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悚篇

 鋼穴

 艾薩克 阿西莫夫 作品,第16頁 / 共9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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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關系的,貝萊先生。」法斯托夫親切地說:「別管它了。」貝萊坐直身體,很小心地把蘋果放下。他不自在地想,等他離開以後,那些掉在地上的小東西就會被管子吸起來,這整缽水果會被焚毀,或是扔到太空城外很遠的地方。他待過的這個房間會噴消毒藥水。

他以唐突來掩飾自己的窘態。「請你答應我,邀請安德比局長透過影象傳訊來參加我們的會議。」法斯托夫的眉毛高高揚起。「如果你希望如此,當然可以。丹尼爾,請你接上線路好嗎?」貝萊僵直坐著,終於,房間一角的平行六面體逐漸顯出朱裏爾·安德比局長和辦公桌一部分的影象。就在這時,貝萊那種不自在的感覺減輕了,他發現自己突然好愛眼前這個熟悉的人影,他好渴望回到那個辦公室,或是回到城市裏任何地方。就算回到最糟糕的澤西區酵母培育廠也無所謂。

既然目擊證人已經出現,那麼,是時候了,沒有理由再拖下去了。貝萊開口說道:「我想,我已經解開沙頓博士的死亡之謎。」他瞥見朱裏爾跳了起來,像瘋子一樣伸手去抓(這回抓住了)差點失手掉落的眼鏡。朱裏爾站起來,頭部超出影象傳訊機的範圍不見了,於是他只好坐下,漲紅著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法斯托夫博士把頭一歪,以較為平靜的動作表現他的驚訝。機·丹尼爾則仍然面不改色。

「你的意思是說,」法斯托夫道:「你知道凶手是誰?」「不,」貝萊說:「我的意思是,根本沒有謀殺案。」「什麼?」朱裏爾尖叫道。「別緊張,安德比局長。」法斯托夫舉起一只手向朱裏爾示意,接著再轉向貝萊:「你是說,沙頓博士還活著?」「沒錯,先生,而且我相信我知道他在哪裏。」「在哪裏?」「在那裏!」貝萊堅定地指著機·丹尼爾·奧利瓦說。

第八章


鋼穴--第八章

第八章


貝萊清清楚楚知道自己的心髒在咚咚亂跳。有那麼一陣子,時間似乎暫時凍結了。機·丹尼爾依然面無表情。法斯托夫露出極自持的、微微的驚愕之色。

不過,貝萊最在乎的還是朱裏爾的反應。影象傳訊機總是有點閃動,轉化作用並不很理想,朱裏爾的臉看起來有點失真。在這種不完美的顯象作用下,再加上眼鏡的遮掩,讓人只看見朱裏爾瞪大著雙眼,卻看不清他的眼神。

貝萊心想:別崩潰,朱裏爾,我需要你。

其實,他並不認為法斯托夫會有什麼倉促的舉動,或者情緒會有所波動。他曾在某本書上看過一段內容,這段內容說,外世界人並沒有宗教,但卻有一套行為哲學,那就是崇尚理智。他相信這種說法,而且決定據此來評斷外世界人。他們絕不會沖動,當他們做任何決定或采取任何行動時,一定會慢慢來,而且是建立在理性的基礎上。


  

如果他是單獨一個人跟他們在一起,然後說出他剛才所說的那些話,那麼他敢肯定,自己是再也不可能回到城市裏了。外世界人的行事作風是冷酷無情的。對他們而言,他們外世界人的計劃遠比一個城市居民的生命亟要得多了。他們會向朱裏爾·安德比捏造某種理由。也許他們會把他的體交給朱裏爾,然後搖搖頭說,這是地球人再次的陰謀行動。朱裏爾會相信他們的話。他天生就是這樣。就算他很恨外世界人,這種恨也只是因為恐懼而來。他不敢不相信他們。

正因為如此,所以朱裏爾必須充當這事件的目擊證人,而且,他還必須安全地處於外世界人那套計算精確的防護措施範圍之外。

「伊利亞,你完全搞錯了!」影象傳訊機裏的朱裏爾結結巴巴地說:「我親眼見過沙頓博士的體。」「你看到的是某種東西燒焦的殘骸,人家跟你說是沙頓博士的體。」貝萊大膽反駁。他想起朱裏爾那副摔破的眼鏡。朱裏爾摔破眼鏡,出乎外世界人意料地幫了他們一個大忙。

「不,不!伊利亞,我認識沙頓博士,跟他很熟。他的頭並沒有受傷,我看得很清楚,那是他的體。」朱裏爾不安地摸摸眼鏡,好像他也記起摔破眼鏡的事情來。「我仔細看過他,很仔細看過的。」「那又怎麼樣,局長?」貝萊指著機·丹尼爾說;「他的確很像沙頓博士,不是嗎?」「是,很像,像他的雕像。」「局長,沒有表情的樣子是可以偽裝的。假定你看見的那個被轟死的人是機器人你說你很仔細看過體,那麼你可曾仔細檢查被轟破的部位,它焦黑的傷口是真正皮開肉綻的有機組織,還是在已熔解的金屬上蓄意再施加一層碳化?」朱裏爾似乎對他的敘述感到惡心。「你越說越離譜了!」貝萊轉向外世界人。「法斯托夫博士,你願不願意把體挖出來檢查?」法斯托夫微微一笑:「一般情況下,我們並不反對這麼做,貝萊先生。然而,我們是不把死人埋葬入土的,我們的習俗是火化。」「真方便。」貝萊說。

「可否請你告訴我,貝萊先生,」法斯托夫問道:「你怎麼會有這麼離奇的結論?」貝萊想:這家夥還沒放棄。如果可能,他要硬著頭皮幹到底。

「這並不困難。」他說:「模仿機器人不只是裝出一副固定不變的表情、以不自然的方式說話而已,另外還有其他地方要注意。問題就在你們這些外世界人太習慣機器人了。你們幾乎已經把它們完全當人類看待,你們已經看不出兩者之間的差異。但在地球上,情況就不一樣了。我們很清楚機器人是什麼東西。

「第一,機·丹尼爾太像人類,不像機器人。我對他的第一個印象是,他是個外世界人。但他說他是機器人,我費了好大的工夫才把自己的心態調整過來。當然,這是因為他根本就是個外世界人,不是機器人。」機·丹尼爾插嘴道:「我告訴過你,伊利亞夥伴,我的設計是為了在人類社會中暫居一席之地。我是被刻意做得與人相像。」雖然身為眾人爭論的主題,但他的表情仍一如往常,看不出有什麼異樣。

「是嗎?」貝萊道:「甚至連隱藏在衣服裏面的身體也做得一模一樣?甚至連某些對機器人而言毫無用處的器官也加以複制?」朱裏爾突然開口:「你怎麼知道?」貝萊臉紅了。「我是在個人私用間忍不住注意到的。」朱裏爾一臉震驚。

法斯托夫說:「你一定知道,要讓他發揮效用,就必須完全相像。對我們的目標而言,半像不像等於完全不像。」「我可以抽煙嗎?」貝萊突然問道。


  

一天抽三次煙簡直是荒謬的奢侈行為,但他正陷入危險萬分的急流中,需要煙來救命。畢竟,他正在跟外世界人進行唇槍舌戰,他要把他們的謊言強塞回他們嘴裏去。

「抱歉,我寧可你不抽。」法斯托夫說。

「寧可」二字堅定有力,含有命令的意味,貝萊感覺到了。他把煙鬥收回去。平常獲准抽煙是當然的事,所以他剛才早把煙鬥拿在手中。

當然不可以,他不悅地想著。這是顯而易見的。朱裏爾自己不抽煙,所以沒有事先提醒他。當然,在他們幹淨衛生的外世界裏,他們不吸煙、不喝酒,沒有任何人類的惡習。怪不得他們那個該死的機·丹尼爾所說的C/Fe社會可以接受機器人。怪不得機·丹尼爾能假裝機器人假裝得如此維妙維肖。本來嘛,外世界那些人根本都是機器人。

「跟人類完全相像只是許多疑點之一而已。」貝萊開口:「當我帶他回家的時候,我所居住的那一區差點發生暴動。而阻止暴動發生的人正是他,」他無法稱他為機·丹尼爾或沙頓博士,只好用手一指,「他用爆破對准人群,遏阻了這場暴動。」「我的天!」朱裏爾急道:「報告上說是你!」「我知道,局長,」貝萊說:「報告是根據我所給的資料填寫的。我不希望報告上記錄有個機器人持爆破威脅人類的性命。」「不,不,當然不能記錄!」朱裏爾顯然嚇壞了。他傾身向前,查看影象傳訊機顯象範圍之外的某種東西。

貝萊猜得到他在幹什麼。朱裏爾正在檢查儀表,看傳訊機有沒有被裝上竊聽設備。

「這也算是你論證中的一點?」法斯托夫問。

「當然。機器人學的第一法則是,機器人不得傷害人類。」「機·丹尼爾並沒有傷害任何人。」「不錯。事後他甚至還表明過,不管在任何情況下他都不會開。但是,就算他真的不會開,我也沒聽說過有哪個機器人違反第一法則到了威脅要射殺人類的地步。」「哦,你是機器人專家嗎,貝萊先生?」「不是。不過我修過一般機器人學及正電子腦分析。我對機器人略知一二。」「很好。」法斯托夫欣然接口道:「你知道,我是機器人學專家,我可以肯定告訴你,機器人的思考是完全直接演繹自宇宙實存的一切。它並不了解第一法則所代表的精神,只認識字面上的意義。你們地球的簡單型機器人所遵循的第一法則,可能已附加了許多安全措施,所以,它們不可能做出威脅人類的行為。但是,像機、丹尼爾這種先進型機器人,卻是另外一回事了。我想,如果我對當時的情況推斷得沒錯的話,丹尼爾以威脅的方式阻止暴動是必要的。他的用意是在防止人類受到傷害。他是在遵守第一法則,不是違反它。」貝萊心裏有點恐懼,但外表卻強自鎮定。情況越來越不好應付了,不過他一定要跟這個外世界人一較高下,他不會輸給他的。

他說:「也許你對我的每一點論證都能提出反駁,但我所說的仍然是事實。昨天晚上我們在討論這件所謂的謀殺案時,這個自稱是機器人的人聲稱,他之所以能夠擔任刑警,是因為他的正電子腦線路中裝置了一種新的動機驅策力。你看多奇怪,一種驅策力,尋求正義!」「我可以證明這是事實。」法斯托夫說:「這是三天以前,我親自監督裝置在他的線路上的。」「正義驅策力?法斯托夫博士,正義是抽象名詞,只有人類才可能使用這種名詞。」「如果你說,這是公平對待每個人的意思,是堅持公道或諸如此類的事情,如果你用這種方式來界定『正義』的定義,那麼,我承認你說得對,貝萊先生,它是一個抽象的名詞。人類對抽象意念的了解,在我們目前的知識基礎下,還沒辦法植入正電子腦中。」「那麼,你是以以一個機器人學專家的立場承認這一點了?」「對。問題是,機·丹尼爾所使用的『正義』二字,是什麼含意?」「從我們的談話內容來看,他的意思正是你、我以及任何一個人類所認知的意思,但卻不可能是機器人所能了解的意思。」「貝萊先生,你何不直接叫他界定這個名詞的意義呢?」貝萊的信心有點動搖了。他轉向機·丹尼爾。「怎麼樣?」「啊!伊利亞?」「你對正義所下的定義是什麼?」「伊利亞,正義就是在充分執行所有法律規定的情況下,所存在的東西。」法斯托夫點點頭。「貝萊先生,就一個機器人而言,他這定義下得很好。充分執行所有法律規定的意願已經設定在機·丹尼爾的線路上了。正義對他來說是個具體名詞,它是以法律的執行作為基礎,而法律執行的前提是有明確而特定的法律存在。這一點也不抽象。人類從抽象的道德觀點來看,可以看出有些法律可能是惡法,執行這種法律會違反正義原則。你認為呢,機·丹尼爾?」「違反正義原則的法律,」機、丹尼爾平靜地說;「是言詞上的一種矛盾。」「對機器人而言是如此的,貝萊先生。你知道,你所謂的正義和機·丹尼爾所謂的正義絕不能混為一談。」貝萊突然轉向機·丹尼爾。「你昨晚曾經離開我的公寓。」「對,我離開過。」機·丹尼爾說:「如果我離開時吵醒了你,我很抱歉。」「你去哪裏?」「男性個人私用間。」一時之間,貝萊大為震驚。他早已斷定就是這麼回事,卻沒料到機·丹尼爾會自己說出來。他覺得信心又流失一部分了,但他仍然堅持他的立場。朱裏爾正聚精會神注視著他們,他鏡片後那雙眼睛,一下看看這個,一下又看看那個。現在,貝萊已無退路,他一定要堅持他的論點,不管他們用什麼詭辯來對付他都沒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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