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忽然揚起馬鞭,狠狠抽打在馬身上,再不管身後的人,朝城門口策馬奔馳。
清朝是在馬背上打開的天下,按照滿蒙一貫的習俗,八旗女子向來能騎擅射,甚至是識兵習武,不比中原弱不禁風的漢家女,慣養在閨閣裏。然而曆經幾代,居住在關內許久的八旗貴族,已經容納和效仿了漢風俗,一些草原的習性早已褪去,現如今很多貴族子弟都已不知兵,更遑論是女子。
棗紅駿馬的馬蹄,踏起一路飛揚的塵土,就這樣在眼前瀟灑地絕塵而去。蓮心愕然看著那一抹身影就這樣逐漸消失在視線中,甚至不容自己考慮,不禁十分懊惱。然而狠狠地咬唇,不服輸的女子一咬牙,也翻身上馬,跟著追了上去。
她已經好久沒騎過馬。只記得小時候總是阿瑪帶著她,不厭其煩地教授著馬術,但她那時膽子很小,總要阿瑪牽著馬韁,一圈又一圈地走完,才肯練習。
阿瑪,阿瑪……
蓮心想起那個狷介又固執,總是板著臉,卻默默地疼愛著她、包容著她的父親。雖在不惑之年,卻因懷才不遇,過早地兩鬢斑白,鬱鬱憤懣。即使有再多的懼怕,也統統消失了個幹淨,顧不得騎在馬背上顛簸得如何厲害,只死死地攥著韁繩,在棗紅駿馬的後面緊追不舍。
無論如何,她都要為阿瑪爭取到這個機會!
穿過德勝門,兩個人一前一後飛馳在北郊樹林小路上。自眼前飛快掠過的是樹枝和樹葉,甚至看不清究竟跑到了何處,可這樣仍是趕不上前面的人。他並沒有因為她是女子,就刻意放緩馬速,反而勒緊了韁繩,策馬奔馳。
眼看就要被落下,蓮心咬緊牙,使勁夾了一下馬肚子,"駕——"
一聲嬌喝,胯下的馬吃痛,嘶鳴了一聲,開始急速狂奔起來。
風,在耳畔嗖嗖地刮過。青絲飛揚,宛若一道潑墨雲霞。少女的臉上含著一抹決絕和堅定,眼睛只看著前面那白衣錦緞的身影,一直跑進生長著低矮灌木的林蔭小路裏,也絲毫沒有讓馬減慢速度。
眼看就要追上了!
蓮心的眼睛忽然變得很亮很亮,單手挑著馬韁,另一只手高高地舉起,似乎想要去摘那棗紅駿馬的頭冠。可就在纖細的手指碰到那馬的鬃毛的刹那,忽然,自己胯下的馬前踢高高揚起,一聲響亮的嘶鳴,整個人就被狠狠拋了出去。
"啊——"
樹林裏的景物在眼前飛快地倒轉,蓮心認命地閉上眼睛,想著摔下馬,然後被馬蹄踏在身上究竟是怎樣的痛楚——粉身碎骨!看來很多事情果真不能輕言,這麼快,自己曾說過的話就要在身上驗證了——
然而就在那一刻,預想中的疼痛並沒有到來,還來不及反應,就有一只有力的手臂摟住她的腰肢,將她飛墜的身形穩在懷裏,然後,耳畔響起一聲輕輕的歎息,"騎術不好,也能這麼無所顧忌。是因為你阿瑪得不到官職,你就不要活了麼……"
蓮心睜開眼睛,允禮已經在跟前了。
那廂,棗紅駿馬已經喘著氣停在樹下,而她的馬卻早已跑得不知去向。年輕的王爺攔腰抱住她,近在咫尺的距離,讓她有機會一直看進他淺若琉璃的眸心,折射著林間陽光,熠熠奪目。
"謝……謝謝王爺……"穩住身形,她喘了口氣,驚魂未定地道。
"還能說話,就證明沒有事。"允禮輕暖地一笑,在說話的同時輕輕放開了她,然後將散落在地上的一枚銀簪撿起來,交還過去。
蓮心卻沒有接,扶著樹幹支撐住顫顫巍巍的身體,腿還有些軟,卻反是朝面前的男子伸出一只手——拳頭裏攥著一團緋紅的東西,已然被捏得發蔫,待手指完全舒展開,掌心裏赫然是一枚緋紅色的絨花,正是拴在棗紅駿馬額冠上的配飾。
"王爺,民女做到了!"
蓮心的氣息不勻,胸臆還有些喘息,然而略顯蒼白的臉上,含著一抹笑靨,有些狼狽,但那樣的神采,甚至比林間的陽光更加燦爛。
允禮一怔,"你——"
"王爺,民女做到了,請王爺不要食言……"蓮心走上前一步,斂著身,端莊而堅定地揖禮。
清風拂來,少女身上藍底碎花紗裙上的瓔珞輕輕曳動,發出零零碎碎的輕響。
允禮靜靜地望著她良久,頃刻,牽過馬韁,卻是一笑道:"本王說過,如果你能在北郊樹林裏追上來,就聽你說下去。然而,這裏已經過了山坡岔路不是麼……擅闖王府已經是於理不合,本王念在你愛父心切,並不予追究。你還是走吧!"
很多事情即便再盡力爭取,在大是大非面前,仍舊無法改變初衷。私相授受的行徑,足以證明一介官員的秉性,即使她再怎麼孝感動天,他也不能因此在國法面前容情。
"王爺,民女追上來,只是想問您一個問題!"
林間,風忽然靜了下來。
錦靴只是往前邁出一步,腳步頓住。
"你想問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