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個信教的人,普倫狄克,任何神志正常的人都是信教的人。 我想也許我比你更了解上帝的創世方法,因為我一生都在以我的方式尋求上帝的法則,而你,我猜,卻在搜集蝴蝶標本。 我告訴你吧,快感和疼痛與天堂和地獄沒有聯系。 快感和疼痛——呸!使你那種種學士狂喜不已的不就是藏在暗處的仙女嗎?普倫狄克,塵世男女如此看重快感和疼痛表明他們獸性未盡,表明他們源於獸類。 疼痛!疼痛和快感,只要我們蠕動在紅塵裏,便會伴隨著我們…… 「你瞧,我的研究是按研究本身的導向進行的。 我聽說過的研究都是這樣進行的。 我提出一個問題,想方設法得出答案,得出來的是一個新的問題。 哪種是可能的結果,這種還是那種?你想像不出這對一個研究者意味著什麼,會使他產生多大的研究熱情。 你想像不出這種探究知識的願望會帶來什麼樣沒有色彩的喜悅。 站在你面前的不再是只動物,不再是你的同類,而是一個等待探究的問題。 同情的痛苦——二只記得那是多年以前我曾有過的感覺。 我想要的,而且是我惟一想要的,就是找到活體可塑性的極限。 」 「可是,」我說。 「這多麼可憎呵……」 「直到今天,我從未糾纏過關於這樣做正確與否的倫理觀念。 研究自然就會使人變得像自然一樣無怨無悔。 我義無反顧,除了研究的問題不去顧及其餘一切,研究的材料……源源不斷地被弄進那邊的小房裏。 ……我們到這裏已快十一年了。 我和蒙哥馬利,還有六個南洋群島的土人。 我還記得靜悄悄的蔥綠小島和周圍空曠的大洋,一切宛如昨天。 這島子很像在等待我們。 「我們把東西從船上卸下來,蓋起了房子。 土人在溪穀附近蓋了住房,我在這邊用我所帶來的儀器進行研究。 起初不太順手。 我先是用一只綿羊做實驗,一天半後,解剖刀一失手,綿羊死了;我又用另一只綿羊做實驗,合成了一個充滿痛苦和恐懼的東西,我給它包紮好刀口,讓它自己痊愈。 做完手術的時候,它看上去很像人類。 可當我後來走近它的時候,便感到很不滿意;它記住了我,見我走近便驚恐萬狀,而且在智力上與羊不相上下。 我越看越覺得它笨拙,最終我將它從痛苦中解脫了。 沒有勇氣、充滿恐懼、懼傷怕疼,在折磨面前沒有一點好鬥勁頭的動物——這類動物無法用來組合人類。 「後來我用一只猩猩做實驗,我仔細操作,克服了一個又一個困難,合成了第一個人。 整整一個星期,無論白天黑夜,我塑造著它。 對它而言,主要需要重塑它的大腦;要增加不少東西,改變不少東西。 手術完成後,我覺得它很像個黑人標本。 它躺在我面前,紮著繃帶,捆綁得一動也不能動。 確信它已脫離危險期,我才離它而去。 等我回來時見蒙哥馬利跟你今天的情形差不多。 合成人越來越像人類的時候,他聽到了喊叫聲,跟使你心驚肉跳的喊叫聲差不多。 起初我並沒完全告訴他我在幹什麼。 「那些土人也意識到了什麼,見到我就嚇得什麼似的。 我說服了蒙哥馬利,可我們兩個卻很難阻止土人逃跑。 幾個土人把我們的帆船搶走了。 我花費了許多時間訓練那個合成人,共用了四個月。 我教它基本的英語、數數,甚至教會它讀字母。 但是,讀字母它學得比較慢,當然我也見到過比它還慢的白癡。 它腦子裏一片空白,對它過去是什麼沒有記憶。 它的刀口愈合以後,身體不再僵硬疼痛了,而且多少可以與人對話,我便把它領到那邊,將它作為我一直保密的動物向土人們作了介紹。 「起初,土人們很害怕它,這使我很生氣,因為我很為它感到自豪,可是它舉止溫和,顯得很可憐,不久,土人們便接受了它並且開始教它一些技能。 它學得很快,很會模仿,很能適應,在我看來,它給自己蓋的小屋比土人們的窩棚還好。 其中一個年輕土人有點傳教士的味道,他教它讀字母,或者說至少能指出他讀的字母,並且教給它一些基本的道德觀念。 現在看來那獸人的習慣不盡如人意。 「我休息了幾天,心中盤算將這一過程寫出來,喚醒沉睡中的英國生理學界。 這時我湊巧碰上那個獸人蹲在樹上,正在向兩個取笑它的土人像猴子一樣嗚哩哇啦嚷個不已。 我威脅它,對它說人不應這樣做,喚醒它的恥辱感。 到工作室後,我決心進一步完善我的研究之後再將成果帶回英國。 我在不斷完善;可是總有些獸性的東西會反複,獸類的皮肉會頑強地一天一天地再生……我還要做得更完善。 我決心征服這一難題。 這只美洲獅…… 「就是這麼一回事。 那些土人都死了。 一個在船下水的時候摔了下去,一個腳跟受傷。 死於樹汁中毒,三個乘帆船逃走了,而且可能都已葬身魚腹。 另外一個……被殺了。 嗯,我有人代替他們了。 蒙哥馬利起初也像你這個樣子,可後來……」 「另外一個土人出什麼事了?」我尖厲地問道。 「那個被殺死的?」 「事實上,我合成了幾個獸人以後,我又幹了一件事……」他吞吞吐吐道。 「什麼事?」我追問道。 「那東西被殺了。 」 「我不明白,」我說。 「你是說……」 「是那東西殺死了那個土人,是的。 也殺死了其它幾只被它逮著的動物。 我們追它追了兩天。 它是不小心跑脫了的——我沒想放走它,工作還沒做完。 那只是個實驗。 那東西沒有肢體,有一張可怖的臉,像蛇一樣在地上爬行。 那東西很強壯,疼痛會使它發狂。 跑起來歡蹦亂跳一般,好像海豚遊泳。 它在樹林裏潛藏好幾天,碰到什麼就殺什麼。 我們開始追殺它以後,它便跑到島子的北部。 我們兵分兩路向它包抄。 蒙哥馬利執意要跟我一路。 那個土人拿了支步槍,我們找到了他的屍體,槍管彎成了『S』形,差不多被咬斷了……蒙哥馬利開槍打死了那怪物……從那以後,我便只合成人——除了一些小東西。 」 他沉默下來。 我坐在那裏一言不發,盯著他的臉。 「就這樣,總共二十年了,算上在英國的九年,我不斷探索,在我做的所有工作中,總會出現一些難住我的問題,令我失望,激勵我進一步努力。 有時我會超出已取得的成就,有時卻又低於已有的水准,但不管怎麼說,總達不到我理想的境界。 我可以合成人形,幾乎不費吹灰之力,軀體柔軟優雅,或者虎背熊腰;可往往在手和爪子上會遇上麻煩。 那是疼痛敏感器官,改變其形象,我不敢過於隨心所欲。 但是,我主要的麻煩還在於不得不對大腦進行微妙的移植和整形。 它們的智慧往往低得令人吃驚,有不少難以解釋的空白點。 最令人失望的是我不能亂碰。 有的地方——我還說不准是什麼地方——是感情控制中心。 那些有礙人性發展的渴望、本能、欲望等,簡直是一座隱藏的奇特水庫,稍一磕碰,就會大堤崩裂,憤怒、仇恨、恐懼的浪濤便會將人性淹 「我的這些獸人在你看來很怪誕離奇,可當我剛剛將它們合成出來的時候,在我看來,它們是無可爭議的人類。 隨著日後觀察,這種感覺才漸漸淡漠。 一種又一種的動物特征,接二連三地出現,表現越來越明顯,使我不能視而不見……可是我會克服這一缺陷的。 每當我將一只活生生的動物拋入疼痛的烈焰中的時候,我就對自己說,這一次我要燒掉它們所有的動物特征,這一次我要造出個有理性的人。 不管怎麼說,十年算什麼?人類的形成經歷了上億年。 」 他陰沉地思索了一會兒。 「不過我離穩固人性的目標已經不遠了。 我的這只美洲獅……」 沉默了一會兒: 「它們返歸獸性。 我的手剛抬開,獸性就會爬回來,開始顯現……」 又是一陣長時間的沉默。 「然後你就把你合成的獸人關到那些窩棚裏嗎?」我問道。 「把它們趕走。 我見它們獸性占了上風,就把它們趕走,它們就在那裏轉悠。 它們都害怕這所房子,也害怕我。 它們在那裏笨拙地模仿人類。 蒙哥馬利了解那些情況,他有時候幹預它們的事務。 他訓練了一兩個會侍奉的獸人。 他為此感覺羞愧。 不過我覺得他對有的獸人還是有點喜歡的。 那是他的事情,我不管。 看到它們只能使我產生失敗感。 我對它們沒有興趣。 我希望它們能遵循那土人傳教士給它們畫出的生活模式,學著過一種帶有理性的生活——可憐的獸類!它們有稱作法規的東西。 唱贊美詩,它們自己建造了窩棚,采野果拔野菜,甚至還結婚。 可這卻瞞不了我,我能看到它們的靈魂,那裏只有沒有前途的獸性——憤怒、活下去和滿足自我的欲望。 ……不過,它們又不同子一般等等。 它們像所有的生命體一樣具有複雜性,在它們身上有一種向上的努力,部分是出於虛榮,部分是性情感的宣泄,還有是出於好奇心。 這一切只是對我的嘲笑……」我對美洲獅寄予希望;我在它的腦袋上下了很大功夫……」 一段長時間的沉默,在這期間,我們各想各的心事。 「那麼現在,」他站起身來,問道:「你怎麼認為?你還怕我嗎?」 我看著他,見他只是一個面色蒼白的白發老人,目光平靜。 除了他的平靜之外,他寧靜的坐姿、魁梧的身材透出幾乎是美的氣質,與其他可親可敞的老先生沒有多大差別。 我不寒而栗。 作為對他後一個問題的回答,我一手一支槍,遞到他面前。 「你留著吧,」他說,同時打了個哈欠。 他站起身來,盯著我看了一會兒,微笑道:「這兩天你經歷了不少事,」他說。 「我建議你好好睡一覺。 我很高興誤會消除了。 晚安。 」 他思量了一會兒我的反應,便從裏面的門走出房間,我趕緊把外面的門鎖上了。 我重新坐下來,一時同,腦袋發本。 感情上,心理上,體力上,我都疲倦至極,我無法深思莫羅說過的話。 幽黑的窗戶像只眼睛一樣盯著我。 終於我鼓足勇氣熄了燈,躺進吊床裏,不大一會兒,我就睡著了。 第十五章 獸人的情況 第19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Amohot 驚悚小說,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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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羅博士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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