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還記得民女的父親?"
允禮的臉上含著一絲溫然,示意元壽先扶她起來,"我曾看過你父親的文章,確實有幾分才華,只可惜賄賂官員的罪名不小,最終被取消了備選的資格。本王看在他年事已高,已經網開一面並未追究,但再想獲得任命提拔,卻是不可能。念你一份孝心可嘉,還是速速離開吧。"
允禮說完,示意元壽將兩匹馬牽到街道上。
蓮心卻是腳下一晃。賄賂官員?
來之前,她設想過很多理由,卻不曾想竟然會是這樣——不是朝廷包庇的問題,也並非上面的重臣只拿銀子不辦事,而是因為自己的無知和魯莽,才讓阿瑪與任命擦肩而過,而且還險些引來牢獄之災。
"請王爺明察,是民女逼著阿瑪獻上珍珠,那珍珠也是民女采來的,一切都與阿瑪無關!"蓮心有些急,連禮數都忘了周全,沖口而出。
允禮一翻身,利落地騎上馬,"這是朝廷的決定,既已給出詔命,便是定論無法更改。更何況散官亦很重要,如若不知感恩,只懂鑽營,投機取巧,就算是有滿腹的經綸和才華,朝廷也不敢任用。"
棗紅駿馬自府前的街巷緩緩而行,元壽緊隨其後。
"王爺,民女不敢對朝廷的決策有所置喙,但民女的阿瑪真的不是那樣的人,他一生清廉,之所以那樣做是有苦衷的……"蓮心紅著眼圈,猶豫了一下,還是提起裙擺追了上去。無論如何,她都不能讓阿瑪就這麼擔上賄賂之名,名聲盡毀,前途盡毀!
然而,騎在馬上的人再不多言。
"王爺,求你聽民女一言。只要你肯聽民女說完,哪怕要民女粉身碎骨,亦無怨無悔,王爺……"
風,吹散了一地香塵。有些啞的嗓音,被吹散在風中,彌漫出一縷淡淡的馨香。
允禮忽然勒住了馬韁,徐徐轉頭,望向含淚追上來的少女。
"額娘為什麼想當太後?"
幾日前的壽康宮暖閣裏,熏香正好。
那時有宮女提著暖爐進來,徐徐升騰起的暖煙,驅散了早春料峭的寒氣。勤太妃就坐在西窗的炕上,一襲無色雲石青袍掛的錦緞宮裝,紅織錦壽字緞的面料,眉眼含著慈笑,舉手投足都是一股子雍容端莊的皇家味道。
"我始終記得第一次在禦花園裏見到你皇阿瑪的那個早晨,他朝我伸出手,微笑如水的樣子。"已然老邁的太妃回憶起少女時的往事,滿臉幸福的味道,分外動人。
"然後呢?"
"然後,額娘當時就在想,無論是風霜雨雪,還是安寧晴好,都一定要長長久久地陪伴在這個男人的身邊,陪著他分享每一分喜怒哀樂。所以皇兒你知道麼,額娘想被封為太後不是要跟誰爭什麼,更不是貪戀慈寧宮那個位置,只是希望百年之後,有資格跟你皇阿瑪合葬在一起……"
那時的陽光,就如現在一般明媚靜謐。
沐浴在陽光下的女子,眼角已經滿是妝容遮不住的皺紋,然而那樣的笑靨,卻一樣溫柔而美麗。
他記得自己也是這般堅定而倔強,握著她的手良久,擲地有聲地道:"額娘放心,既然這是額娘這輩子最大的心願,做兒子的一定要幫您完成,就算是要粉身碎骨,也無怨無悔!"
街上,開始飄起了柳絮。
他騎在高頭大馬上,凝視著孤單佇立的少女,眸光深深,又仿佛是透過她,看到了另一個人,眼底雋永的是一抹濃得化不開的情緒。
"你真的願意為了你阿瑪,就算是粉身碎骨都不怕?"
如雪的柳絮落在他的衣襟上,微風中,月白緞的衣袂輕輕揚起,更顯出一絲遺世獨立的味道。蓮心咬著唇,頃刻,使勁點了點頭。
"既是這樣,本王倒真是要看看你的決心。"
允禮說罷,看向一側的心腹管事,吩咐道:"把你胯下的馬讓出來給她。"
元壽不甚明白,還是依言下馬。
"不用這麼看著本王,"允禮將馬頭掉轉,用目光給她示意著城門的方向,"你如此的執著,本王就給你一個機會。前面不遠就是德勝門,出了那道門,是寬闊的土道,一直通往北郊樹林。只要你能夠騎著這匹馬在那裏追上本王,本王就聽你說。"
蓮心怔怔地看著元壽遞過來的韁繩,"王爺,這……"
"怎麼,怕了?"允禮居高臨下地俯視,抿唇一笑,揚眉間卻是意氣風發,"怕,就不要說狠話,粉身碎骨並不是什麼人都能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