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頭窮人哪敢惹關司?皮皮吐了吐舌頭:「這樣的人,你還敢采訪啊?不怕惹麻煩啊?」
「所以我讓你去啊。一來你的目標小,可以混跡人群,對他偷偷地觀察;二來,你可以先設法軟化他,軟化得差不多了,我再出動。怎麼樣?我最近孕期反應特嚴重,天天吐,實在不能跑了。這篇報道我們聯合署名,認真寫,然後去參加今年文化部的『十大文化好新聞』競賽,如果得了獎,你就可以向社長磨嘰,讓他把你調到周末版,或者娛樂版,這樣你不就當上記者了?」
皮皮很激動地說:「真的嗎?真的可以這樣嗎?我真的可以轉成記者?」
俗話說,隔行如隔山。皮皮是新聞單位的秘書,雖也沾著「新聞」兩個字,工作性質與待遇都與記者相差甚遠。
「怎麼不行?又不是沒先例。何況,你現在不是也在修新聞專業的本科嗎?學曆資曆都有了,當然可以轉啦。那,你拿著我的相機,看好了,這是尼康的專業相機,鏡頭都是上萬塊錢的,你可得保管好了。我去找杜文光,讓他給你開個實習記者證。就說我身體不好,需要你在業餘時間給我幫幫忙,他肯定會答應的。你幹是不幹?如果不幹我只好找小計了。」
「幹!幹!」
「行,你先看看資料吧。我知道的全在那兒了。對不起,你是不是用了香水?我得去吐了……媽呀,都三個月了,還是天天吐,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兒啊。」衛青檀捂著口,往門外沖去。
第3——4章
3
人生在世,想不留下什麼資料,太難了。
在皮皮生活的國度裏,一個人的檔案記錄是從小學開始的。檔案裏會有升學考試的成績,會有老師和學校的鑒定,會有文憑的證明、獎勵證書、體檢表格、入團入党的申請,以及轉移組織關系的紀錄。如果你不幸犯了嚴重的錯誤,頁碼則會翻倍:會有事由和訴狀,會有證人口供,會有單位或法院的結論、處理意見、本人的申訴、檢查,等等,等等。
所以關皮皮就不明白了。
為什麼擅長寫調查報告的衛青檀竟然弄不到一份關於賀蘭靜霆的像樣資料。
文件夾裏只有幾份從過期報紙和考古雜志上複印下來采訪,關於宋屺的。只有一次專訪談到了賀蘭靜霆,看前後文的暗示,還是因為那年賀蘭靜霆成功地識別出一批即將當作仿制品出境的國家一級文物,成為當年文物界的頭條新聞。可賀蘭靜霆固執地拒絕采訪,為了給新聞界一個交待,宋屺才破例多提了他幾句。
正是這多提的幾句,給了皮皮一些蛛絲馬跡。
原來賀蘭靜霆從小跟著宋屺生活在琉璃廠,後來又跟他進了故宮博物院,幫他整理玉器,最後又跟著他住進北大,名為弟子實為養子。被國家表彰為「人民鑒賞家」的宋屺竟是個虔誠的居士,終身未婚,只收過兩個學生。大弟子早年車禍故去,二弟子倒是學業有成,可是分配工作不到一年,卻因「作風問題」被退了回來。那個年代,作風問題是大事兒。於是,二弟子背著處分被分配到一個窮鄉僻壤的中學教書,從此默默無聞直至鬱鬱而終。此事雖與宋屺無關,宋屺卻受了刺激,固執地認為弟子不教師之過也,愧為人師,發誓從此不再收任何學生。賀蘭靜霆便成了他唯一的衣缽傳人。
看完所有的資料後,皮皮終於明白為什麼賀蘭靜霆的資料那麼少。
他沒有上過學,一天也沒有。
C城並不很大,C城博物館也並不那麼有名,專業背景如此顯赫的賀蘭靜霆卻悄悄地選擇了在這裏定居,是韜晦之計嗎?
關皮皮靈機一動,撥了一個電話。
那邊,一個嬌滴滴的聲音:「皮皮呀。」
「佩佩,」難得天下第一忙的張小姐有空,皮皮趕緊長話短說,「你認得市博物館的人嗎?」
「等等,好像認得一個,我給你查查看。」不過五秒鐘,佩佩報了一個號碼,「你找他吧,就說是我叫你來的。他在保安室,叫馮新華。」
「嗯嗯,記下了,謝謝。」
「沒時間聊天,我正在采訪。再見。」
「哎——」
那邊的人風風火火地掛斷了電話。
皮皮拔通了那個號碼,是手機。
「喂,哪位?」
皮皮報了佩佩的名字,那人口氣明顯熱情了:「您找我有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