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仿佛自然地把玩著手裏的雪茄,卻遲遲沒有再說話。艾薇卻知道,事情絕對不是艾弦說的這樣。莫迪埃特家族撤銷對緹茜的訴訟,絕對不是因為艾薇在醒來後的那句蒼白的辯白——"緹茜不是要殺我。"然而,莫迪埃特家族如此輕易就放過緹茜的這件事後必然隱藏著巨大的秘密。更令她迷惑的是,顯然這件事情,哥哥與父親都知情,然而卻不願意告訴艾薇。
緹茜與莫迪埃特家族,甚至莫迪埃特家族與那個古老的國度有什麼千絲萬縷的聯系嗎?艾薇不由微微收緊了手指。所幸艾弦似乎沒有發現,他只是自顧自地說下去,"或者你還是忘不掉安卓瑞亞殿下嗎?半年前可是你親自說不再見他,將殿下擋在了門外。如今他已經訂婚了——你反而又開始躊躇了?"
艾薇一愣,隨即笑笑,"不會,安卓瑞亞殿下終究不是我的。"
艾弦又吸了一口雪茄,點點頭,"你這樣想很好。父親對安卓瑞亞在外的花名也很介意。但你也知道,父親介紹的男孩子,雖然地位與安卓瑞亞殿下無法相比,但都是極優秀的人。"
"噢,是嗎。"艾薇點點頭,並不打算解釋艾弦的誤會,"父親確實讓我認識了很多很優秀的男孩子。我只是不明白,以父親的背景,還需要靠聯姻來穩固嗎?"她頓了頓,看艾弦沒有想回答的意思,於是稍稍欠身,解釋道,"還有些書要看,先回去了。去見什麼提雅男爵的事情,隨便好了,大不了我就好像對待本傑明一樣,讓他也哭著回去。"
艾薇在上次見面的本傑明——白金漢伯爵三兒子的茶裏放了芥末,不過礙於莫迪埃特侯爵家的面子,那位可憐的少爺終究是沒有爆發出來。十九歲了還做出這樣小孩子的事情,簡直讓艾弦哭笑不得。艾弦想著,嘴角不由想要勾起一絲笑意,就在這時,已經走到了門口的艾薇驟然回過身來,"弦哥哥,關於緹茜的事情,你和父親在瞞著我什麼吧。"
艾弦抬頭,卻看到艾薇皺著眉,水藍的眼潤潤的,卻沒有要哭出來的意思,"哥哥,什麼時候起,變成這樣的呢?有什麼秘密,是薇薇不可以知道的呢?"
看著艾薇的表情,艾弦心裏一緊,他想開口解釋,但話到了嘴邊卻又止住了。
他不想對薇薇有所隱瞞,這個世界上,他最不想看她難過。但是,知道所有的秘密就一定是好事嗎?想到這裏,他不由對艾薇微微一笑,"薇薇,如果能這樣生活在幸福裏,哪怕是假象不也很好嗎?為什麼,你總想知道那些醜陋的事情呢?"他握了握手裏的雪茄,從口袋裏抽出火柴,點燃了。
艾弦不想繼續這個話題,這是艾薇從他方才舉動裏得到的信息。即使說出那樣的話,艾弦也不願意透露,一定是非常重大的秘密,而且這件事情必然與緹茜有關。這件事情求哥哥是沒用了。於是她不再說話,淡淡地扔出一句"我先去了",就離開了房間。
艾弦看著艾薇快速地轉頭,嬌小的背影漸漸地遠去了。濃烈的雪茄味道伴隨著回憶湧上了腦海,他想起他第一次見到她的樣子,聰明、驕傲,卻單純得好像輕易就能看透。她昏迷的時候發生了什麼呢。雖然她一直在特別加護病房裏,從未離開過他的視線,他卻知道那段時間裏,她好像經曆了一般人一生才會經曆的事情。她坐在那裏,即使是在微笑的時候,即使是在與他閑聊的時候,即使是在讀書的時候,她眼底總是暈染著無法忽略的孤獨,和仿佛失去了一切的悲切。
他再也讀不懂她的想法了。或許,從那個時候起,他們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好了吧。她將自己封閉了起來,被透明的外殼擋住,然後將自己深深地隱藏了起來。父親或許也是因為不願再看到她那種萬念俱灰的樣子,才不停地介紹新的男孩子給她認識。但是,若是不願飛翔的鳥兒,就算他們強硬地將她扔回天空,最終,依然會靜靜地掉落回來吧。
艾弦垂下頭,鋒俊的眉毛緊緊地扣了起來。
第二章 孤獨的假面
艾薇沖進自己的屋子,重重地合上門,然後反鎖起來,一股濃重的倦意驟然襲來。從蘇醒的那天起,她就決定不再去想回到過去的事情了。她將愛情留在了三千年前的阿布·辛貝勒。心髒被狠狠刺穿的那一刻,噴濺出來的鮮血保護了她心愛的法老,亦宣告了又一段刻骨銘心糾葛的終結。一切仿佛是無盡的螺旋,每一次的掙紮在曆史面前顯得如此微不足道。
似乎,不放棄是不行的了呢。
艾薇苦笑著,將身體靠在偌大的窗戶旁。雨水打下來,讓玻璃變得模糊不清,桌子上女傭不知何時准備好了紅茶。伸手端起,輕輕攪動,銀質維多利亞風格茶匙在深紅的水面上拉出一條優雅的弧線,劃碎了她映在紅茶裏的面孔。抬起頭來可以隱隱看到倫敦橋,水滴落在泰晤士河上,整個城市渲染起一片低落的憂鬱。
她猛地放下茶杯,沮喪地抓住自己的頭發,堵住耳朵。不要想起,不要回去,不要再好像死去一般地活著。她已經走出來了,她可以好好地活著,就像以前一樣地活著,那個人在三千年前如何,與她無關。
無關?抬眼猛地看到左手那一圈始終沒有淡去的灼傷,淡淡的紅色仿佛在嘲笑她的全部努力蟬翼一般脆弱。她喪氣地將手猛地向一旁揮去,砸到了身邊的電話。鈴聲剛響起來還不到半聲,恰好被她這麼一揮把電話接了起來。
裏面沉默了一秒,然後年邁管家的聲音就不動聲色地傳了進來,"艾薇小姐,蘭迪公爵小姐要邀您明天共進晚餐。"
艾薇頓了頓,然後說:"這件事你問我做什麼,你去問弦哥哥或者父親。"隨即把電話扔到一旁的軟墊椅子上,後仰著身子,不願再去理會這無聊的問題。
管家不急不緩地說了下去,"這是艾弦少爺應允的……需要我去幫您拒絕嗎?"
聽到哥哥破天荒地允許自己出去玩,艾薇猛撲過去,一把抓住電話,"好,明天晚上。"
溫蕾·蘭迪與艾薇約在了一家頗為有名的意大利館子的獨立房間裏。溫蕾是艾薇在這個上流社會圈子裏為數不多的幾位熟識好友。她是一個很會交際的人,也是一個大partyanimal,不管是什麼樣的聚會,她都會插一腳,人脈也是極廣,很懂得令人開心的交往方法。在艾薇剛到達英國的時候,她的口音還有點奇怪,加上家裏發生的事情,使得她更少與別人交換心裏的想法。在艾弦有意的介紹下,她認識了溫蕾,那時,溫蕾便笑稱艾薇是個老古董,總喜歡在家裏憋著研究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空費了一身的好舞藝。於是,即使艾薇多麼不樂意,也被她硬是拉出去參加了一些有趣的聚會。幾次下來,兩個人就熟稔了起來。
"聽說你最近過得很慘?"溫蕾俏皮地眨眨眼,"怎麼樣,今夜有一個很有趣的聚會。"
艾薇沒有什麼興趣地點點頭,示意聽到了。
蘭迪公爵小姐看看四周沒有人,便輕聲繼續說了下去,"是個化裝舞會,大家都打扮成各種奇怪的樣子,在豪威爾的家裏聚會,從晚上九點一直到午夜。很有趣的,會有各種各樣的人參加,而且保證沒有媒體的煩擾——就算有的話,化裝舞會也沒有人能看到面孔的。我看你的身體好得差不多了,陪我去吧,不要在家裏悶壞了。"溫蕾開心地切開一塊甜點,放到嘴裏,"我都想好了,我一會兒就給艾弦打個電話,說你今天去我家住,然後我會想辦法把你從那群保鏢那裏帶出來。"
艾薇放下叉子,不假思索地說:"哥哥一定不會答應的。他現在限制我交往圈子限制得厲害。"
溫蕾卻笑了,"我去和他說,我總是在這個圈子內的吧,況且……有人說一定想見見你的。"
艾薇愣了一下,還來不及細問,溫蕾已經按響了桌邊的鈴,"幫我接通一下艾弦先生。"
許是因為與溫蕾認識得久了,許是因為下午剛剛和艾薇鬧了不愉快,仿佛是為了緩和氣氛,艾弦在電話裏考慮了數秒,竟然幹脆地答應了溫蕾的請求,只是囑咐溫蕾要注意艾薇周圍的人,並稱會派些人手過去在豪威爾家附近以防萬一。溫蕾一口答應了下來,於是便把還處在難以置信狀態的艾薇連扯帶拽地塞進了自己的車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