地笑了,米黃色的頭發映襯著藍色的眼珠格外地清俊,「小伎倆而已。」
「你是外國人?」青年敏感地盤問。
「嗯。」吹笛人依然友好地回答。「你呢?從哪裏來?」青年的臉色隨著這個問題而變得黯淡。
眼光犀利的吹笛人善意地轉了話題:「我叫阿瓦諾。」
「好名字。」青年微笑,「你的笛聲真的很動聽,在這樣的天氣裏聽可以給人以力量的感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